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費城故事（五）

　　絕對的自由，絕不意味著絕對的公平與正義，這是壹個簡單而正確的廢話，因為自由和後面那兩個名詞本身就沒有什麽順延的邏輯關系，可李匹夫老爺子將大叔對抗憲章光輝壹事指向經年仇怨，而與自由無關，依然令許樂感到非常不愉快。
　　頸後那片能夠令他自在周遊聯邦各地的偽裝芯片，已經伴隨了他很長的歲月，對他來說，這塊芯片和大叔教的方法等同於自由二字，哪怕後來與聯邦中央電腦有了那樣詭異的類友誼關系，依然如此。
　　“我不想討論芯片和狗鏈之間的關系，第壹憲章多達七十萬字的限制條款，也不想提聯邦監控網絡對於壹個星際政權的實際意義。”
　　“這個可以提壹提。”許樂蹙著眉頭說道：“小的時候我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
　　“妳去過帝國。”李匹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壹個星域遼闊、信息交流和武力傳遞速度有層級差異的太空政權，想要維系下去，如果沒有全方位的電子監控網絡，那麽……就只有屠殺。”
　　許樂沈默。
　　“這個問題不要繼續。”老爺子咳了兩聲，幹瘦的胸膛劇烈起伏，震的微乳溫泉水壹陣蕩漾，“我想說的是那個男人的態度，壹個擁有超越國家機器管制能力的人，試圖突破社會最底層的保障體系，他所追求的是無管制的自由……可怕的是，他擁有這種能力，那麽誰會知道他會做些什麽？”
　　“這依然是把推論放在大叔是個壞人的基礎上。”許樂搖著頭。
　　“人類誕生之始，沒有善惡好壞，所以，人隨時可能變得好或壞。”李匹夫漠然說道：“而對他來說，喬治卡林，突破憲章光輝……這些龐大的，讓我都感到心神震蕩不能安的復仇計劃……他居然都沒有心情貫徹始終，而是不負責任地玩幾年便扔掉。”
　　“他在聯邦裏扮演了無數角色，結識了無數朋友，但他可曾在乎哪個？可有再聯系哪位？邰家上代那位溫和忠厚的男子，因為他的事情郁郁而終時，他可有回S1看過他壹眼？”
　　“這樣的人若還不是薄情冷酷，誰還配這四個字？”
　　“也正是這些，令我感到寒冷，甚至恐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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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聯邦要通緝他，您要殺死他？”
　　“不，他是我的親兄弟，而且他在梨花大學結識了那位邰姓好友人，在沒有真正做出不可原諒之事前，聯邦政府沒有人會想到去對付他，哪怕後來查到他是喬治卡林。”
　　“至於憲章局有沒有追查他，我當年並不清楚內情。”
　　“還是那句話，若早知事態如此發展，當初我早應該親手殺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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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大叔為什麽變成了頭號通緝犯？而且是機修師封余的身份？”
　　老爺子揮揮手，示意他繼續擦背的工作，低聲說道：“後面依然是壹個很俗套的故事，這個故事很俗套地與壹個女人有關。”
　　許樂將手中濕答答的毛巾擰成壹條花，眉毛也擰成了壹條花，不確定問道：“水兒的媽媽？”
　　“前面的細節我不清楚，因為發生在帝國，我也不知道當時在扮演機修師封余的他，是什麽時候和她走到了壹起。”
　　“她是老師最小的女兒，比我們都要小很多。我小時候去帝國的時候，她還沒有出生，我甚至沒有見過她，只知道她後來成了帝國的皇後。”
　　“那壹年，聯邦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開始進攻帝國本土，我也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夫人也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所有的戰備物資儲備的非常豐富，足以支撐壹場全方域的戰爭。”
　　“總統先生和我們都堅信，這壹場大戰就算不能攻下天京星，肯定也能把帝國白槿皇朝全部拖垮。”
　　“但當時的情報系統並沒有發現壹件事情：那就是帝國皇後私逃出宮，帶著壹個婢女和壹個嬰兒，隱居在帝國邊陲某顆星球上。”
　　“而那顆星球，正是聯邦軍事計劃裏重要的戰略轉載基地目標。”
　　“許樂，妳打過仗，應該知道戰場上壹條鐵律。”
　　“打仗，總是要死人的。”
　　“老師的小女兒，也就是那位帝國皇後，也是普通人，所以她也死了。”
　　“當時還是個小嬰兒的木子，也正處於戰火危險境地之中。”
　　“聯邦前線部隊，自認為已經控制大局，將最重要的壹批戰略物資，運抵該邊陲星球。”
　　“就在這個時候，也許是為了替那位帝國皇後報仇，也許是為了趁亂救出木子，總之，他要做些什麽。”
　　“聯邦中央電腦那時候正在暗中查他，憲章光輝已經把幾道觸角伸了過去，雖然他確實是個瘋狂的天才，但在那種情況下，也很難做什麽。”
　　“所以他真的發瘋了。”
　　李匹夫的語調越來越冷漠。
　　聽著這些話，許樂的直眉越來越挑，說道：“女人死了，女兒馬上就要死，誰都會發瘋。”
　　李匹夫冷冷看了他壹眼，說道：“那壹場物資儲備基地大爆炸，聯邦最精銳的機械化部隊，在這場爆炸中犧牲了七萬六千三百壹十壹人。”
　　“最後的官方報道，只承認了壹萬余人犧牲，但事實上，死了七萬六千三百壹十壹人。”
　　“至於喪失戰鬥力的士兵，更是不計其數。”
　　“邰夫人命令晶礦聯合體盡全力籌備的七十四噸晶礦，在這場爆炸中全部毀滅。”
　　“聯邦部隊被迫撤回。”
　　“籌備了整整八年的戰爭，就此終結。”
　　“官方報道中說帝國無數士兵拿到了這個叛國賊提供的兵力布署，傾巢而出，所以聯邦部隊被迫撤回，事實上並不是這樣。”
　　“所有這壹切，都只不過是那個冷酷無情的男人發瘋的結果。”
　　遙遠的異鄉星球，懷抱著私生女逃亡的帝國公主，峭煙彌漫的星球，雄心勃勃的聯邦鐵流，穿著壹身舊軍裝漠然註視遠方的機修師，恐怖的大爆炸，數萬名至死惘然的戰士。
　　無數蒙著壹層血色的畫面在許樂眼前快速掠過，縱身處微燙的溫泉水池之中，他依舊渾身寒冷，開始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