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榕樹與日落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三年前,那是趙國十年壹次的大祭禮……”
南州之上,大大小小的國家有數十個,彼此間雖時有摩擦,卻也沒有哪國強大到可以獨吞南州。
趙國雖與榮國與瑨國相差許多,卻也算不上弱小。
百年之前,相傳有神仙開辟天荒,助趙國於山野荒蠻之地構築國都,此後群山為天險,其間常有神仙結茅修行的傳說,也算是趙國冥冥中的倚仗。
三年前那次大祭禮,各國皆有來使,那時南州並不太平,榮國與瑨國爭鋒相對,而趙國的國土恰與兩者接壤,所以趙國的立場尤為為難。
那壹次,榮國的使團中,隨行的還有榮國的二皇子。
各國年輕壹代皇子中,榮國的二皇子最為驚才絕艷,他七歲之時便成功開竅修行,相傳已有山上的大仙師早早指定其為親傳弟子,而這次出使,是他登山修道之前,最後壹次遊歷人間。
“為何選在趙國?”寧長久聽著她的介紹,問道。
那女子笑了笑:“因為相傳趙國有個少女,比他年紀更小,天賦更高,那少女更是神子的女兒。”
寧長久問:“趙襄兒?”
“對。”女子道:“他來趙國,便是想見壹見那個趙襄兒。”
寧長久問:“她真有這般厲害?”
女子道:“事實上那之前,從未有人見過小姐打架,那時候的小姐,還是個……野丫頭,我們最常見到她的地方是野林子裏和樓頂上,衣服也總臟兮兮的,如今想來,應該是那瑨國故意傳的謠言,為的便是激起榮國二皇子的好勝之心,讓他們打壹架,小姐畢竟名義上是神子的女兒,敗給榮國皇子,顏面總是會折損的。”
寧長久問:“那他們見到了嗎?”
女子點了點頭:“當時小姐坐在大榕樹上看日落,二皇子無意間看到了她,不知道她便是他在找的殿下。”
寧長久微笑道:“倒有些像故事,然後呢?”
女子唇角微傾,目光短暫失焦,回憶道:“然後那二皇子念念不忘,被迷得神魂顛倒,想著與那個叫趙襄兒的少女比試過壹番後,便請份婚書,將這個驚鴻壹瞥的小姑娘娶回去。”
寧長久笑了笑。
那女子也不禁笑了起來:“小姐壹向不問世事,自是不知道這些的,次日那二皇子登門挑戰,打傷了許多殿外的守衛,然後小姐雙手叉腰,從裏面罵罵嚷嚷地跑出來,指著那二皇子問‘就是妳在鬧事’?”
“那二皇子也怔住了,不曾想那驚鴻壹面的小姑娘便是傳說中幽居於乾玉殿的小殿下,他立刻收手,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小姐壹句話也沒說,直接怒氣沖沖地大打出手了。”
說到這裏,女子似是沈浸在了回憶裏,鼻尖前的那柄小簪子也不顧了,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
寧長久也覺得有趣,問:“然後呢?”
“後來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本來只是那二皇子和小姐單打獨鬥,但是僅僅過了十招不到,二皇子所有隨從的高手便被迫壹起動了……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小姐,她就像是穿行烏雲間的閃電,明亮得驚心動魄,當時沒有人可以想象,那是壹個十三歲的小丫頭。”
“最後二皇子連同他那七位隨行高手壹並受傷落敗,最後他的影衛都不惜暴露,才攔下了小姐接下來的出手,而那位影衛是榮國劍聖的親傳劍子,在那壹戰裏,劍鞘卻被小姐硬生生打了個粉碎。”
“那天乾玉殿前的石階盡數碎裂,小姐半身是血,立在那裏,沒有勝利的喜悅,臉上盡是迷惘之色。接著她淡漠地說了壹句話,然後轉身回宮,從那以後,我們再沒見過那個瘋瘋傻傻的野丫頭,偶爾見她,也是衣裙得體,安靜清雅的樣子了,就像是真正的大小姐那樣。”
寧長久安靜地聽完,問:“她說了什麽話?”
……
……
國師府。
僅有的幾盞燭火淒淒然地亮著,木門桌椅皆是深色,方正墩重,整個房間像是壹個將要熄滅的燈籠,即使是屏風上的松柏仙鶴也無出塵仙意,反而帶著被囚者般的壓抑感。
壹個白裙少女坐在壹張方正敦厚的木桌前,看著那雙鬢斑白,衣著素樸的老人:
“老師,喝藥了。”
少女嘴角勾起,袖間那朵黃色小花恬靜卻明艷。
她將壹碗濃稠的湯藥遞了過去。
老人看著那藥湯,神色顫抖。
“襄兒……何至於此?”
趙襄兒神色平靜:“我怕妳添亂,所以我必須看著妳。”
老人苦笑道:“我壹生便只有妳壹個學生,我又怎會害妳?”
趙襄兒問:“那二十天前,妳為何袖手旁觀?”
老人無奈道:“大勢如此,老夫能奈何?”
“又是大勢!”趙襄兒冷笑道:“沒有我娘親妳壹輩子都不可能成為國師,妳行此叛逆之事,此刻都不知悔改?”
老人搖了搖頭:“我畢竟是趙國國師,承的是趙國國運,我自然想救娘娘,但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趙國國祚就此斷裂!”
趙襄兒道:“已經快斷了。”
老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若非三年前的那事,趙國何至於如今的局面?”
三年前,趙襄兒以壹敵八,打碎了榮國劍子的劍鞘,更打爛了榮國二皇子的道心。
自那之後,榮趙兩國決裂,瑨國趁此機會與趙開戰。
“是妳毀了趙國!”老人握拳的雙不停顫抖。
趙襄兒輕輕搖頭:“妳永遠不明白,有娘親在的趙國,才是趙國,要不然十年前先皇駕崩之際,趙便要亡國了。”
她立起身子,身姿挺拔而出挑,她望著那滿臉怒容的老人,淡淡地笑了笑:
“我引起的因,卻讓妳承擔了果,這終究是我有愧於妳,但如果時間回到三年前,我依然會那樣做。”
老人在成為國師之時,便相當於接過了趙國的國運,短短三年世間,讓壹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變成了壹個頭發半白的老人。
他如何不恨?
“為什麽?”他顫聲發問:“妳以為憑妳就可以把那些反對妳的人,還有瑨國的奸細、刺客,全殺了?更何況,據我所知,妳如今也是身負重傷!”
趙襄兒輕輕搖頭,目光卻愈發明亮:
“三年前,我若接了那份婚書,或許能換趙國十數年太平,但那樣沒什麽意義,我也不喜歡。先生,妳承了趙國國運,不會不知道趙國究竟拖著壹些什麽東西在艱難前行吧?百年之前,趙國雖以此得仙人許諾立國,但終究是要被反噬的啊……”
老人驚愕地看著她,慢慢地聽著她的話,然後壹點壹點想明白了,但越是明白便越是震驚:
“襄兒……妳究竟要做什麽?!”
趙襄兒收斂起了殺意,柔和地笑了笑,“老師喝藥吧,妳我終究師生壹場,我不會殺妳……”
她頓了頓,神色恍惚,聲音輕似嘆息:“我於殿下看日落,妳們何苦擾我?”
我於殿下看日落,妳們何苦擾我?
這是三年前她在乾玉殿前的問話,那時無人回話,唯有如血殘陽好似應答。
從那以後,她便被尊為殿下。
如今乾玉殿已被燒成廢墟。
她不理世事,世事卻總來擾她。
“還望先生莫要與他們壹樣。”
她對著老人做了壹個請的姿勢。
搖晃的燈火裏,老人顫抖著端起藥碗,凝視片刻,嘆息壹聲,壹飲而盡。
那是封閉靈海的藥,喝完之後便再無力插手之後的事了。
……
……
“我於殿下看日落,呵……妳們小姐確實不凡,那後來呢?”
“後來便是二十天前,眾人以討伐妖女的名號圍住了乾玉宮,而小姐在回京路上同樣遭到截殺,據說裏面還有瑨國排行第三的刺客,不過幸好,小姐終究回來了。”
“妳們的小姐交給妳們的任務是什麽?”寧長久繼續問。
“我只能說這些。”女子神色壹厲:“小姐與娘娘是我壹生最崇敬之人,我是絕對不會背叛小姐的,妳不必套我的話。”
寧長久道:“妳必須回答我。”
女子笑道:“妳這小道士可真是蠻不講理,我憑什麽要回答妳?”
寧長久道:“因為妳的陣還沒布完。”
女子瞳孔驟然壹縮,躲在錦衾下偷偷劃動陣法的手也不由壹滯,她冷冷地盯著寧長久,“妳究竟是什麽人?”
寧長久沒有回答,繼續問:“為什麽要殺我?是妳們小姐的指示?”
女子冷笑道:“主子不說,下人也應該把事情做幹凈點,對吧,小道長?”
寧長久點點頭:“有些道理。”
女子好奇道:“妳明知道了,為何還不出手阻攔。”
寧長久道:“讓我看看妳的陣法,我不擾妳。”
此人竟敢如此托大……
女子神色壹震,她有壹種荒唐之感,冷笑了壹聲,手上的動作卻壹刻未停。
既然妳給機會,那也休怪我了。
指間靈力湧動,陣法只差最後壹筆,女子正了正自己的心思,靈力灌註之間,壹筆落下。
女子的後背早已濕透,身子卻終於放松,暢快無比。
驚心動魄間磕磕絆絆畫出的陣法,最後壹筆竟是如此酣暢淋漓。
屋中的地板下,似有亮光滲出,那光極細極快,如刀割而過,以寧長久為圓心,轉瞬亮起,壹道繁復而美麗的小陣浮現屋內。
她自信,這極為耗時耗力的陣法,除非能找到陣眼,要不然哪怕巫主親至,短時間內也無法逃出,此時無論是談判還是殺人,她都是絕對的主動。
與此同時,窗外隱約響起了少女的呼救聲。
那是寧小齡的聲音。
那邊也動手了。
“要麽拿出妳的誠意,要麽死。”
她絕不會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