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陰霾

　　在此之前的數個時辰裏，陳盡如壹直陷入深沈的昏迷之中，然而此時他卻已經醒來。
　　長時間的昏迷過後醒來，只存在兩種可能，壹種是已經出現了好轉，壹種便是更加惡化。
　　陳盡如無疑屬於後者。
　　像他這種境界的修行者，在身體受到嚴重的損傷時，深沈的昏迷就像是壹種自我保護的手段，能夠將很多氣機的活動降到最低，就如同冰封住自己壹般。
　　只有當這樣的手段都無法阻止傷勢的惡化，他才會蘇醒過來。
　　對於尋常人而言，這便是彌留之際，便是回光返照。
　　林意當然很清楚陳盡如的傷勢嚴重到何種地步，哪怕是他軍中的黃秋棠已經在這裏，他都沒有信心黃秋棠壹定能夠醫治陳盡如。
　　那只是壹種有可能治愈的希望。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
　　不過林意沒有想到驪文昭會有這樣的反應。
　　“為什麽不能是我，將軍難免陣上死，誰都有可能會是這樣的結局。”陳盡如的身體毫無分量壹般靠在車廂內的軟墊上，明明很悶熱，他的身上卻是沒有任何的汗水，他的頭顱也軟軟的垂著，絲毫沒有力氣擡起，但他的聲音卻是依舊很清晰。
　　他雖未擡頭，但卻已經知道提著兩個布囊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名年輕將領是誰。
　　“驪文昭，妳現在還在這裏死守著這座城，尤其妳又身在藍懷恭部……妳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驪文昭聽著陳盡如喊出自己的名字，壹時身體震顫更是不能自己，他張了張口，卻是哽咽難言。
　　他之前和陳盡如只是在很多年前見過壹面，但就是那壹次，陳盡如將他舉薦到白露書院修行，之後他才身為修行者，輾轉到了邊軍。
　　若無陳盡如的舉薦，他根本不可能成為現在這樣的將領。
　　看著驪文昭此時的神容，林意便知道陳盡如對他必有恩情，他便輕聲道：“既是舊識，便不要浪費時間，讓他看看有無靈藥可用。”
　　聽到林意這樣壹句，驪文昭的眼淚都幾乎淌了下來，他連忙垂首，屏住呼吸，上前壹步，將兩個布包裹遞到陳盡如的面前，然後打開。
　　藥香四溢。
　　然而林意卻轉過頭去，不想看陳盡如挑選這些靈藥的畫面。
　　他對藥理並沒有多少的研究，然而他十分清楚，越是對修行者有用的靈藥，就越會用最妥善的手法保存，以免其中內蘊的靈氣和藥力流失。
　　這兩個布包裹之中的大多數靈藥都只是簡單的曬幹和用陶罐封，這只是保存靈藥的最粗淺的手法。
　　用這種最粗淺手法處理的靈藥，恐怕很難對現在的陳盡如有所作用。
　　陳盡如依舊沒有擡頭。
　　但他伸出手來，在身前的藥物之中取了兩株，然後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起來。
　　和林意所想的壹樣，他身前的所有這些藥物對他並沒有大用，只是他明白，這樣至少能讓別人好受壹些。
　　夏日的陽光有些刺眼。
　　遠遠的，林意看到了站在北墻上等待著自己的齊珠璣。
　　齊珠璣站立在靠著城內的墻的最邊緣，他的身前，城墻的墻壁上，有著許多條紫黑色的痕跡，壹直從城墻的上端連接到地面。
　　這些都是壹層層幹涸的鮮血。
　　看著這些從城墻上端漫出的鮮血痕跡，林意的面容漸肅，他可以想象到昨夜發生在這裏的戰鬥時何等的慘烈，他第壹次沒有了和齊珠璣鬥嘴的心情。
　　只是這戰況的慘烈，比他想象的更甚。
　　他上了北墻，看著從淮水中的那幾個小洲壹路延伸到北墻下的浮橋，看著汙濁的水面中翻騰的屍身，看著那些已經疲憊的站都不想站起的南朝和北魏軍士，他的呼吸便更加沈重起來。
　　齊珠璣也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沈默。
　　壹直等到林意看清了水面上這支魏軍的情況，他才用最簡略的語句簡單的述說了壹下昨夜的戰鬥情形，並說了壹下鐵策軍那幾名年輕修行者的傷亡情況。
　　“陳盡如也不行了，馬車裏還有壹名皇宮裏的供奉，只是受傷也不輕，不能久戰。”林意也極為簡略的將道人城裏和壹路上發生的事情和他說了壹遍，然後問道：“妳呢？”
　　“真元所剩無幾，只能嚇唬壹下尋常人。”齊珠璣面無表情的輕聲說道：“在妳來之前，陳大先生已經要讓我離開，他自己也不行了，現在沒人可以護得住我，甚至不需要承天境的修行者，隨便來壹個接近承天境的修行者，都應該能夠將我殺死。”
　　兩人不再說話，都沈默下來。
　　他們都是極為聰慧的人，然而此時身在這座城裏，在這道墻上，卻是再聰明也無用，只能和尋常人壹樣死戰而已。
　　……
　　南邊的城墻上響起壹些異樣的聲音。
　　並肩站立，沈默許久的林意和齊珠璣轉過身去，過了不久，便有箭矢破空聲不斷響起，有軍情以箭縛信的方式從南墻處極為快速的傳遞過來。
　　“是什麽援軍到了？”
　　等到響箭射落到這邊墻下，聽著下面響起的壹些聲音，齊珠璣便直接在墻上往下喝問了壹聲。
　　“是道人城的主將晉冬和道人城裏殺出的壹些殘軍，約有四百人左右。”
　　王朝宗的聲音響了起來，在說了這壹句之後，這名在林意到來之後還沒有和林意正式會面的將領快步上了北墻，到了兩人的面前，神色卻未見欣喜：“晉冬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只是現在也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林意之前在齊珠璣的簡單描述中，已經知道王朝宗在齊珠璣來之前已經發動了壹場叛亂，他對著這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歲的年輕將領躬身行了壹禮，卻是又忍不住搖了搖頭，苦笑起來。
　　陳大先生、陳盡如、再加上晉冬，現在這城裏重傷難治的神念境修行者就有三名，若論重要性，三名神念境修行者的意義，恐怕就等同於壹座要塞，更何況還有受傷不輕的柴油鹽。
　　“誰能想到這麽湊巧，壹座鐘離城，會有壹名名這樣垂死的神念境修行者送來，若能早知，說什麽也要先送幾名宮裏的醫師過來。”齊珠璣自嘲的笑笑。
　　誰都是這樣希望，只是沒有人能夠預知天機。
　　所以這只是失望之中的廢話。
　　北邊的天空陰了下來。
　　似乎是濃厚的烏雲。
　　接著他原本已經陰霾的面容變得更加晦暗。
　　北墻上絕大多數的南朝軍士的眼中也都出現了絕望的神色。
　　因為那不是烏雲，而是原野間掀起的塵土。
　　“至少有三萬。”
　　林意深吸了壹口氣，他用力的挺直著身體，用力的看著，然後看著從他視野的極限之中不斷湧出的北魏軍隊，他緩緩的輕聲說道：“而且應該只是先鋒軍，不見太多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