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霸王奪

　　這錫杖大有來頭，能擋得住易天行的棍子，這個事實讓他瞬間認出來了來歷——這錫杖是當年佛祖為了成就唐僧佛位，命觀音大士往長安賣予唐太宗的那根錫杖。
　　前人曾雲：此錫杖——“銅鑲鐵造九連環，九節仙藤永駐顏。入手厭看青骨瘦，下山輕帶白雲還。摩呵五祖遊天闕，羅蔔尋娘破地關。不染紅塵些子穢，喜伴神僧上玉山。”
　　此贊中那句“喜伴神僧上玉山”中，神僧自然是唐僧，也就是如今的旃檀功德佛，而玉山自然是須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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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先是壹驚，接著壹窘，接著壹懼，再接著卻是狂喜。
　　驚的是師公糊裏糊塗的大神通，窘的是自己那棍雖然不是太狠，卻壹點沒用處，顯得自己太怯，懼的是自己敲師公悶棍，此乃大不敬，萬壹師公用些什麽佛祖秘傳絕技收拾自己，自己該怎麽辦？
　　至於狂喜，卻是……哈哈哈哈，自己師傅就那麽牛叉，原來師公更牛叉，葉相將來也總是會要牛叉，鳥兒子也挺牛叉，那不論自己牛不牛，叉不叉……回了人間，凈土那方面還敢來叫板嗎？
　　思慮即定，易天行咳了兩聲，先裝糊塗把剛才那事兒蒙混了過去：“師公，小子剛才是看見妳頭上有只蒼蠅，所以急了。”
　　“噢，原來如此。”旃檀功德佛微笑說道：“肯定是好大壹個烏蠅。”
　　易天行哈哈笑道：“是啊。”比了個大西瓜的手勢，咧嘴露出滿口白牙道：“得有這麽大壹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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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爺孫都知道事情真相，也都懶得說破，所謂妳好我好大家好，反正生死傷痛對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來說，已經很難撩動情緒了。
　　略頓了頓，易天行小意問道：“師公，回人間後，妳用大神通管住師傅，他自然不會瞎殺人的。到時候，咱們就在人間快活過日子，當然，您心懷蒼生，那可以和葉相天天出去逛逛，找找小姐什麽的。”
　　旃檀功德佛忽然陷入壹陣沈默，尷尬道：“這個……說實話……我從很多很多年前就發現了，其實我……根本管不住他。”
　　易天行壹擺手，囂張說道：“他不聽話，您就拿錫杖錘他，用定心真言咒他！小樣兒的，還管不了他了！”
　　他惡狠狠地說著，全然忘記自己說的對象，乃是自己的師傅老猴大人。
　　旃檀功德佛皺了眉尖，像小孩子壹樣嘆道：“那箍兒早就解了。”
　　易天行的眉尖也隨之皺了，沒有說什麽，但心裏卻想著，難道老祖宗手腕上那個烏金鐲子……是她給套上去的？
　　很多年前，易天行第壹次進入茅舍裏時，便曾經看見古黃袈裟下老猴毛茸茸的手腕上套著壹個烏金鐲子。當時的少年還滿心疑竇，心想這猴兒也恁傻了點兒，過了千年，居然還被別人把緊箍套在了身上。
　　當時以為是唐僧。
　　今日才知道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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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了，我發現這棍子砸不痛您。您不用怕那猴子反天。”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出餿主意，暗底裏還是想勸旃檀功德佛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旃檀功德佛擡頭，無限溫柔地看了他壹眼，沈默半晌後，合什輕聲應道：“可……貧僧不會打架。”
　　“不會？”易天行瞪大了雙眼，“是不會，還是不打？”
　　旃檀功德佛委屈道：“壹來不會打，二來也不會打。”前壹個不會是說能力問題，沒有這方面的技能，後壹個不會，是說意願問題，根本不會考慮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罷了，罷了。”易天行嘆了口氣，又從屁股後面把那根鐵棍抽了出來，對這油鹽不進，迂腐恐怖的師公無可奈何，仍只好劈頭劈臉的壹頓亂打。
　　亂棍打佛，佛滿面無辜，合什坐於樹下。
　　錫杖無人命令，自動升起，遊走在旃檀功德佛的身周進行保護。
　　鐺鐺鐺。
　　撞擊之聲不停地響起，脆生生的，好聽的狠，但旁邊的果樹樹枝泥地卻苦惱的狠。
　　枝殘泥飛。
　　天上，金棍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錫杖是自己正牌主人師傅的家夥，下手總顯得溫柔有余，兇猛不足，戰來戰去，總是畏畏縮縮。易天行在下面瞇眼看著，暗中罵道：“操，玩情人撫摸咩？”
　　他也無法，只好任由金棍與錫杖玩遊戲，聽著半空中那棍杖交合之聲，心裏無來由冒出壹個荒謬的念頭：“原來是當當當啊？”
　　“什麽是……當當當？”
　　他沒有遮蔽自己的識海，所以神識清清楚楚地被旃檀功德佛聽了去，旃檀功德佛好奇問道。
　　易天行狂笑出聲，應道：“當當當就是……噢利油……”油字壹出口，落地有聲。
　　聲音乃是拳風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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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猛烈數百拳，毫不留情地轟到了旃檀功德佛的臉上身上。
　　“哎喲！哎喲！哎喲！……”旃檀功德佛慘呼連連，坐在地上，被易天行錘的東倒西歪，如同黃山之松，雖四面八方拜卻偏偏不倒。
　　易天行氣結，惡狠狠道：“走還是不走？不走我便繼續打。”
　　旃檀功德佛苦道：“南無我佛，不去便是不去。”
　　於是易天行繼續打。
　　於是旃檀功德佛繼續慘號。
　　易天行原本想著，用金棍纏住錫杖，再趁機把師公打暈，這樣便諸事大吉。不料師公雖然秉持非暴力原則，壹味挨打並不還手，但奈何抗擊打能力太強，居然挨了這麽多記重拳，居然還沒有暈過去。
　　易天行清楚自己的神力，如果是在人間的話，這樣狂風暴雨的幾千拳過去，估計哥斯拉也要被砸成珍奇餃子餡……但這可惡的師公偏生就是不暈。
　　看著臉上青壹塊紫壹塊，時有鮮血滲出的師公臉龐，易天行心裏那個寒啊，下手自然也就緩了。
　　如果真把師公打出個三長兩短來，自己怎麽向壹家老小諸多人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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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時，他眼角余光瞥過腳下壹個青青的東西，心頭壹動，忍不住要歡呼起來。
　　那青色的東西，正是先前餵師公喝過水的綠色米奇小書包。
　　也是那個能收死物活物壹切物的厲害袋袋。
　　易天行收了拳，收了棍，喘息了幾下。
　　旃檀功德佛也終於不再掩面慘號，錫杖鋥的壹聲飛回他的身邊，深深地插入地下。他望著易天行關切問道：“童子？可是打累了？”
　　易天行成功地壓制了吐血的沖動，堆起滿面微笑，從地下揀起米奇小書包，將書包口打開，念了兩句咒語，然後緩緩走向旃檀功德佛。
　　旃檀功德佛看見小書包那小小的口子，幽幽的內裏完全看不清楚，頓時知道這位膽大妄為、胡作非為的徒孫想要做什麽，不由得囁嚅著說道：“用強，是不好的。”
　　易天行嘿嘿奸笑著，往旃檀功德佛逼了過去，看著無比淫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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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力地系好書包口，易天行終於放下心來，誌得意滿地拍拍小書包。說道：“師公，裏面有我從人間帶來的蠻多吃的，還有些小說雜誌什麽的，妳要在裏面閑的沒事，就看看吧，裏面如果沒光，記得拿壹個小棒棒樣的東西，面有個鈕鈕，那叫電筒，那個鈕鈕壹按就燈亮了。”
　　佛畢竟是佛，被易天行收進了小書包，卻依然關不住佛識溢了出來。
　　旃檀功德佛的神識淒苦無比道：“即便妳捉了我去，我仍不敢放他出來，這又何必？”
　　易天行把肩壹聳：“帶您去了歸元寺，至於怎麽讓您高擡貴手，那就不是我的事兒，是師傅的事兒了。”他忽然想到壹椿最緊要的事情，嚇了壹跳，趕緊說道：“師公啊，裏面有些東西，妳可千萬別碰。”
　　他眼睛骨碌壹轉道：“壹碰，就天下蒼生蒙難了。”
　　書包裏的旃檀功德佛唬了壹跳，道：“那便不碰，我什麽也不碰了……只是可惜這袋中並無經書，南無……啊！”
　　易天行聽到小書包裏傳出壹聲尖叫，驚恐道：“怎麽了？是不是爆了？”
　　“有……有……有老鼠！”
　　易天行噗哧壹笑，心想當時把多聞的銀毛鼠捉進書包裏，沒想到今日倒嚇了師公壹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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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妥當壹切，易天行準備再次上路，他靜靜地站在果樹林下。
　　這片林子的根源，是被鬥戰勝佛捏碎的果核。
　　而就是那個果核，觸發了壹件事情，也觸發了佛土有史以來最大的壹次危機，惹了不知多少殺孽，多少恩怨。
　　他嘆了口氣，天火從手掌心噴薄而出，須臾間將這些果樹林燒成了數縷輕煙。
　　師公照顧了這片林子五百年，不知有沒有感情。
　　但當自己兩個人離開佛祖最後開辟的世界後，就算這片果樹林還能頑強地在如此惡劣的地方生存……那也未免太寂寞了些。
　　寂寞，很可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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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須彌山無數公裏，壹個遙遠的所在，佛光普照，異香遍地，彩鳥飛於天，黃鶴棲於樹，流水從山上滑下，流入壹萬裏大湖，濺起碎玉少許。
　　湖畔放著壹塊黑石，黑石面上壹直流轉了五百年的清光，已經漸漸彌散。
　　壹個僧人穿著件袈裟，看著那黑石，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悟能跪在這僧人的身後。
　　那僧人並未轉身，淡淡問道：“凈壇使者，我允妳留在須彌山頂看著此石，那是為何？”
　　“為的是盡弟子之孝，為須彌山留壹存想。”
　　“妳師傅自囚於石中，妳放人入石，此為孝還是不孝？”
　　“孝與不孝，在乎人之壹念。”悟能嘴硬。
　　“妳曾進過黑石？”
　　“是。”悟能知道，既然面對著這個人物，那隱瞞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噢，為何我進不去？佛祖究竟留了些什麽在裏面？”
　　那僧人的背影，在天穹下顯得十分渺小，但又顯得與天地格格不入，瘦削的肩頭像劍壹樣，想要戳穿天地。
　　他肩頭微動，便似對這蒼穹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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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能叩了兩個頭，長長的睫毛很難得地搭著，桃花眼難得地安靜著：“那是因為我聰明啊。”
　　僧人的背影有些寂寞，不知為什麽，能感覺到他在笑。
　　笑意彌漫在空氣之中，令佛光更盛，異香更濃，彩鳥清樂，黃鶴悅鳴，流水更加平潤，萬裏大湖隨之輕振。
　　不知為何，那黑石憑空而起，緩緩沈入湖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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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僧轉過身來，面上的每壹絲眉毛都散發著至善清光，每壹個毛孔都透著慈悲佛光，根本看不見面目。
　　對話畢，原先黑石下的那片湖石變作粉末，又迅即化作輕煙，最終化為虛無。僧人神通之余威，依然能逆天地，卻不能打開那塊黑石，只留下壹聲無奈話語。
　　“人人口頌阿彌陀佛以除煩惱，我應頌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