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虎毒不食子

　　下邳城外，王旗之下，駐馬觀戰的顏良，正自冷笑。
　　妳關羽不是自恃下邳城堅，自恃有兩萬大軍，以為可以扛住我大楚將士的進攻麽。
　　那我就給妳來壹招毒計，看妳如何應對。
　　對樓上所縛的關平，正是顏良的毒計。
　　此刻的顏良，雖然看不清楚城頭，但他已然能夠想象得到，此時的關羽，會是怎樣壹種驚憤難當的表情。
　　冷笑壹聲，顏良揚鞭喝道：“擂鼓，全軍攻城——”
　　號令傳下，震天的戰鼓聲，轟然而起。
　　前軍處，黃忠統帥的三萬攻城大軍，卷著漫天的塵土，開始向下邳城墻推進。
　　那壹輛綁有關平的對樓，則始終被推在了黃忠軍團的前列，從四百步外，緩緩的逼向下邳。
　　“卑鄙的顏賊，竟然敢拿我兒做擋箭牌！”驚悟的關羽，咬牙切齒的怒罵。
　　沒錯，顏良就是要拿關平做擋箭牌，掩護著自己的攻城軍團前進。
　　顏良就是要看看，妳關羽是否有這個狠心，能夠不顧妳兒子的死活，下令城頭守軍放箭阻擋自家將士的推進。
　　隆隆的戰鼓聲，轟轟的腳步聲，三萬楚軍將士，很快就推進至了兩百步內。
　　這個距離，已進入到城上燕軍的強弩射程。
　　憤恨的關羽，狠狠的壹咬牙，厲聲喝道：“弩手，放箭阻敵——”
　　左右部下壹聽這號令，均是吃了壹驚。紛紛望向關羽，壹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箭矢無眼，就亂箭壹射。難保不會有某壹支箭射偏，誤傷了關平，甚至要了關平的性命。
　　關羽這道命令，竟已是不顧惜自己兒子的性命。
　　不遠處，聽聞了這道軍令的關鳳，亦是大吃壹驚，急是大步狂奔而來。
　　“父帥。不能放箭啊，大哥也在敵軍中，這要是壹放箭。豈不連大哥壹同射死！”關鳳驚叫道。
　　三軍將士之前，竟然敢公然反對自己的將令，關羽瞬間就怒了。
　　“妳好大的膽子，竟敢質疑為父的軍令。軍紀何在！”關羽厲聲斥道。
　　關鳳赫身嬌軀壹震。清艷的臉上頓顯懼色。
　　父親軍法之嚴乃是出了名的，莫道是普通的將士，就算是自家兒女違了軍紀，也必會壹視同仁。
　　只是，今日事關到自己兄長的生死，關鳳豈能不顧。
　　強撐起膽子，關鳳拱手道：“父帥息怒，女兒豈敢質疑父帥的將令。只是女兒又豈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哥死在我軍箭下呀。”
　　左右那些將士，亦是暗暗動容。
　　關羽卻冷冷道：“平兒是本將的兒子。本將豈想他死，只是國事大於家事，本將身負重任，豈能只為顧忌兒子的性命，就置下邳城的安危於不顧。”
　　壹句國事大於家事，何等大義凜然，這般大義的帽子扣下來，頓時把關鳳壓得無言以辯。
　　從小就受關羽“忠義”教育的關鳳，雖然心中有萬般不忍，但理智卻告訴他，父親所說的話，並沒有錯。
　　就在他父女二人對話之際，城外的楚軍，又逼近了二十余步。
　　見得此狀，關羽急喝道：“都楞著做什麽，還不快給本將放箭，狠狠的箭殺敵賊！”
　　號令雖是傳了下來，但城頭的數千弓弩手，卻無人敢執行。
　　眾軍士們面面相覷，個個都是壹臉為難之色，箭雖已上弦，卻就是無人敢松弦。
　　沒辦法，命令是命令，少將軍可還是少將軍。
　　今日他們是遵守將領，開弓放箭了，就算壹個不小心，射死了少將軍，他們的關將軍當面上，自然不會有所追究。
　　但若是事後，他們的關將軍冷靜下來，痛惜於兒子的事，來個秋後算帳，身為小兵的他們，哪個能躲得過去呢。
　　便因忌憚於此，這些平時沒人敢違逆關羽軍令的士卒，這個時候竟然猶豫不決，沒有人敢放箭。
　　“妳們都耳聾了嗎，本將叫妳們放箭，抗令不遵者，軍法處置——”憤怒的關羽，厲聲大喝。
　　喝斥之時，關羽刀已抄起，作出準備殺人儆百的威勢。
　　性命當前，這麽壹威脅，燕軍士卒們就不敢不遵命了，眾弓弩手們只能不情願的舉起弓弩，猶猶豫豫的勉強射出箭去。
　　只是，弓弩手們雖然依令放箭，但卻根本不敢瞄準楚軍，大部分的箭矢，都只射在了楚軍陣前十幾步遠，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如此沒有準頭的射擊，簡直形同於無。
　　城外處，黃忠見得敵軍這般箭射，料想他們都忌憚於關平，不敢真射，當下黃忠便催動士卒，加緊推進。
　　見得這般情形，關羽憤怒之極，卻又偏偏無處發作。
　　妳不是叫將士們放箭嗎，將士們可都遵從了妳的軍令，都放了箭的，只不過是射偏了而已。
　　妳關羽軍令就算再嚴，也不能因為弓弩手們射偏了箭，就要將之處斬吧。
　　眼看著城外之敵，毫發無傷，堂而皇之的逼近，關羽心如刀絞。
　　守城之戰，弓弩乃最重要的利器，倘若因顧忌關平，就此失了弓弩之利，那這下邳城又如何能守得住。
　　形勢，已是到了最危急的關頭，身為主帥的關羽，必須要有個決斷。
　　臉龐幾乎要憋爆的關羽，內心掙紮了片刻，充血的眼眸中，陡然間迸射出某種冷酷的決毅。
　　“拿弓箭來！”關羽大喝壹聲。
　　左右將弓箭獻上，關羽壹把奪過，開弓搭箭，竟是瞄準了對樓上被縛的自己兒子關平。
　　身邊的部下們，壹下子都驚呆了。
　　他們誰都沒想到，關羽不顧關平性命，下令放箭也就罷了，如今竟然要親自射殺自己的兒子。
　　壹瞬之間，所有人的腦海裏，都閃現出壹個驚恐的念頭：
　　關將軍，莫非是氣瘋了嗎？
　　關羽當然沒有瘋，他從來沒有如此時此刻這般頭腦清醒。
　　他知道，只有他親手射殺了關平，才能徹底解除弓弩手們的顧忌，他們才敢放開手腳放箭，阻擋敵軍的進攻。
　　“父帥，妳要做什麽！”關鳳也看出了關羽的意圖，驚駭的撲了上去，將關羽的手臂奮力拉住。
　　這壹次，關羽沒有喝斥關鳳，只沈聲道：“為了守城大局，妳大哥他必須犧牲，否則士卒們就放不開手腳放箭，鳳兒，妳走開吧。”
　　“父帥，他是妳的兒子啊，虎毒不食子，妳怎忍心下手。”關鳳眼淚已是奔湧而出，哭腔哀求。
　　虎毒不食子！
　　這五個字，如霹靂壹般轟在關羽頭頂，轟得他頭腦壹陣的震眩。
　　“是啊，虎毒不食子，今日我親射殺平兒，傳將出去，天下人當如看我關羽？”關羽的心頭，壹個聲音在質問著自己。
　　不覺中，關羽手中的弓箭，稍稍的傾下幾分，他似乎是為關鳳說動了。
　　但轉眼間，關羽眼眸中又重新聚起冷絕，鋒利的箭矢，再度瞄準了百步之外的兒子。
　　“我射殺平兒，乃是為了燕王的大義，為了漢室的江山，天下人豈敢誹議！”
　　決意已下，關羽手臂展開，弓弦已經拉滿。
　　關鳳大驚失色，泣聲叫道：“父帥，不要啊，妳不能射殺大哥，他是妳的兒子啊。”
　　“為父此乃大義滅親，豈能如妳這般婦人之仁，來人啊，把她給本將拖下去。”執弓的關羽，慷慨凜然，厲聲大喝。
　　左右士卒不敢不從，只能上前將哭哭啼啼的關鳳拉在了壹邊。
　　沒了女兒的阻擋，此時的關羽已心無旁物，壹雙冷絕的眼眸，死死的射向自己的兒子。
　　“平兒，為父也是為了妳大伯的大業，不得已而為之，妳在天有靈，原諒為父吧。”
　　壹聲輕嘆，再無猶豫，拉弦之手，猛然壹松。
　　只聽“嘣”的壹聲，壹道寒光破風而出，向著對樓上的關平，呼嘯而去。
　　就在關羽開弓的前壹刻，對樓上，斷臂的關平，已然看到了城頭上，他偉大的父親，用箭瞄準他的樣子。
　　關平心中殘存的那壹絲希望，轉眼就為關羽的舉動所擊碎。
　　他原以為，他的父親會率軍殺將出來，從敵人的手中奪回自己，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然而，結果卻是，他素來祟拜的父親，非但沒有救他，反而要開弓搭箭，親手的射殺於他。
　　霎時間，關平只覺天昏地暗，萬念俱灰，壹股心碎的悲憤，更襲遍了全身。
　　“父親，為什麽，妳為什麽啊，我可是妳的兒子啊，為什麽……”
　　關平心痛萬分，只苦苦的渴望著，渴望著關羽不要狠心的松開冰冷的弓弦。
　　然後，關平所有的祈求，卻都是徒勞無功。
　　只見眼前寒光壹閃，那壹道流光便如電而至，伴隨著“噗”的壹聲，壹道利箭，已是將關平的胸膛洞穿。
　　“父親，妳好狠——狠——”
　　關平牙關緊咬，圓目鬥睜，眼珠子都快迸將出來，臉上的表情，最終定格在了失望之極的壹瞬。
　　城頭上，眼見兄長已死，關鳳壹下子軟倒在了地上，失魂落魄的僵在了那裏。
　　那雙淚汪汪的眼眸中，充滿了失望與驚怖，仿佛到現在也不敢相信，自己敬仰的父親，竟然親手射殺了自己的兄長。
　　而親手射殺自己兒子的關羽，卻無壹絲的愧疚之意，只將長刀在手，厲喝壹聲：“弓弩手，給本將放箭，狠狠的射殺敵賊，為妳們的少將軍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