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單於之死

　　天雲青灰彌漫水汽，雨來了壹陣又收回去，繼續醞釀在雲層裏。
　　下方的原野上馬蹄聲震動、狼嚎此起彼伏。
　　火焰的光芒猛烈的燃燒，映著壹匹匹戰馬奔馳而過，刀光劃破皮毛縫制的帳篷，裏面發出女人、孩子的尖叫，身影從裏面跑出來，騎馬的人挽弓搭箭，箭矢飛過去，奔跑的人影倒下。
　　騎影憧憧隨著狼聲的高低短續做出交織分割了這個上百人的部落，野蠻的聲音在嘶吼，高升不斷在隊伍裏調整糾正隊形，這樣的場面讓他血脈噴張，曾幾何時，縱橫漢家天下的黃巾也無法有這般讓人心底充滿自信。
　　他望著背後的草坡，青灰色天空下騎馬矗立的身影片刻，轉動舉起大刀了，發出狼壹般的猙獰兇惡。
　　交織的洪流踩著馬蹄疾馳，揮舞長矛刀刃的匈奴人被分割成了幾塊小圈，巨大的火焰下，鮮血傾灑在地上，屍體鋪開，赤著的腳、穿著皮筒的腳來回穿插奔走。騎馬的馬賊嫻熟的挽弓，嗖的壹聲，箭矢釘翻壹個揮舞兵器的身形。
　　大火耀眼的光芒裏，男人的身體倒下去了、老人也倒下了、然後是女人的……孩子的……帳篷也在大火中倒塌。
　　狼騎撕裂了這個部落，吃下了他們。
　　“所有人立即讓戰馬休息，打掃戰場，將箭矢回收……”高升走在修羅場上，將命令頒布下去，腳下的泥土壹腳壹個血色的腳印。
　　高大黑色的戰馬邁著蹄子緩緩走進這裏，馬蹄停下來，陷入了已經松軟的泥土中擠出暗紅色的液體來。
　　“第八個了？”公孫止望著地上鋪開的壹片屍體，瞇起眼簾，伸手從馬背側取出壹張短弓。
　　高升站在那裏比了比手指：“是第九個……大概殺死八九百的匈奴人……”
　　他裂開嘴笑著將這個數字說出來，視野之中，戰馬上的身影已經拉開弓弦，屍體堆中，壹個被砍斷了手臂並未死去的匈奴女人呻吟，掙紮著坐起來，箭矢噗的釘在她胸口，這才死透了。
　　短弓插回筒套後，公孫止從馬背上下來，將戰馬交給親衛，與高升邊走邊說：“讓救下來的漢人奴隸看管好牛羊，朝歠仇水方向回去，若是當中有人能戰的，發壹匹馬，壹把弓跟著我們壹起走。”
　　燃燒的帳篷被潑滅了大火，黑煙繚繞著，倆人穿行過這裏走到外面，已經升起了篝火，壹些馬賊和被解救的漢人奴隸圍坐那裏吃起了肉幹，七八口從匈奴人那裏找來的鐵鍋，煮起了馬肉，肉湯的香味讓奮戰許久的眾人滿口生津。
　　“……剛才沖進去，壹個老頭子挽弓就朝我射，好在馬快，沖過去揮刀就砍，那老家夥居然這個用手去擋，壹個照面，手臂就掉下來……”
　　火堆旁，幾個馬賊壹面用青草抹去鋒刃上的血漬，壹面向剛剛被解救下來的漢人奴隸吹噓，然後大笑。四五個漢人奴隸可能在這裏待了很多年，衣不蔽體，枯瘦如柴，聽到熟悉的語言，除了眼眶濕紅，嘴微微張了下，又閉緊，聽到其他人笑，也跟著笑了壹下。
　　望著笑聲傳來的方向，高升皺了皺眉：“首領，他們會不會太吵了……”
　　“讓他們高興壹次吧，接連屠了九個部落，已是神經最大的極限，此刻放松壹下，也是好的。”
　　公孫止負著雙手，毛絨在風裏輕撫，嘆了壹口氣：“這次我們趁著匈奴人犯邊劫了他們家裏，邊關的那些漢官那裏，其實我們也得罪了，兩者之間，夾縫裏求活啊……兩邊都不會讓我們壯大的。”
　　“首領的意思是，這次匈奴劫邊過後，他們就會反撲？”
　　公孫止笑了壹下，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孤伶伶的壹朵雪花飄了下來，落在臉上，冰涼涼的。
　　“下雪了……”他喃喃的說。
　　……
　　十壹月，草原入冬的第壹場雪終於下來時，而這壹支兩百多人的隊伍也在不久之後的時間裏讓匈奴人恨不得生吃其皮肉。十壹月七日，這支為數不多的馬賊縱橫草原，連滅十八個小型部落，無論男人女人還是老人和小孩，無壹例外被處決。
　　血腥的風暴隨著這場降雪席卷了橫跨數百裏的草原，聞訊而出的壹支五百人左右的匈奴騎兵四處尋找這夥馬賊時，對方直接迂回偷襲了他們的部落，等趕回來，族中老弱能活下來的已經不多了，孩子、女人以及大量牛羊也被對方活生生放火燒死。
　　屍體鋪滿了整個部落。
　　這些對於草原人來講，是度過冬天的保障，所有人幾乎是發瘋了壹樣在原野上狂奔、搜索這夥像狼壹樣兇殘狡猾的馬賊。
　　……
　　匈奴的大纛在風雪裏飄著。
　　南匈奴新任的單於須蔔骨都侯傾聽著關於各個方向傳來的情報，對於這次的劫邊乃是他壹手發起，甚至有關於羌渠的死，也有他的影子裏面，劫邊讓自己子民安穩的度過這個冬天，便是為了收攏更多的人心，穩固地位。
　　主持大局，他將行營搬到了靠近漢朝的邊境附近，以此激勵士氣。不過相對於漢朝那個病懨懨的皇帝，他此時正是年富力強的年齡，只要讓草原各部安穩過上幾年，亦有與漢朝掰手腕的力量了。
　　單於帳內，留著大胡須，目光威嚴的須蔔骨都侯聽著各方向傳達而來的消息，頗為滿意的點頭，只是斥候說到最近草原上不太平，壹股馬賊將十幾二十個小部落屠滅的消息時，上位的單於皺了皺眉，揮揮手，並不惱怒。
　　“壹股小馬賊讓下面的人去圍剿好了。”他的嗓音粗啞低沈，“……這些天連日降雪，差不多可以收兵了，待在這裏，有些氣悶。”
　　他從皮毛軟墊上起來，招過幾名親隨跨上戰馬，便是去附近遊獵，心腹侍衛上來勸道：“大單於，多帶些人手，畢竟這裏是離漢人邊界太近。”
　　須蔔骨都侯對這樣的話並不在意，人多了反而沒有狩獵的意思，僅只帶了四五名騎士離開，半個時辰之後，他們便遇到了壹只落單的狼。
　　“哈哈哈……正好缺壹張狼毯子。”須蔔骨都侯壹夾馬腹追了上去，搭弓射箭，被那頭狼躲了過去。
　　青灰色的大狼抖了抖耳朵，轉身就跑。
　　更東面壹點，規模已三百多人的馬隊正在壹處丘陵下的樹林隱蔽休整，公孫止領著十多人，正教他們將狼喉的聲音分段，什麽情況下的聲音是進攻，什麽時候下的聲音是合圍，這些人大多都是新加入進來的漢人奴隸，經過十多天的殺戮，人已經變了不少，沒有之前那般膽怯怕人。
　　啪啪啪……狼掌跑在枯黃的草地上。
　　壹抹青灰色的身影跑入了眾人的視線，公孫止拿著狼喉笑了壹下：“看來還引了壹頭孤狼過來……”
　　然而不久，他笑容停下，五六道騎馬呼喝的身影從草丘後面出現，正追趕著那只狼，朝他們飛馳靠近。
　　“……還引來幾個匈奴人……”公孫止伸出手，有人遞上了弓箭。
　　那邊，須蔔骨都侯緩了壹下速度，也發現了對面林子前方的十多道身影，皺眉的壹瞬，看到對方挽弓，連忙兜馬回轉。
　　箭矢嗖的飛來，就覺得身後壹痛，便是知道自己中箭了，他朝周圍的隨從揮手，幾名匈奴騎士連忙將他身後擋了起來，馬蹄疾馳，方才重新跑上草丘很快消失了。
　　公孫止將弓拋給手下，“射歪了，釘在屁股上了，可惜啊，看樣子對方還是某個貴族。”
　　太陽西斜，陽光沒有溫度。
　　他們回到樹林裏，將之前的事告訴眾人時，引得壹片哄笑。然而他們包括公孫止都不知道的是，他射中的這個人，乃是南匈奴的單於，而對方也在第二年，瘡口復發病逝。
　　當然，這些已經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