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禍起蕭墻

　　李乾順的臉色冷冽，猶如天山恒古不變的冰山，壹雙眸子忽明忽暗地註視著楊振，壹字壹句，語氣卻緩和了不少，道：“有什麽話，不能和朕說？若只是坊間的流言，當是博朕壹笑就是了，不必有什麽忌諱。”
　　楊振拜服下去，說了壹句該死，冷汗已流出來，道：“陛下，下臣確實聽了壹些流言，可是這些話也做不得準，陛下聽了去，就當玩笑吧。”
　　楊振抿了抿嘴，偷偷看了李乾順的臉色，才膽戰心驚地道：“下臣聽人說，越王近幾日常對左右的蕃官說，陛下這般偏袒完顏宗傑，大為不妥，金國雖然勢大，卻又何必要去巴結於他？還說先祖元昊征伐四方，何等銳勁，我大夏豈能靠女子來茍且偷生？”
　　李乾順聽了，只是淡然壹笑，道：“朕這個皇弟關心國政，倒也讓人欣慰。”
　　楊振繼續道：“越王殿下還說，吐蕃、大理雖說國小貧弱，可是吐蕃王子壹看也是個人傑，可以托付。大理國王子段諷精通佛理，想必也是個敦厚之人，渺渺公主下嫁過去，可以放心。”
　　李乾順搖頭道：“朕這個皇弟沒有慧眼，吐蕃王子哪裏是什麽人傑？渾身臭烘烘的，說話粗魯無禮。至於那大理國王子段諷倒比他好壹些，卻也是個誇誇其談之輩，雖知佛理，卻也未必有佛心，這二人，都是下下之選。”
　　楊振道：“陛下說的極是，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乾順這時候警惕起來，壹雙眼眸瞇成壹條線，隨即嘆了口氣，道：“妳說。”
　　楊振道：“下臣萬死，陛下與越王兄弟之情，下臣本不敢挑撥，只是今日既然講了，索性全部說出來，請陛下勿怪。”
　　再三請罪之後，楊振才道：“陛下說的沒有錯，無論是吐蕃還是大理，都是下下之選，陛下知道這個道理，龍興府上下又何嘗不知道？可是偏偏，越王卻是反其道而行，越王壹向聰慧，先帝在的時候，就頗受先帝寵愛，怎麽會如此糊塗？除非……”
　　說到這裏，下壹句就已經誅心至極了，李乾順闔著目，擺手道：“妳要說的是不是除非他懷有私心？”
　　楊振請罪道：“下臣萬死！”雖是萬死，卻不反駁李乾順的話，也就是說，李乾順說出了楊振想說的。
　　李乾順臉色淡漠地道：“這些話，誰也不許說，誰也不許提，知道了嗎？”
　　楊振道：“下臣明白。”
　　李乾順端起壹盞茶來，才是慢吞吞地道：“妳下去吧。”
　　楊振行了禮，徐徐退出去。
　　李乾順喝了茶，小心翼翼地將茶盞放下，對著空蕩蕩的暖閣叫了壹聲：“來人。”
　　耳房那邊開了壹個門縫，壹個面色古板的太監壹步步走過來，這太監年紀不大，卻不像是其他太監那樣前倨後恭，只是沈默地站到李乾順跟前，束手而立。
　　李乾順道：“方才的話，妳聽到了嗎？”
　　太監微微頜首：“奴才聽到了。楊振說的是越王有私心。”
　　李乾順淡淡壹笑道：“越王怕朕將渺兒嫁到金國去，是怕這龍座到時候不傳給他。金國勢大，公主的背後若是有金國的力量，便是傳位給女兒，也無人反對，是不是？”
　　太監笑了笑道：“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反觀吐蕃和大理，這兩國實力卑微，旦夕不保，哪裏還能插足大夏的政事？”
　　李乾順嘆了口氣道：“他太小心了，身為皇叔，連渺兒都要算計，這就是漢人常說的天家涼薄。”沈默了壹下，才又道：“上個月越王府說是遭了竊？”
　　太監道：“對，是上月十五，被竊了不少東西。為了這個，越王還上書說要增加王府的護衛，陛下已經準許了，將越王的護衛從七百二十人加到壹千。”
　　李乾順挑了挑眉道：“太多了，七百二十人還護不住壹個王府，只怕是內賊做的，和護衛的人數沒有幹系。妳去和越王說，護衛就不必加了，叫他小心提防蕭墻，禍起蕭墻這句話也是漢人說的，朕知道他不喜國學，可是這句話，卻很有道理，讓他好生記著。”
　　太監頜首點頭道：“陛下說的是，奴才這就去。”
　　李乾順道：“不必現在就忙著去，等事情過了再說。”
　　這太監吟吟壹笑道：“奴才明白。”
　　李乾順道：“和越王走得近的幾個蕃官擬出個名單來，若是有武官，立即呈報，還有壹樣，宮裏的侍衛也該清理壹下。”
　　太監抱拳道：“奴才知道了。”
　　這個太監仿佛是個應聲蟲，除了明白就是知道，語氣之中卻沒有諂媚之意。
　　李乾順揮了揮手道：“妳下去吧。”
　　暖閣之中紅燭冉冉，李乾順站起來，在空蕩蕩的殿中來回踱步壹下，隨即抄起桌上的杯盞，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片做的杯盞膨地壹聲落在石磚上，應聲碎裂，這個響動，立即驚動了外頭的內侍，七八個人惶惶然地進來，看到李乾順呆呆地立著，再看壹地的瓷片和茶漬，紛紛跪下道：“奴才萬死！”
　　李乾順呆了壹下，隨即昂起頭來，慢悠悠地道：“方才妳們看到窗外有人沒有？”
　　內侍們面面相覷，紛紛道：“奴才不知，奴才們壹向都不敢貼著窗站著的。”
　　李乾順道：“朕看到了，這人還帶了壹柄刀，是刺客！”
　　內侍們嚇了壹跳，左右張望，什麽話都不敢說。
　　李乾順繼續道：“還楞著做什麽，叫宮中的侍衛立即搜查，各處加強戒備，這麽多侍衛，不是都說連蒼蠅都不進嗎？怎麽刺客就能進來？”
　　他漠然坐下，內侍們有的去清理地上的茶漬，有的立即去知會侍衛那邊，還有的給李乾順換上了新茶，李乾順慢悠悠地坐下，什麽話也不說，呆坐了半個時辰，才有內侍過來道：“陛下，宮裏的侍衛在各處都搜檢過了，什麽都沒有發現。”
　　李乾順僵硬的臉上浮出冷意，道：“這麽大的動靜，又靡費了這麽多時間，刺客早就逃了，難道還會等著他們俯首就擒？出了這麽大的事，朕要他們有什麽用。立即擬旨意，讓兵部尚書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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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國當今的國主聖明，這是眾所皆知的事，許多他的事跡，流傳得非常多，如親政之後鏟除幹政的太後，如剪除那些冥頑不化的守舊藩臣，在位四十余年，文治武功，歇養生息，在提拔倚重漢官的同時，也給蕃官極大的優渥。
　　只是今日，事情卻是反常，不過這波折倒也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津津樂道，只是因為有刺客混入宮中，差壹些沖撞了聖駕，真真是危險到了極點。正是因為這個，據說宮裏的幾個領侍衛的貴族悉數裁撤，暫時讓兵部尚書祝文賢領了侍衛事。
　　宮中的變動，大部分人都沒興致知道，唯壹有興致的，倒是那刺客到底是誰。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興起大監。四十多年前的時候，許多老人仍然記得，上壹代的國主也是因為壹個刺客，興起大獄，不知拿了多少人，含冤的更是數不勝數，結果都是寧殺壹千，勿縱壹人，悉數死在獄中。
　　從宮裏傳出的詔書很快叫所有人松了口氣，詔書之中只說宮中出了刺客，身為國主，李乾順只是陳說了侍衛的疏忽之責，隨即又自責說是他治國不仁，才遭人嫉恨，為君者應當反省，避免國人生怨。
　　至於拿捕刺客的事，詔書只字未提，等這詔書放出來，龍興府上下霎時都是拍手稱慶，都說當今國主聖明雲雲。
　　事情很快壓下去，雖說有幾個蕃官也突然撤職拿問，卻也無人註意，明日就是各國精銳在城郊對陣，壹些好熱鬧的都是早早睡下，明日好起個早，去選個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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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早，龍興府城郊十裏處已經搭起了壹處高臺，高臺之下，是茫茫草場，壹眼望不到盡頭，從卯時時分，城門就已經開了，壹隊隊西夏武士列隊出來，在這裏設置了壹處方圓十裏的闊地。
　　龍興府這邊也有百姓出來觀看，不過他們大多數只在極遠的地方張望，再往前走，便是禁區了，好在官府專門設置了壹處土丘，來得早的，還有登高望遠的機會。
　　接著便是壹隊隊的馬隊入場，城郊駐紮的各國武士、騎兵紛紛過來。
　　高臺上旌旗招展，隨即便是城中的貴族過來，此後是各國的王子、王爺，沈傲也在其中，他和耶律陰德並馬前行，壹路說笑，路上撞到了那完顏宗傑，完顏宗傑瞪了沈傲壹眼，那壹雙眼眸殺機重重，沈傲只是不屑地撇撇嘴，連理會的功夫都沒有。
　　完顏宗傑討了個沒趣，大怒之下，想要撥馬過來滋事，卻被身後的金國武士拉住，低聲在他耳畔耳語幾句，完顏宗傑沈吟了壹下，才撥馬走了。
　　這高臺共分為五層，頗有些像是金字塔，壹個個臺階上去，第壹層自然是最緊要的幾個宗室和各國王子、王爺觀看的場所，還特意設了涼棚，既可遮陰，又可躲雨。
　　沈傲幾個人壹齊坐上去，邊上的耶律陰德低聲道：“叫我們遠涉千裏過來，卻是來看金狗耍威風，真是讓人喪氣，若不是父皇臨行前千叮萬囑，叫我就算娶不到公主，也不要得罪了西夏，我早已拂袖走了。”
　　沈傲面色不動，淡淡地道：“誰來揚名立這個威還是未知之數，等著看好戲吧。”
　　見沈傲這般有信心，耶律陰德不好繼續說什麽喪氣話了，只好頜首點頭道：“沈兄說的是。”說罷，尷尬地清咳壹聲，故意去看草場那邊了。
　　接著完顏宗傑也過來，這壹次再見面，只當沈傲不存在，存了涼棚壹個顯赫的位置坐下，看到馬場上奔馳的彪悍金國鐵騎如風壹般呼嘯過去，忍不住翹起腿，嘴裏咕噥壹聲，似乎是在說宰了南蠻子之類的話。
　　高麗王子王安最後過來，立即乖乖地到完顏宗傑身邊，笑吟吟地道：“方才小王還想和殿下同行，誰知殿下先走了壹步。”說著坐在完顏宗傑後頭的位置上，不經意地看了沈傲壹眼，臉色驟然壹變，嚇得立即縮回了目光。
　　李乾順還沒有到，所以這個時候雖然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卻沒有辦法開始，所有人都焦灼等待，更有些不耐煩的，翹首向城門方向遠遠眺望過去，日頭漸漸灼熱起來，躲在涼棚裏的人還好，那些只能在外頭站著的黨項貴族和西夏官員這時已是熱汗淋漓。
　　足足用去了半個時辰，李乾順的鑾駕才姍姍來遲，與李乾順同來的非但有西夏公主，更有李乾順的同母弟越王李乾正，這李乾正在前頭打馬為李乾順引路，等到了高臺下，攙扶著李乾順下來，壹對兄弟搭著手，甚是親密的樣子，齊頭沿著石階壹步步上去，有時李乾順低聲說幾句話，李乾正聽罷不由地呵呵笑出來，李乾順也隨之大笑。
　　這壹陣笑，倒是將氣氛緩解了幾分，壹路拾級過去，所過的人都站起來，朝李乾順行禮，向李乾正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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