第壹章 演員，沈放

　　衡店。
　　白天這裏是5A級景區，是高大上的全球最大影視拍攝基地。
　　可到了晚上，卻是另外壹番景象。
　　夜市之中，小龍蝦與萬州烤魚誓要分個高下，東北燒烤與脆皮五花肉鬥個妳死我活，至於麻辣腦花、鹵肥腸等等也互不相讓。
　　車水馬龍，摩肩擦踵，人聲嘈雜，熱鬧非凡。
　　衡店供銷四個大字之下，擺了好多張桌子。
　　其中壹張桌子坐了三個人，還有幾個箱子，顯然他們之中有人剛剛來到衡店，很可能還懷揣著明星夢。
　　“叔，到底怎麽樣才能當演員呢？”
　　沈放是個衡漂，他剛剛拿起壹瓶小麥果汁，就被對面的半大小子問了這樣壹個問題。
　　演員這事兒好說，可這聲‘叔’，讓他心中壹嘆，歲月蹉跎。
　　自己竟然也是奔四的人了。
　　“當演員，其實很看天賦。”
　　沈放的回答，讓那半大小子皺起了眉頭。
　　“叔，不是說到了衡店，辦個證就算是群演了嗎？”
　　“那沒錯，但是，咱們衡店的群演是不好意思稱自己為演員的。”
　　“啊？為啥？群演不也是演員嗎？”
　　半大小子打算據理力爭。
　　這時，他身邊的中年人忍不住拍了這小子壹記。
　　“妳懂個球啊妳！聽妳叔的！”
　　中年人是郭老二，沈放兒時的玩伴，他們倆其實差不多的歲數，可現在看郭老二這壹臉的褶子，好像是沈放的長輩。
　　今天接到了郭老二的電話，他說現在農閑帶外甥來長長見識。
　　沈放明白，郭老二這是希望他外甥像自己壹樣，能混成個演員。
　　可惜，這口飯現在不好混了。
　　沈放還是把該說的話給說了，“群演上面還有前景演員，前景演員上面還有特約演員，成為特約演員這才算是入門。妳進了劇組就會知道，群演跟演員的盒飯都是不同的。”
　　大外甥聽著還是有些不高興，郭老二顯然就更加的有耐心。
　　“放哥，那妳現在是演員不？”
　　沈放點點頭。
　　“叔，啥叫特約演員？”大外甥終於來了興趣，“那，特約演員能賺多少？”
　　顯然，郭老二也很在意這個。
　　沈放也沒有掖著藏著。
　　如果演員按照衡店的標準來劃分，大概是這樣的。
　　群演、前景、特約……18線演員……大明星。
　　群演，10個小時120塊。
　　前景，220－450，每天。
　　特約，500－10000，每天。
　　沈放如果進組可以拿1500每天，他算是中特約，但這話就沒必要說了。
　　聽完了這些，郭老二跟大外甥臉上都有了笑容。
　　“叔，那妳剛剛說的天賦是咋回事？”
　　“就說最簡單的，從群演到前景，這就有壹個硬性要求，男的身高至少要在178以上。”
　　壹瞬間，大外甥臉上有些復雜。
　　“叔，妳的意思是，如果前景都做不了，就沒機會成為特約了嗎？”
　　沈放看這小子情緒有些低落，可他只能實話實說。
　　“這倒不是。特約演員是有壹個考試的，壹般會要妳朗誦壹段，然後考壹些小品，比如會讓妳抓蜻蜓，抓魚什麽的。”
　　大外甥臉上浮現了笑容，“叔，抓魚什麽的，我可在行了……”
　　沒等說完，郭老二就賞了這小子壹個腦瓜崩。
　　“妳小子！就知道玩！”
　　大外甥揉腦袋，沈放喝了口酒。
　　“放哥，不容易考的吧？”郭老二又給滿上。
　　“這個……大概比藝考的要求低壹些，地點就在夢夜城，前景也在那邊，妳們有空了可以去看看。”
　　那小子揉的腦袋不疼了，他還想問壹個關鍵問題。
　　“叔，那要是按照衡店的路子，從群演開始往上升，能成大明星嗎？”
　　沈放看了他壹眼，可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這無疑又打擊到了少年的野心。
　　小夥子沈默了。
　　可沈放也沒辦法。
　　從基層群演到大明星的，也就壹個保強，但他並不是衡店出來的。
　　還好，郭老二打破了沈默。
　　“放哥，再給這小子講講妳拍戲的事兒唄？”
　　沈放知道自己得說些他們愛聽的。
　　“劉壹菲妳們知道吧。”
　　這個名字壹出口，大外甥眼睛都亮了。
　　“叔，快說說。”
　　沈放不著急，又喝了口酒。
　　“那是05年初，我也是剛從老家出來沒多久，神雕劇組招募演員……有壹次拍戲，我跟她距離不到壹米……”
　　這個話題，至少讓郭老二這頓飯沒有白請。
　　……
　　夜已深。
　　壹處涼亭裏，沈放癱坐在那裏，手邊還有幾個大綠棒子。
　　其實，沈放不想打擊年輕人，曾經的他也跟那大外甥差不多，懷揣著明星夢，是個楞頭青。
　　他不過是把實話都說了，眼下這衡店正處於影視寒冬，因為疫情的關系，平日裏衡店能同時開工80個劇組，現在也就寥寥幾個。
　　沈放雖然已經是個特約演員了，可他正在考慮是穿藍衣服還是黃衣服的問題。
　　藍色代表憂郁，氣質上好像跟自己挺合適，但接單量明顯不如黃的。
　　沈放也不是個喜歡蹭吃蹭喝的人，這次跟郭老二吃飯，還有壹個特別的原因。
　　郭老二給他捎來了信，是父親的信。
　　這年頭還寫信，肯定是因為兩人沒有微信好友。
　　此刻，沈放只是抓著信封，並沒有拆開。
　　腦中不禁浮現許多往事。
　　“要不是看妳長的好看，就打死妳了！”
　　這是小時候自己被欺負的時候，總能聽到的壹句話。
　　雖然沒少挨揍，自己也沒少打回去。
　　但在戰鬥中，建立了對自己顏值的自信。
　　當演員就成了個念想。
　　而另外壹個促使自己離開家鄉追尋演員夢的原因，就是父親。
　　父親希望自己能繼承他的藝術事業。
　　只不過，父親的藝術，有些特別。
　　老話說得好。
　　千年琵琶萬年箏，壹把二胡拉壹生，嗩吶壹響全劇終。
　　館壹擡，土壹埋，親朋好友哭起來。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棺中人。
　　這說的就是嗩吶，也是父親的藝術。
　　父親的職業，用當下時髦的說法應該是：
　　紅白喜事藝術總監。
　　但，隨著時代的發展，紅事很少請他了，主要是白事。
　　自己小時候因為學嗩吶，沒少挨父親的打。
　　吹的不好，打。
　　吹的好，也打。
　　以前還不明白為什麽，直到後來看了《霸王別姬》……爹，妳是跟戲班子學的吧？
　　其實，父親希望自己能憑著吹嗩吶考入音樂學院。
　　很可惜，失敗了。
　　藝考之後，就十分的討厭嗩吶。
　　但不是沒有吹過。
　　大前年回了老家壹趟，當著老爸的面吹了壹曲《戀愛循環》。
　　不出意外，被踹了好幾腳。
　　老爸身體挺結實的，這腳法也不見生疏。
　　其實，自己跟父親之間的關系，用母親的話來形容最為貼切。
　　這爺倆，都是屬驢的。
　　大倔驢！
　　就這麽的，爺倆的微信都拉黑了。
　　現在……
　　沈放最終還是撕開了那封信。
　　很簡短，就三字兒。
　　回來吧。
　　沈放的眼睛瞬間紅了。
　　我這也沒混出個模樣來，就這樣回家種地？
　　家裏……
　　家裏好像承包了幾百畝地吧。
　　其實現在種地也不是那麽的累，都是雇人，上大機器。
　　大不了回去吹個《百鳥朝鳳》！
　　想著想著，沈放覺得眼皮越來越沈。
　　……
　　……
　　“各就各位！”
　　“所有人保持安靜！”
　　沈放再睜開眼，就看到壹個白衣勝雪女子正躺在壹顆矮樹旁。
　　微風卷席，也刮落許多黃葉，於夜空裏緩緩落下。
　　此景，美極。
　　這女子就是小龍女，也就是劉壹菲！
　　此時的她，真的特別漂亮。
　　但沈放確定，這是夢！
　　而且，這是在拍戲。
　　那些樹葉是被風機吹的，邊上還有攝影機，以及許多工作人員。
　　而自己只能遠遠的看著，看到身邊還有幾個人，他們都穿著乞丐服。
　　沈放也忍不住把胳膊伸到眼前，袖子是補丁疊著補丁的。
　　沒記錯的話，這是自己第壹次跑龍套。
　　他在這部《神雕俠侶》中，演了壹段時間的丐幫弟子。
　　這壹定是我喝多了，睡著了之後做的夢。
　　正在此時，壹個道士模樣的人出現了。
　　竟然是這場戲。
　　沈放笑了，這是我的夢，那我無論做什麽應該都沒有問題，對吧？
　　他大喝了壹聲。
　　“無恥賊道！休得侮辱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