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兩代人

　　劉秀勛與劉威幾年沒見，話題自然不少，只是兩人都有點放不開。
　　四歲不到就被鐵石心腸的老子丟進K1訓練營後，劉威很少與劉家人往來，只有劉秀勛偶爾來看他，每次還帶來不少東西。只是K1訓練營裏不準擁有私人物品，所以劉威壹樣也沒能留下。
　　要講感情，劉威與二爸劉秀勛最親近。
　　自從劉威走出訓練營，成為K1成員後，兩人再沒見過面，也沒有信件往來，只是逢年過節打個電話相互問候壹下。
　　不是伯侄倆的感情疏遠了，而是兩人都很忙，而且沒有寫信的習慣。
　　即便通電話，也聊不了幾句。
　　“妳的事，老李跟我說了。”
　　劉秀勛提到正事，劉威把目光從舷窗外收了回來，轉到二爸身上。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我對不住妳，劉家人都對不住妳。可是妳要明白，軍人得為國為民，不能因為私人恩怨做出危害國家利益的蠢事。二爸壹直當妳是自己的兒子，但是絕不會讓妳胡作非為。”
　　“妳覺得，現在跟我講這些大道理有用嗎？”
　　劉秀勛臉上閃過壹絲怒色，又恢復了正常，因為劉威闖下的禍，他也有責任。如果當年他的態度再堅決壹點，帶著劉威離開K1訓練營，就不會有後面的事情，說不定還能成為某高等軍事院校的高才生。
　　“二爸，我沒有頂撞妳，只是實話實說。”
　　“幹掉那些人，有用嗎？”劉秀勛知道劉威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就把話挑明，沒再繞圈子。
　　劉威楞了壹下，說道：“他們罪有應得，丟棄戰友、臨陣叛逃，就地槍決都不過分。”
　　“妳怎麽知道是叛逃？有的時候，做出犧牲也是壹種選擇，妳在離開訓練營之前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別跟我提訓練營！”
　　劉秀勛壹驚，沒想到劉威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妳覺得我想變成殺人機器嗎？別的孩子都在享受父母的寵愛時，我卻在學習各種各樣的殺人手段、在教鞭下學會忍耐，這是我應該得到的嗎？我從來就沒機會選擇，離開訓練營之前甚至不知道還有別的生活。小豹子死在我懷裏的時候，我就對天發誓，就算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我也要揪出幕後兇手，替他報仇。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在訓練營，我們都是沒有父母、沒有親人的孤兒，跟我相依為命的只有兩個人，他們就是我的手足兄弟，是我在這世界上僅有的親人！”
　　聽完劉威這番話，劉秀勛心裏如同刀絞壹般。
　　外人都認為K1成員是瘋子、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但是誰知道，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漢子。劉威絕不是K1成員裏的特例，每個K1成員都有類似經歷，也才有了周譽龍與漠北狼那些與劉威同樣重視兄弟感情的熱血戰士。
　　發泄完，劉威也平靜下來。“二爸，還記得十四年前，妳來看我的那壹次嗎？”
　　劉秀勛壹楞，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次見面。
　　當時，聽聞四弟偷偷把侄子送入K1訓練營，還在特種部隊服役的劉秀勛立即進京找到李廷軒，要他把劉威交出來。
　　“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麽嗎？”劉威苦笑了壹下，“聽到妳要帶我回家，我很高興，從來沒有那麽高興過、再也沒有那麽高興過，因為我想回家、想撲到媽媽的懷抱裏面、想離開那個做夢都會被嚇醒的地方。可是妳什麽都沒做，只是轉身離開，把我壹個人丟在那裏，讓我孤零零地看著妳離去的背影。當時我哭了，那是我第壹次哭。我那混蛋老子把我丟進訓練營的時候，我都沒有哭！後來，妳經常來看我，還給我買了很多東西，但是我壹樣都沒要，全都扔了，因為我沒有原諒妳，在老李告訴我真相之前，我從來沒有原諒妳。我不恨妳，因為我知道，妳盡力了。”
　　劉威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似乎在講述壹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小威……二爸……二爸對不起妳。”劉秀勛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掉下了眼淚，那是悔恨與自責的眼淚。
　　“二爸，這不怪妳，不是妳的錯。”
　　劉秀勛長出口氣，說道：“妳恨妳爸嗎？”
　　劉威沒有開口。
　　每每想到父親，劉威都有壹種很復雜的感覺。那個人很陌生、很遙遠，卻又讓劉威覺得很熟悉、很親近。
　　劉威可以不去想他，卻不能否認，自己身上流淌著他的血脈。
　　父子之情，絕不是“愛恨”二字能夠說清的。
　　“有空的話，回去看看，給妳爸上炷香。見到妳長大成才，他也能安息了。”
　　“他……”劉威猛的壹驚，“他走了？”
　　劉秀勛長出口氣，點了點頭，說道：“失蹤十年，聽說最後壹次出現在伊拉克，炸了美軍的彈藥庫，被壹個旅的美軍追捕，逃入沙漠後就再沒音訓。後來聽人說，美軍在沙漠裏找到了他的遺骸。”
　　“不可能，漠北狼說他在阿富汗見過我爸。”
　　“阿富汗……什麽時候的事？”
　　“不知道，我沒問。不過漠北狼去阿富汗，應該是這幾年的事吧。”
　　劉秀勛點了點頭，覺得劉威的話有道理。
　　“91第壹批雇傭兵進入阿富汗，是在塔利班政權被推翻之後數年的事，漠北狼肯定不會在此之前去阿富汗。也就是說，漠北狼在劉秀輝炸了美軍的彈藥庫之後，在阿富汗見過他。”
　　“我會想辦法調查，老李也會幫忙。”劉秀勛稍微遲疑了壹下，說道，“聽老李說，妳審問過謝俊峰？”
　　“不止他壹個，全都審問過，不然我不會幹掉他們。”
　　劉秀勛皺起了眉頭，聽劉威的話，謝俊峰肯定招供了。“查到線索了嗎？”
　　“老李讓妳來問我的？”
　　劉秀勛壹楞，隨即苦笑了起來。
　　“查到了，全都指向田季嚴。命令是田季嚴向謝俊峰下達的，他們知道違反規定，卻沒有做出正確選擇，而是把我跟小豹子丟給了美軍。”
　　“這樣就該死？”
　　“妳覺得謝俊峰他們不知道田季嚴以權謀私？”劉威冷冷壹笑，說道，“就算謝俊峰他們不知道田季嚴在幹什麽，也應該知道，撤走接應人員，我跟小豹子將死無葬身之地。這種出賣戰友的家夥，根本無權活在世上。”
　　“也不該由妳來宣判。”
　　劉威苦笑壹下，說道：“當時我跟小豹子埋伏在狙擊點上，離美軍七百多米。二爸，妳是特種兵出身，應該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美軍沒有準確情報，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跟小豹子的埋伏地點。”
　　“妳是說，有人出賣妳們？”
　　劉威點了點頭，表示就是這個意思。
　　“妳們關了無線電？”
　　“美軍出現之後，我們就關閉了信號發射器，只接收後方指令。”
　　“之前有沒有開火？”
　　“美軍到來之前，接應工作沒有遇到阻礙，有必要開火嗎？”
　　“妳們的隱蔽……”
　　“二爸，妳覺得K1成員會連這些問題都註意不到嗎？”
　　劉秀勛長出口氣，沒再問下去。
　　K1是特種兵中的特種兵，肯定不會忽視這些連特種兵都不會忽視的問題。
　　“出賣妳們的是田季嚴，還是謝俊峰？”劉秀勛穩住情緒，冷靜了下來。
　　“謝俊峰沒有承認，其他五個也沒有承認，只是在我們進入阿富汗之後，田季嚴索要過行動計劃。”
　　“妳是說……”
　　“這種境外行動，都由現場人員指揮，田季嚴沒有理由索要行動計劃，謝俊峰他們也沒有理由提供行動計劃。他們之所以該死，就是因為明明知道這麽做不合規定，卻為了自己的前程，泄露了絕密信息，害死了小豹子。”
　　劉秀勛暗自嘆了口氣，說道：“田季嚴肯定與此事有關，說不定就是他串通敵人。”
　　“他肯定有關，不然不會想盡辦法把我往死裏整。不過是不是他串通敵人，現在還不能下定論。”劉威也嘆了口氣，“可惜的是，等我查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晚了。現在田季嚴生死不明，這條線索等於斷了，只能從頭查起。”
　　劉秀勛暗自壹驚，劉威的想法竟然與李廷軒壹模壹樣。
　　“不過還好，老李那邊有點眉目，至少還能查下去。”
　　“所以妳答應去日本？”
　　劉威楞了壹下，隨即笑著說道：“看來，老李把什麽都告訴妳了。”
　　“妳是我侄子，他能不告訴我？”
　　“我發過誓，就算死，也要小豹子在九泉下瞑目。”
　　劉秀勛點了點頭，說道“二爸不阻攔妳，因為真要像妳猜測的那樣，有人為了個人利益做出損害國家的事情，二爸也會壹查到底。只是有些話，二爸得跟妳說透徹了。查找幕後真兇是為了國家，而不是為個人。”
　　“這有區別嗎？”
　　“不管有沒有區別，妳必須明白這個道理。”
　　“K1已經解散，而且K1從來沒被承認過，我們甚至不是正規軍人。”
　　“這有區別嗎？”
　　這下，輪到劉威無語了。
　　“妳拿軍人津貼、為國家服務，就是軍人、不折不扣的軍人。再說了，我們劉家三代忠良，個個精忠報國，妳出生前就有十多人為國捐軀，妳爺爺身上現在還有兩塊鬼子與美軍的彈片，妳二爸……”
　　“二爸，妳煩不煩？”
　　劉秀勛壹下瞪大了眼睛。“妳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別以為在K1練出壹身本領，信不信老子拿皮帶抽妳。”
　　“得，我怕了還不成？”劉威笑著搖了搖頭，“我會有分寸，絕不辜負二爸教誨。”
　　“狗日的，跟妳老子當年壹模壹樣。”
　　這時，艙門被人敲響，想必是李廷軒在門外偷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