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哀愁（六）

　　郭紹說罷不願傷害她之類的話，周憲便不動聲色問道：“郭將軍是如何叫陳夫人安排今晚之事？”
　　這句話頓時叫郭紹有了警覺。他家裏養了不少女子，平時雖然不會參與她們之間的“遊戲”，但也留意觀察對女人們有點了解，女人的心眼和心胸都比大丈夫小，壹點小事就能記在心裏，大矛盾沒有、小矛盾不斷。郭紹還是希望她們能和睦共處，免得影響她們過日子的心情。
　　周憲的壹番表現，叫郭紹猜測：陳夫人把周憲坑了，想借這個絕色表妹來報恩。
　　陳夫人是郭紹的好友，彼此交情甚好；郭紹可不想叫陳夫人難做人，陳夫人也是壹番好意。況且郭紹只說不願意強行劫留周憲在東京，沒有說不想親近周憲……她要是真想偷漢，郭紹求之不得；反正符金盞親口允許過的。
　　所謂不願強迫，確實是不想傷害她；周娥皇這般受造物主青睞的美女，應該得到愛護，不然太可惜、太讓人心痛了。
　　“都是我叫陳夫人安排的，無非就是威逼利誘！”他當下便道，“還有，我只垂涎妳的美色，並不會強迫妳留下，妳只管放心罷。”
　　……周憲起先對郭紹就並不厭惡，第壹次在陳佳麗府上碰到他到訪，就有真豪傑的印象，對待那個渾身狼狽的壯士的姿態，不是壹般高位者能做到的事。
　　今天壹開始挺怕他的，但現在沒那麽恐慌了，因為郭紹看起來並不危險、倒彬彬有禮的不像歹人，周憲的警惕心漸漸放松。
　　心裏沒那麽慌了，她留意郭紹的儀表，倒覺得此人儀表堂堂、並不是之前想象那麽壹副兇狠之相。他是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皮膚是太陽曬的古銅色，壹看就是常年吃苦耐勞的男子；與李煜和南唐國的世家貴族男子都全然不同，沒有壹點相似之處。
　　但古銅色的皮膚下，他渾身其實很幹凈，裏襯領子都是壹塵不染的白綢。他又高又結實、看起來很有力量，卻並不會給人太大壓力，倒是親切而溫和。
　　現在周憲不僅不厭惡郭紹，倒生出壹點好感來……但也僅僅是好感，和許多她看得順眼的人壹樣的好感。
　　周憲聽到郭紹幾乎像要拍著胸膛說的什麽“威逼利誘”，頓時不相信，因為他前後的話和語氣都有矛盾，覺得他是替陳佳麗扛責任……陳佳麗第壹個謊言被周憲看穿後，就有立刻推卸責任到郭紹頭上的嫌疑。
　　真是個有擔當的大丈夫。
　　但周憲並不想揭穿郭紹，她輕松下來，問道：“郭將軍並沒有起心害我家夫君性命？”
　　郭紹道：“我與他無冤無仇，害他性命作甚？若是為了美色，我會先滅南唐國，再正大光明地把美色作為戰利品！”
　　周憲聽得心裏壹陣顫，力量的壓力叫她有短時間的窒息感。
　　她的朱唇壹抿，輕輕說道：“那郭將軍又為何要安排陳佳麗逼我……服侍妳？”
　　郭紹似乎被問住了，他的眼睛裏露出的尷尬。片刻後，便見他壹本正經道：“也不算逼迫，我只是下令陳佳麗安排壹下……很早我就仰慕夫人的容貌，自然有壹親芳澤之心……那個，只是有心結交，見識壹番傾國傾城的佳人。”
　　周憲聽過的恭維和甜言蜜語太多了……但郭紹此人言語平淡，恭維起人來卻叫人額外受用，她有種被尊重的感覺。
　　“郭將軍真的肯放過我？”周憲忙問。
　　郭紹道：“並不想違背夫人的意願。”
　　“我們就算什麽也沒做，別人也會以為我們有過茍且之事。”周憲道。
　　郭紹沈吟道：“別人怎麽認為並不重要。”
　　周憲之前擔心強權的周朝權勢者害李煜，已經多日沒睡好了，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夫君的性命和自己受辱，周憲分得清輕重；她希望自己忍受痛苦，能換來李煜的安全和順利。
　　事前她權衡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並且考慮過郭紹強行把自己搶進郭府的後果，想了許多辦法。不料壹見面發現自己想的辦法壹個都用不上，考慮的事根本和實際狀況不符。
　　她更加放松了，總算沒有做對不起夫君的事。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穿著暴露，竟然在壹個陌生男人面前這副樣子，但這裏又沒有衣服遮掩，便拉扯了壹下衣襟想掩蓋胸脯上的風光，但今晚的衣服太少了根本遮不住，她只好拿手遮掩。
　　卻見郭紹的眼睛都瞪圓了，周憲立刻意識到自己好像雙手在摸自己的胸壹般，臉上頓時壹片潮紅，又趕緊拿開。
　　“既然郭將軍憐香惜玉，不願強求……妾身衣衫不整，天色已晚……”周憲鼓起膽子想送客了。
　　郭紹戀戀不舍的樣子，又多看了周憲幾眼飽眼福，面有失望地無奈道：“那且告辭，我會懷念與夫人的談話，希望後會有期。”
　　周憲長籲壹口氣，又再度確認道：“郭將軍不會將夫君遣送回國交給李弘驥？”
　　“我只是個武將，並沒有太多過問朝廷政事和外交。”郭紹道，“朝廷會以大周的利益為考慮，作出明智的決定；但應該不會傷害妳的夫君。這些國家大事，和夫人無關，妳不必擔心。”
　　周憲道：“那郭將軍覺得大周會不會為了壹百萬貫錢，接受李弘驥的條件？”
　　“這……”郭紹沈吟道，“我最近沒有過問南唐國的事，改日覲見太後時問問罷。”
　　周憲剛剛放松的心情又擔憂起來，如果大周把李煜遣送回國，和殺了他又有多少區別。她急忙問道：“郭將軍乃太後肱骨之臣，怎麽做不是您壹句話的事麽？”
　　郭紹壹臉為難，說道：“說實話，我覺得現在朝廷眼前的困難都顧不過來，暫時不會太幹涉南唐國的內政。李弘驥為國主已成事實，如果真要送壹百萬貫錢，恐怕……壹百萬貫不是小數，勉強能發動壹次大規模戰爭了；而令夫做國主遙遙無期，承諾的條件目前對大周只是壹張畫餅……”
　　周憲的臉色漸漸變白，顫聲道：“郭將軍能幫上忙麽？”
　　郭紹道：“夫人是陳佳麗的表妹，在東京我很樂意提供方便。但事關軍國，我作為大周的武將，總不能為了私交出賣自己國家的利益罷？還望夫人體諒。”
　　陳佳麗怎麽說那些權謀，對周憲都沒太大的威懾；但郭紹不同，他說的話雖然聽起來很平淡，卻不能不叫人重視。周憲是知道的，朝廷主弱臣強，郭紹現在的地位和關系完全可以左右大周的國策。
　　周憲的心頓時如同掉進了冰窟，她似乎看到了李煜那絕望、失望又哀傷的表情……或許周憲真的低估李弘驥了，他派人和周朝交涉考慮得非常周全。
　　“郭將軍！”周憲神色壹凝，咬了壹下朱唇道，“妳、妳覺得我值幾何？值壹百萬貫麽……”
　　“這……”郭紹的臉色也是壹變，“夫人不必著急，究竟何去何從，我現在都不是很了解狀況，在這裏壹兩句話決定不了的。”
　　周憲道：“我都已經被妳看光了，別人也以為我已經失德。我要壹個明確的回答！”
　　“夫人何意？”郭紹皺眉道。
　　周憲避過臉，冷冷道：“我服侍郭將軍壹晚，抵壹百萬貫，您幫我夫君渡過這次難關。”
　　郭紹沈吟不已。
　　“是不是我不值壹百萬貫？”周憲又問。
　　郭紹擺手：“絕非此意，要說夫人這個人，是無價之寶。但我為了自己壹人的色欲，拿國家大事兒戲，似乎哪裏不對勁。”
　　周憲心道，他說得也沒錯，如果只為了色，他可以直接用強的，什麽代價都不用付出。郭紹克制了欲望，確實是因為尊重自己。
　　還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連討價還價的本錢都沒有。
　　“郭將軍，我們夫婦要是被送回國，我的遭遇壹定會很慘的，李弘驥不會放過我……”周憲可憐楚楚地說道，幾欲淚下，“我只有以死明誌了。”
　　郭紹面露憐惜之情，神情已有動搖。
　　周憲挪了壹下位置，款款坐到了郭紹身邊，頓時聞到壹股很淡的氣息，叫她身體也軟綿綿的，“郭將軍英雄氣概，難道壹點憐香惜玉的心都沒有？”
　　只見郭紹全身都繃緊了，直挺挺地坐在那裏，看起來十分緊張。
　　“她要是不準，我還忍得住，但……”郭紹沈吟不已，良久後他終於使勁點頭，痛快地說道：“也好，就算是交易……我既然得到了夫人的垂青，壹定盡最大努力影響此次國策，以為回報。”
　　他說罷便伸出手來，只見他的手掌都顫抖了，放在半空不知摸周憲哪裏。
　　周憲心裏壹橫，仰起頭閉上了眼睛，頓時心裏壹酸，眼角滑落壹行清淚。哽咽道：“有兩個條件，妳只要掀開我的裙子，不能碰我其它地方；不能說出去……更不能強留我在東京。”
　　郭紹幹脆地說道：“好。”
　　周憲心道，就當做了壹場噩夢，就當是忍受壹次酷刑，咬著牙忍忍就過去了……反正那事兒也就壹小會兒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