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畫手

無籽甜瓜

科幻小說

國立美術館。
百年藝術成就畫展。
本次畫展由文化部主辦,畫展上匯集了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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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God is a girl(全書完)

靈魂畫手 by 無籽甜瓜

2022-7-17 14:37

  醫院裏。
  正在逃跑的安娜忽然停下腳步。
  “高死了。”她說。
  “啊?”呂雉正在用滅火器丟後面追來的噬魔,壹砸壹個準,聽到安娜這樣說,她楞住了,結果被幾只噬魔撲到眼前,於是呂雉拿起消防斧,開始手劈噬魔。
  鮮血潑濺在雪白的走廊墻壁上。
  燈管忽明忽暗。
  病人們藏在各自的病房中瑟瑟發抖。
  安娜不再逃跑。
  她只是脫下自己的帽子。
  似乎在緬懷什麽。
  噬魔們見狀也不再緊迫,所有噬魔都是無形天尊的分身,也就是無形天尊瞧見了這壹幕。
  “絕望了麽?”壹個噬魔發出嘲笑的聲音,“放棄無謂的抵抗,交出妳手中的文明王冠。”
  “胡吹大氣~”呂雉抗著已經卷刃的消防斧,臉上身上都是鮮血,依舊活力十足,像是東瀛三流屠殺電影中的女中學生,“我能壹直戰鬥到世界末日~”
  “妳真的很想要這個……”安娜雖然已經通過人類文明之冠,得到了高凡已經死亡的消息,但她的表情並不悲傷,只是有點茫然。
  “AA,交給我。”壹個噬魔說。
  “AA,交給我。”所有噬魔都在說。
  這些傑西卡、朱蒂和韓梅梅,充滿了整個醫院走廊,她們形像各異,有的背後帶翅膀,有的生出觸角,也有的帶著長長的惡魔尾巴,此刻她們的目光都望向安娜。
  而在所有噬魔群中,讓開壹條路,無形天尊走了過來,他是金色的,那是老子的顏色,他的臉是吳好學的,那是靈魂的模樣,而他身邊的噬魔們,則代表無形之子。
  祂、祂和他,向安娜露出誠懇的微笑。
  “讓我們帶妳們成為神。”無形天尊說。
  “這裏有個基礎的邏輯問題,是高想要告訴妳,而我也已經註意到的,就是壹個夢境宇宙的文明資源、支柱數量,並不足夠支撐60億個種族神,當然,這壹點妳可以否認,畢竟沒有壹個公式可以證明這壹點……”
  安娜說到這的時候,已經看到無形天尊在搖頭,像是有壹種金色影子,脫離了軀殼,但又很快附著其上,這代表著三個存在的意見不統壹,又被很快的彌合了。
  “但是,還有壹個更致命的邏輯問題,‘偉大存在:老子’、‘偉大存在:無形之子’,這個問題是向妳們提問的,妳們有沒有註意到,壹直以來,妳們在與誰戰鬥,是看門人麽?是高凡麽?
  妳們有沒有註意到,看門人的崇拜物是……門?
  如果說人類文明之廈的基礎是四色榮光,四色榮光的發源是‘扭曲’和‘世界’這樣的惡魔派技巧,那這些技巧的來源又是哪裏?
  妳們大概想到了,沒錯,壹切的來源都是‘全知全視之神’。”
  隨著安娜的話,壹個畫面出現在現場所有惡魔與人類的腦中,那是壹扇矗立於宇宙盡頭的石門,那代表著所有壹切的終極知識,而石門前,則坐著壹位披有淡光色鬥篷的人形。
  那人形掀開兜帽,露出的臉,則是屬於高正道的。
  這壹刻,無形天尊出現了根本性的認知裂痕。
  “這不可能!”
  “不對,我們不可能在全知全視之神的算計中,人類終極之地明明可以直達宇宙之胎、直達造物主!”
  “如果人類終極是通向全知全視之神的,那我們正在被祂吞噬!這不是升階,而是自殺!為什麽我們從來沒有註意到,看門人的崇拜對象是門?”
  “妳們在騙我?妳們其實想要升階?”
  “這只是謊言……”
  三個不同的光影,開始在壹具軀殼上反復閃爍。
  “厲害啊~”呂雉誇贊安娜,“打嘴炮就能幹掉這麽大壹個惡魔!”
  噓……安娜向著呂雉比劃出噤聲的手勢。
  但這時,無形天尊身上的認知裂縫,又被作為主導的‘偉大存在:老子’給壓制住了,畢竟,無形之子是個被降階的惡魔,而吳好學也只是個普通人類靈魂。
  “這個謊言很棒,但它不會起效……”無形天尊笑著說。
  喵~
  壹個聲音響起。
  無形天尊看到走廊盡頭走過壹只黑貓,而安娜蹲下去,輕輕摟住這只貓。
  “上帝,妳也感覺到高死了麽?”安娜低聲說。
  喵。
  上帝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把壹切都交給妳吧。”
  壹邊說,安娜壹邊把那頂高帽子,戴在了黑貓的頭上,那頂帽子原本能將黑貓整個裝下,但戴在黑貓頭上時,卻神奇的縮小了,現在,人類文明之王冠,戴在了壹只黑貓頭頂了。
  這是……在做什麽?
  無形天尊和呂稚都沒搞懂。
  但下壹刻,整幢大樓都開始搖晃,這座高度直達10000F的人類文明之樓,正在經歷壹史無前例的地震。
  喵~黑貓戴著王冠開始走在這場地震中,它的步伐像是王者歸來,而大量的裂紋則在它的足踏之地向四方蔓延,很顯然,這場地震的來源,就是它。
  “高其實用最終的‘紅色’,畫了兩個造物主的形象,壹個是陸心媛,另外壹個就是上帝,他自己不願成神,就把成神的資格轉給我,如果我也不願意的話,就可以把壹切都交給上帝。”安娜說,她松了壹口氣的樣子。
  “所以妳在騙我們!人類文明終極之地的奠基者,不是全知全視之神,仍然是造物主!只要戴上那頂文明之冠,就可以成就舊日(成就六十億種族神)……!”無形天尊低吼。
  “誰知道呢,不真正走到那壹步,不知道有誰在終點等著妳,是造物主,還是全知全視之神,而我和高凡,選擇的都是……不向前走。”安娜說。
  這壹刻,大樓已經開始徹底崩潰,大片大片的建築殘片,與其中裝著的病人、偉大存在還有病毒壹樣的噬魔,都開始被灑落到茫茫宇宙虛空。
  “唾棄眾神的妳們啊,真棒~如果有下輩子,我還要和妳們在壹起!”呂雉也同樣跌向虛空,但她跌去的地方,有壹個被七彩之光聚成的人形在等著她,等著將她擁入懷中,那是超越這個文明夢境的麋貓本體。
  而無形天尊的落處,則是那些帶著究極惡意的各種龐然巨物,所有他曾在10000F時虐待的眾神們,現在都用其偉大形態,爭奪著這個獵物的所有權。
  人類文明大樓傾倒,這些庇護於其中的靈魂,再無庇護,將接受眾神們的永恒折磨,無形天尊已在跌落中被扯成三份。
  壹份章魚形態的,被壹團巨大如同恒星的火焰扯走,壹份老子形態的,則被那個覆著淡光鬥篷的人形擁到懷中,而最後壹個吳好學樣子的,由於太過弱小,又與老子息息相關,所以同樣正在被那個人形牽引而去……
  便在這時。
  虛空中出現了壹支畫筆。
  那畫筆上停了壹只蝴蝶。
  爾後,畫筆揮開虛空,世界忽得開始倒轉,雖然偉大存在不受時序們所控制,但那些個即將接觸偉大存在,又沒有接觸的人類靈魂,卻開始往回飛。
  “原來,妳想的只是這個啊……”虛空中傳來壹聲嘆息,“何其渺小。”
  “又何其偉大。”另外壹個聲音說,“他創造了自己的造物主。”
  “是那個女孩麽?壹個巧妙的循環……從未見過的壹種結局,非常有趣。”
  ……
  時間倒轉。
  壹切都回到了最初。
  ……
  九月的天美。
  今天的軍訓剛剛結束。
  這也是最後壹天軍訓,在這二十天裏,被曬成黑猴的大壹新生們,圍著篝火盤膝而坐。
  那個因為被曬了二十天還是皮膚雪白,而被所有女生羨慕的男生,拿起吉他正在眾人中央彈唱,他渾然不知女生群中有個特別瘦小的黑猴,正在雙眼發亮的看著他。
  他自彈自唱:
  “God is a girl,She's only a girl,Do you believe it?Can you rceive it?
  She wants to shine,forever in time~”
  忽得有只黑貓懶洋洋的走過來,在男生腳下坐下,引得學生們壹陣低低驚訝聲。
  這時,音樂聲忽得停止,男生撫摸了壹下腳下的貓,忽得又看向那些學生們,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不止壹張,大家都在,但他沒說話,只是繼續唱:
  “She is sodriven,she's always mine~”
  (全書完)


番外


篇外:召喚(壹)
  1920年。
  庚申年。
  春節是2月20日。
  中華大地上有史以來最晚的壹個春節。
  雖然對大部分數著農歷過日子的中國人來說,並沒什麽差別,但對於北平市大大小小的官員,還有皇城根下的老百姓來說,卻是很難熬的年頭。
  很難熬的第五個年頭。
  這是洪憲五年。
  袁項城登基的第五年。
  每壹個北平居民,只要往紫禁城方向張望,都會看到紫禁城內向天空沸騰升起的煌煌之氣。
  那氣色玄黃,沖天立地,洪憲皇帝稱其為真龍之氣,但任何壹個在北平市生活的居民,都會在絕望的夢境中認識到,壹位身披黃衣的神祗占據了這座古都。
  ……
  太和殿的龍椅並不舒服。
  洪憲皇帝袁項城挪動了壹下自己的屁股,找了個相對舒適的坐姿。
  他面前站著他的兒子,現在被封為太子的袁克定,作為鼓吹帝制、助力洪憲皇帝登基的功臣,袁克定努力在民間搜羅各種奇人異士,以面對革命黨們越來越大的威脅。
  此刻站在袁克定身旁的光頭女子,便是太子今次的最大收獲。
  “妳就是……嗯,如來佛祖的今世真身?”袁項城問。
  “是的。”光頭女子微笑點頭,“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雖然很少見到以今世真身行走世間的神,但也不過是個區區下位種族神。”袁項城手撫在自己圓滾滾的肚皮上,不屑的說。
  擁有黃衣之王眷顧的洪憲皇帝,的確可以稱壹個下位種族神為‘區區’,他問,“妳有多少支柱?幾個信徒?”
  女子伸出兩根手指。
  “兩萬?”袁項城問。
  女子搖頭。
  袁克定笑道:“陛下,如果親凡閣下只有兩萬信徒,我便不會把她引薦給妳了。”
  “難道是……二十萬?”袁項城表情壹喜,連坐姿都擺正了。
  此刻洪憲皇朝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壹眾革命黨挾民意正在整頓軍備、秣兵歷馬,雖然這些造反的秀才們素無謀略,被袁項城的北洋軍壹催即垮,但卻敗而不絕,五年以來,已經在南方形成尾大不掉之勢,特別是那個孫逸仙,是袁項城心中大敵。
  如果有二十萬信眾之軍,可對清掃革命黨有所助力了。
  “兩百萬。”被稱為‘親凡閣下’的光頭女子說。
  騰!
  袁項城猛得站起,表情中不見喜色反而大怒:“妳敢欺朕!”
  不怪袁項城如此惱怒,是因為此刻全球烽煙四起,眾神行走世間,茫茫中華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神祗在發展信徒,而其中規模最大的,也只有白蓮、義和與基督三會,而這三會能拿出來的信眾之軍,絕不會超過百萬。
  能超百萬軍的只有北方的北洋,與那些在南方原本呈散兵遊勇之勢,現在卻日漸兵強馬壯的革命黨。
  如果眼前這‘親凡’有兩百萬信眾之軍,這太和殿的龍椅豈非該有她來坐?
  隨著袁項城怒斥,整個太和殿中都開始響起竊竊私語。
  那竊竊私語聲像是風刮著油在人的耳朵中旋轉,讓聞者生起壹種柔軟又油膩的恐懼之感。
  袁克定訝然看到壹個身著黃衣,戴著柔軟面具的‘異類’,站在袁項城身後,所有驚懼之浪皆從其身上蔓延而出。
  那是黃衣之王正在顯世……
  面對這位舊日支配者,即便是親凡,也不禁心跳如雷,情不自禁退了壹步。
  “陛下!親凡閣下是從‘胎中舊世’而來!”袁克定忙是跪地大喊。
  ……
  胎中舊世。
  對於1920年被眾位神祗垂青的皇帝、軍閥、革命者而言,並不是什麽陌生詞匯。
  那相當於另壹個中華大地,另壹個寰宇全球,如果說這片土地上正在發生的戰爭,是人類作為神祗代理人之間的戰爭,那麽胎中舊世就是眾神決力的鬥場。
  袁項城是知曉胎中舊世之存在的,也知道胎中舊世數量極多,偶爾會有來自胎中舊世的來客,從其口中可以得知,每壹個‘舊世’,都有相當於斯世的資源、財富、人口,甚至斯世無法想像的科技。
  但袁項城卻對此不敢覬覦,更別提染指,那是眾神的禁臠。
  ……
  “陛下,妳給我200萬份祭品,我給妳壹支200萬人的無敵軍隊。”
  “我考慮壹下。”
  ……
  太和殿大門在親凡和袁克定面前轟然關閉。
  袁克定面對大殿倒退數步才敢轉身,親凡則沒這麽多禮數,等下了禦階,袁克定才低聲責問親凡。
  “200萬份祭品,妳怎麽敢開這個口?北平才多少百姓,妳要獻祭了大半個北平?”
  “百萬祭品換百萬大軍,這是筆劃算的買賣,前線北洋軍正在潰敗,這支軍隊將挽回洪憲皇朝的頹勢。”
  “只要有陛下在,革命軍就不敢進北平!”
  “因為黃衣之王麽……”
  親凡回身望向太和殿上空的那片玄黃之氣,這片沖天的黃色隱約構成壹個人形,與方才袁項城背後顯示出的神秘形像極為相似,那便是黃衣之王,夢境之主,瘋狂歡娛之宴的掌控者。
  “但在這個世界,舊日支配者也是可以被殺死的……”親凡望著那個影子喃喃的說。
  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
  ……
  紫禁城的門在親凡身後關閉。
  金水橋上的兵士都對親凡畢恭畢敬。
  親凡先是步行離開紫禁門,往東走了半個小時,才見到那輛正在等候他的黑色轎車。
  親凡上車後,壹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人坐在後座上,見到親凡便頗有些急不可奈的問:“袁項城真的氣數將盡麽?”
  噓~
  親凡向商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爾後她伸出手,在自己後頸上拍了壹下,空氣中出現詭異的波動,壹只四爪黑色壁虎樣的怪物,便被她拿在掌中。
  遠方歡宴者,又被稱為宴奴。
  黃衣之王的爪牙。
  被宴奴寄生者,會成為黃衣之王的狂信徒,沈迷於夢境中的歡宴不能自拔。
  那商人模樣的中年男人見到這只怪物,不禁倒吸壹口冷氣,像是要逃出車子壹樣,同時把手按在懷裏,那裏有槍。
  “別擔心,如果是真正黃衣之王的爪牙,我此刻已經成為壹具行屍走肉。”親凡卻笑,“但它並不來自黃衣之王。”
  “妳的意思是……?”那中年男人意識到親凡在說壹件重要的事。
  “紫禁城裏不是黃衣之王,而是壹位翡翠喇嘛。”親凡說。
  翡翠喇嘛,黃衣之王的仆從,那是黃衣之王的意誌化身,幾乎等同於黃衣之王,但卻沒有黃衣之王那可怕的位階,唯有神與神之間,才能感應到這壹點。
  “那就太好了~袁項城氣數將近!”中年男人大喜過望,拍著腿叫到,“北平的五年之危可解!”
  這時車已啟動,雖今天是春節,但在這個時期,春節是個新生事物,並不是後世壹年之中華夏大地上最重要的節日,所以街上的境況,與平時並無不同,且每個北平市民,都顯示出壹種萎靡、遲頓的狀態,仿佛是壹群夢遊者。
  自從五年前袁項城冒天下之大不韙,悍然從末代皇帝手中奪取帝位,重立洪憲皇朝,華夏大地上就處處興起烽火狼煙,特別是北平城,三日壹遊行,五日壹示威,袁項城根基動搖,最後竟然把偌大的北平市,都拉入黃衣之王的夢境中,把數百萬北平市民,都變成行屍走肉。
  包括在座的這位商人,名為宋中島,是孫逸仙好友,也是駐北平革命黨的負責人,亦是被陷於此城,不得離去,但他身上有孫逸仙所贈舊印,尚能維持理智不腐。
  “只要革命黨強攻北平,拿下紫城禁,斬殺那只翡翠喇嘛,那麽這座封建王朝的最後大本營,就將化為飛灰!革命洪流勢必可以席卷天下!”宋中島激動的說。
  “先生,按照親凡閣下所說,此事怕是那沒那麽簡單。”前方開車的那個消瘦男子說。
  “誌清,這是何意?”宋中島問。
  “翡翠喇嘛等同於……嗯,等同於那位偉大存在。”名為誌清的男子,並不敢直呼‘黃衣之王’的尊名,這是個很謹慎的人,“此刻北平城百萬百姓,都是袁項城的籌碼,隨時可被轉為爪牙,只要前方情勢緊張,這北平城怕是百萬平民百萬兵……”
  “真是如此?”宋中島再問親凡。
  “壹半壹半吧。”親凡說,“轉化人類為爪牙,並不是壹件容易的事,但此刻北平是北洋軍的大本營也是事實,所以,城中百姓已不可救,想辦法消耗這些祭品,才是要務。”
  ……
  夜晚。
  宋中島與誌清在燈下對話。
  他們俱有舊印在身,不懼黃衣之王的汙染,但若是被宴奴附身,也難逃壹劫,所以在此刻的北平城中,也必須東躲西藏。
  “誌清,妳說那親凡,可靠麽?”宋中島問。
  “她自稱為如來佛祖降世,今天她能自由出入紫禁城,並且手擒宴奴,也的確證明了,她是壹位塵世之神,這世上神祗眾多,但以肉身行走世間的,並不多見,所以,她的身份應是真的。”誌清答。
  “既是這樣,也不枉我們為她引線搭橋去見袁克定了。”宋中島感慨,“我們身陷北平五年,逸仙派了種種外援,卻也在此損兵折將,守正真人算定了,能破北平者,必是北平人,我壹直搞不清楚此卦象所指,現在看來,也許是她?”
  誌清聞言點頭,“神祗們威力無窮,想法卻也簡單,所圖者無法信徒與祭品,親凡閣下所言,要以向胎中宇宙獻祭的方式,消耗北平城的百萬百姓,以此空耗北洋軍的戰爭潛力,是釜底抽薪之法,如果起效,的確能夠成為決勝的關鍵。
  但難題在於,壹是如何說服袁項城,二是親凡閣下獲得此祭品,是否會變成第二個袁項城,所以,我們必須有所防備……”
  宋中島聽著誌清的分析,用欣賞的目光瞧著這位革命黨後起之秀。
  “逸仙常說,誌清的謀略,林森浩的槍,是他的文武雙膽,不愧是革命黨兩位最出色的後起之秀,以誌清之謀破此城,引青年軍入城,北平之危必解!”宋中島說。
  “先生過譽了,如果誌清真有謀略,也不會被困北平五年而不得出。”誌清汗顏,“現在關鍵就在於,親凡閣下究竟能拿出什麽籌碼,引誘袁項城向他投入大量祭品,我們能夠造局,但關鍵還在親凡閣下身上。”
  ……
  同是在燈下。
  親凡瞧著手中這滴宛如珍珠模樣的淚。
  這是她與舊世唯壹的聯系了。


篇外:召喚(二)
  100年後,親凡死於壹個“胎中舊世”。
  但她知道自己是不會真正死亡的,作為“偉大存在:佛祖”的唯壹性支柱,她死於舊世,等於復生在斯世。
  所謂斯世,就是1920年,唯壹擺脫創世主夢境糾纏的世界。
  在斯世向舊世回望,舊世的存在,像是壹幕劇,壹部書,壹出戲,她只是沈迷於其中,黃粱壹夢,不知斯世何世,但終究是醒了過來的。
  只不過兩手空空,只余壹滴淚,卻是大虧特虧。
  不止是把佛祖的特質,輸了個七七八八,就連此刻的斯世之身,也仍舊處於危機之中,畢竟1920年這個‘斯世’,是個連偉大存在都會死的殘酷世代,以塵世之身行走凡間的神,將是各個惡魔眼中的肥肉。
  所以親凡隱循北平,希望借著潮流大勢,在1920年重起爐竈,再聚百萬爪牙雄兵,向那些惡魔開戰,掠奪到更多的特質,直到滿足她重歸偉大甚至晉升舊日的願望。
  而北平,是個寶地啊……
  按照親凡在100年後的作為,北平頃刻間可成魔窟,以數百萬市民為祭品,大可將舊世中的那些仆從爪牙盡皆召出,重建她的無敵惡魔軍團。
  但怎樣從袁項城手中奪過這些祭品,是個難題,而革命黨在北平的代理人,那個宋中島且不說,名為‘誌清’的男人,姓蔣啊……
  在歷史上就是這個家夥拿到了袁項城和孫逸仙的遺產,倒是必須要小心壹些。
  有機會就弄死他。
  ……
  親凡此刻掛單在北平法源寺。
  住在佛寺,招待也不必隆重,壹榻壹食足矣。
  作為佛祖在世真身,法源寺那幾個幹枯瘦小活在噩夢中的僧人,在見到親凡時,竟然嚎啕大哭,淚水滋養著他們因為宴奴吸吮而幹枯瘋狂的心靈,重新喚回了他們作為人類的認知。
  此刻的北平城,在黃衣之王的眷顧下,所有人類都在夢中狂歡,同時亦在現實中枯萎,這五年時間,已讓這些僧人不知何為現實,何為夢幻。
  僧人們雖對親凡抱有期待,希望親凡能夠拯救他們出苦海,但親凡目前確實做不到。
  在北平城,親凡尚且自身難保。
  ……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午夜時分。
  法源寺的銅鐘忽得被瘋狂敲響,壹直鳴響了百余下,到最後已經現出迸裂之聲,如同壹個聲嘶力竭的受刑者正在求救。
  月光隱在烏雲後。
  壹襲灰袍的親凡踏出禪舍,仰頭向天,便看到夜空呈現出壹種詭異的綠色,世界如同被裝在壹只滿是碧綠新茶的碗中,烏雲像是青釉上的朱紅,鮮艷得刺目。
  然後,壹滴雨滴在親凡臉上,她抹了壹下,才發現那不是雨,而是血。
  鮮血如絲如縷,從碧綠色天空中劃落,像是天地受了傷,正在流下血淚。
  這世界詭異得要命。
  普通人類只看這天與地壹眼,就會理智崩潰,陷入無解的瘋狂。
  親凡耳畔的鐘聲在狂響,在將裂未裂之間拼命掙紮。
  臉上、身上則被落下的鮮血覆蓋,幾個剎那,親凡的灰色僧衣就被染成了血衣。
  也就在這時,親凡瞧清了鐘聲來處,在亭中,壹個渾身都呈現碧綠色,宛如碧玉雕成的喇嘛,正在推動鐘錘,壹下又壹下敲向亭中的古鐘。
  那古鐘卻也不是古鐘,而是十余個僧侶被捆在壹起,吊在亭中,做成了鐘的模樣,每次鐘錘撞擊,都會讓這些僧侶發出尖叫聲,而這尖叫聲,竟然就是鐘聲的模樣。
  而在敲響了百余次後,這些僧侶已被砸爛了血肉,砸成了壹坨肉塊,但鐘聲未止,他們就不死,依然承受著生不死如的折磨。
  此刻親凡亦是聽到了那個碧玉色喇嘛口中所述之經文:
  “嗡。大咧。度大咧。度咧。斯瓦哈。”
  “嗡。大咧。度大咧。度咧。斯瓦哈。”
  “嗡。大咧。度大咧。度咧。斯瓦哈。”
  ……
  碧綠色天空中墜下的如絲如縷的血雨,壹點點覆蓋住親凡的全身,封堵住她的眼耳口鼻,而碧綠色喇嘛口中所述經文,就更是讓這些血雨壹點點滲入親凡的七竅,在她體內生根發芽開花結果,要把她轉生為另外壹個碧玉喇嘛。
  親凡則是跌坐原地,不言不語,眼看著天上血雨越發濃重,碧綠色尤其耀眼,天與地仿佛壹個碧色血紋之洪爐,正在煉化親凡這個異類。
  便在這時。
  壹點光芒在親凡跌坐之地亮起。
  親凡跌坐時,壹手觸地作降魔印。
  而在她手握的掌中,壹滴淚痕正在冉冉亮起。
  連親凡自身,亦是被這碧綠天地所同化,唯有這滴淚痕,是這個天地洪爐間僅有的異色。
  隱約間有另外壹個身影。
  覆蓋在親凡身上。
  他也著灰色僧衣,但衣衫襤褸,形像也幹枯瘦弱,與親凡未被血色覆蓋時,那壹身塵白光盈望之便神異非凡的膚色迥異。
  “咄!”
  親凡與那影子同時口喝除魔之音。
  便在這時,親凡手中之淚便猛得光芒大綻。
  壹重潔白之玉光,從親凡所跌坐處向這個碧綠血色世界蔓延,所到之處,壹切異象都在轟然破碎,而當這種破碎裂到那個碧綠色喇嘛處時。
  那碧綠色喇嘛忽得停下手中鐘錘,對著親凡雙手合什壹禮。
  “舊世來人,身具終極,紫禁城中,朕在等妳……”
  世界破碎。
  親凡身周又重現朗朗清月與徐風。
  她也沒有被血雨所淹沒。
  仿佛那碧綠色淒慘世界分明就是壹重幻夢。
  但親凡眼前亭中,被吊在壹起,錘成血肉爛泥的法源寺僧眾,又並非是假。
  這搖晃的血肉之鐘上,壹滴壹滴鮮血從那些已經不辨人形的僧眾身上滴落,在青石板上落成壹灘深紅色血泊。
  親凡站起後哀憐瞧著這壹幕,低頭合什念道:“阿佛托佛。”
  ……
  親凡在法源寺為眾僧挖了個墳。
  她是佛祖真身,但佛祖可不以武力為能,她願力的特質,如果沒有信徒載體,是很難發揮威力的,所以這墳挖得很辛苦。
  從午夜挖到天明,才勉強挖了個草草新墳,將寺內被錘成壹堆血肉的眾僧侶掩埋,再立了個木牌算是墓碑,上面也無甚名字,只寫了‘如意’二字。
  法源寺眾僧可說是無妄之災,但身在黃衣之王的魔宴之域,區別也只在早死晚死。
  便是其他舊日,也很難在碧玉喇嘛手中,把這幾百萬人類完整救出。
  但……也未必不可能。
  碧玉喇嘛以歡娛之宴,‘宴請’親凡,要將她轉為另外壹個碧玉喇嘛之時,親凡已是早有準備,這是要過的考驗,不能降伏為仆從,才是可同等對待之存在,否則直接把妳變成奴才豈非更好?
  但這樣輕易的掙脫壹位舊日之仆的考驗,倒是出乎親凡預料。
  “高凡,妳在舊世,找到了終極?”親凡對著眼前這座新墳喃喃自語。
  親凡死於100年後時,並不知道高凡已經開始建築終極之樓、收集人類文明信息。
  而經歷舊世歷練,雖然兩手空空,但親凡也帶出了很多‘支柱信息’。
  按照親凡曾經控制的疆域,掌握的軍團,其數量足有千萬之巨。
  那就相當於壹些魂魄,壹些生命的DNA。
  只要用足夠多的祭品將其激活,就可以在斯世重建惡魔軍團,到時候豈止是兩百萬,而是兩千萬之眾。
  但這些從舊世帶出的‘支柱信息’,卻是壹次性的。
  如果有其他人搶先壹步,‘認證’了這些信息,那親凡就不再擁有它們了。
  方才碧玉喇嘛的攻擊,大規模神秘侵襲,早在親凡預料中,而解決方法,就是苦挨過去。
  親凡攻擊無能,但卻非常抗打,她自認可在碧玉喇嘛的汙染中存活,雖然結果會比較慘。
  但是擺出降魔印,卻召來舊世中高凡的影子,壹下子破除掉了碧玉喇嘛的汙染,那可是壹位舊日之仆啊,只有純粹的位階壓制,才能如此勢如破竹……
  所以,100年後的舊世,親凡死後,她自身存在沒有延伸到的時間線上,高凡找到了終極麽?
  如果是這樣的話。
  親凡的謀劃,可要危險了。
  因為壹旦終極成就,親凡掌握的那些‘支柱信息’,極有可能已被終極吞噬,其歸屬,就不再屬於親凡。
  而如果終極真的降臨,那些黃衣之王的魔域,是有法可破的。
  ……
  大年初壹。
  深夜。
  真理報報社印廠通宵不眠。
  進步工人和他們的學生助手們,正在革命黨人的指示下,把壹張張帶著油墨香氣的宣傳單,從印刷機上成疊成捆得搬下來,另外壹些學生則正在分發這些傳單,他們手中尚有為本次抗議示威活動所印刷的條幅與旗幟。
  這是壹次籌劃已久的革命示威活動。
  目的在於反抗袁項城的倒行逆施,反抗此刻盤踞在北平城所有居民夢魘之中的黃衣之魔。
  唯有號召所有被鎮壓、被沈睡的北平市民全部都清醒過來,才能把這座城市、這個國家從絕望的沈睡中拯救出來。
  為此,受革命黨重托的進步青年們義不容辭。
  壹張張宣傳單上,都是以陳天華所作《警世鐘》為開篇。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遣警鐘鳴?
  腥風血雨難為我,好個江山忍送人!
  萬丈風潮大逼人,腥膻滿地血如糜;
  壹腔無限同舟痛,獻與同胞側耳聽。”
  字字血淚。
  陳天華15年前起義失敗,早已投海殉國,可他留下的自由之精神、民族之節氣,卻仍然留在這首作品中,如今封建統治與外族之神重壓在北平人民頭上,正要用這首不朽之作,來喚醒身陷精神牢獄之百姓。
  ……
  真理報社中。
  宋中島為每壹位青年手臂上都戴上壹條紅布。
  這數百條紅布是革命黨運進此刻深陷惡魔統治的北平城的最重要物資。
  每壹條紅布都是由革命黨人的熱血染成,其上鳴響著革命黨人最純粹的意誌與最堅定的決心,宛如壹道道甘霖,註入這些進步青年被宴奴腐朽的內心。
  每戴上壹條紅布。
  眼前青年的眼神都是瞬間鋥亮。
  原本枯萎的形貌瞬間就被昂揚堅定的戰鬥精神所占滿。
  他們年輕的面孔,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仿佛是壹面面旗幟,正飄揚在魔雲籠罩、暗無天日的北平天空中。
  現在,宋中島看著院子中這數百張激情澎湃的青年面孔,舉起右拳向天高呼:“為了中華民族的解放!為了四億億同胞的自由幸福!”
  “百死而無悔!”青年們齊聲回應。
  爾後,他們就像是流淌進黑暗的光明之河,壹個又壹個的沖出真理報社,沖進了黑暗的北平市。
  ……
  真理報社外。
  大量警察已經圍堵在這。
  警察廳長馮華符帶著大隊警察,已經包圍了真理報社,與從報社內沖出的青年們對峙。
  這麽大動靜的聚會,宴奴怎麽可能沒覺查。
  不過瞧著這些臂帶紅巾的進步青年,馮華符皺起眉頭,讓自己手下們暫時別開槍。
  那些紅巾,實為令咒,若是被悍然血氣所激活,就會變成壹顆顆的意誌與精神炸彈,重重疊加之下,甚至會在北平城炸出壹個天大的動靜,到時候或許會吵到黃衣之王,皇帝怪罪下來,他可承擔不起。
  “仲甫兄~”馮華符走向學生們的領袖,亦是北平大學的壹位教授,“妳是文壇領袖,又得陛下器重,何必聽那些革命黨人的蠱惑呢?他們只是拿妳們當槍使,此刻的北平,誰能反抗黃衣之王的統治?”
  “馮廳長,我可不敢與倒行逆施、竊取革命果實的中華罪人有半點關連,勸馮廳長也早日迷途知反,加入我們起義的隊伍,否則將來北平城被革命黨人所破之時,妳將死無葬身之地!”陳仲甫厲聲言道。
  ……
  警察在與遊行隊伍對峙。
  情勢越發緊張。
  但雙方卻都保持克制,警察廳長馮華符是不願意將事態激化,畢竟他面對是壹顆顆不顧生死的炸彈,而陳仲甫則是不願意枉費自己學生的性命,但眼瞧著壹場遊行,開頭便被扼制,暗中有人坐不住了。
  人群中的蔣誌清悄悄拿出壹把手槍,瞄準對面的壹個警察,便是壹槍。
  啪!
  清脆槍聲,像是倒進油鍋的冷水,瞬間激起了沸騰到極致的變化。
  壹個警察倒下。
  他身邊的警察立刻開槍。
  最前方的青年立刻胸口染血,他大吼著向前,身體卻在子彈的帶動下不由自主的向後,而從他胸口中迸射的鮮血,則讓他手臂上的紅布陡然間燦爛如同壹條血色長河。
  這條血色長河似龍如鳳,翺翔呼嘯著帶著這位青年的英魂從體內脫出,如同索命厲鬼壹般撲向對面的警察們,同時它發出的長長龍呤風嘯之聲,如同警世鐘鳴,回響在北平沈寂的夜色中。
  “凡革命者,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流血而犧牲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我始!”
  壹聲長嘯。
  激破夜色。
  無數沈睡在夢中的北平市民豁然驚醒。
  而更多的槍聲,更多的長嘯嘶吼,在1920年大年初壹的夜晚,響徹在北平已被魔雲籠罩了五年的天空中。
  ……
  親凡在大年初二的清晨,踏著血色走進紫禁城時,這場騷亂仍未徹底平息。


篇外:召喚(三)
  整個紫禁城的天空,在親凡眼中都呈現壹種詭異的碧綠色。
  且有壹條又壹條宛如極光樣的血紅向天空泛起。
  像是壹盞被打碎的琉璃新茶。
  金水橋上的守衛壹個又壹個如鬼似魅,身形幹瘦,面容枯萎似鬼,但他們還活著。
  這些人類,身在黃衣魔域,等閑求死都不能,就得這樣非人非鬼的活著。
  等從午門旁的小門進了紫禁城,親凡更是看到宴奴們成群結隊站在太和殿的屋脊上,密密麻麻,如同壹群雀兒壹般。
  身為行走在塵世的神,親凡理應很理解偉大存在們的思維方式,但卻因為肉身束縛,無法清晰表述,她對此景只能判斷為,黃衣之王對袁項城這個代理人垂死爭紮式的不甘心。
  五年前,袁項城竊取革命勝利果然,再復帝制,已然被天下人唾棄,被群起而攻之,連北洋軍內部也分崩離析,黃衣之王選的這個代理人,因為策略失誤,早該徹底失敗,甚至身死。
  黃衣之王也知如此,但到口的肥肉哪能輕易放棄,遂留下壹位碧玉喇嘛,占據整個平北,將這壹座諾大的古城拖入夢中歡宴,讓這失敗,足足僵持了五年,如若無人能破局,這死而不僵的失敗,還得持續下去。
  這就是舊日支配者的威力,便是玩賴,也讓旁人無可奈何。
  宴奴們瞧見親凡,便開始嘰嘰喳喳吵了起來。
  它們是寄居人類心靈而生,北平這場夢中歡宴的主人是它們才對,此刻之所以成群結隊停在太和殿的屋脊上,連屋脊上的十只神獸都被淹沒,純粹是因為它們無處可去,革命的火焰與聲光將它們從麻木人類的心靈中逐走,它們正在焦灼、暴怒。
  “殺死那些革命黨!”
  “武力鎮壓!”
  “敢反抗者都要殺掉!”
  “北平是屬於皇帝陛下的!”
  “陛下萬歲!”
  ……
  聽著這些如雀兒般的爭吵聲,親凡仿佛也聽到了槍聲和口號聲,她知道這是革命黨人在為她創造機會,發生在北平城的內暴動,會進壹步削弱袁項城的力量,同時讓袁項城意識到,北平城內的這些人類,不但是籌碼,而且也是負擔。
  這樣袁項城就極有可能把壹部分北平市民轉為祭品,交由親凡處置。
  “200萬祭品是絕不可能的,但袁項城可以給妳10萬,或者20萬祭品。”宋中島在商議時對親凡說,“但行此計劃,革命黨在北平潛伏的勢力必然受損,我們得有壹個保證,保證親凡閣下如得到兵力,不會用於助紂為虐。”
  在親凡眼中,宋中島這樣的革命黨人,更像是商人。
  做的是生意,謀的是天下,至於真正的人民自由和幸福,只是停留在口頭上,當然,他們自以為自己說的真的,並願意為此拋頭顱灑熱血,但最關鍵的問題在於,他們代表誰?他們代表的不是勞苦大眾,而真正能夠代表勞苦大眾的那個組織,現在仍未真正誕生。
  也不會誕生了。
  因為時間只會停留在1920年。
  “我無法給妳們能夠取信的保證。”親凡如此回答,“所以妳們只能冒險壹試。”
  “親凡閣下。”蔣誌清開口,這個消瘦的青年問,“妳用祭品從舊世召喚出的兵力,其信仰如何?”
  “自然是信我的。”親凡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神無虛言,那就夠了。”蔣誌清笑著說。
  ……
  此刻,親凡站在太和殿中,站在袁項城面前,知道蔣誌清是什麽意思。
  如若袁項城真給親凡十萬或二十萬祭品,召喚出相應數目的兵士,袁項城怎敢保證親凡不會反他?
  身在1920年,神秘之誓也無法應驗。
  所以,親凡既無法取信於革命黨,也無法取信於袁皇帝。
  革命黨唯有賭,但這個賭註是大有可能會贏的。
  因為親凡是‘偉大存在:佛祖’的唯壹性支柱。
  袁項城也知道這壹點。
  所以,他對親凡提出要求。
  “佛祖,交出妳的部分特質,朕可賜予妳十萬祭品。”
  十萬,符合預料的小氣……但十萬兵力也夠了,十萬白鬼,十萬血般若,十萬B級爪牙,再加壹個軍團長,可以血洗北平城。
  親凡瞧著太和殿寶座上的袁項城。
  以及他背後那個披著黃色披風,但內中隱然現出其綠色詭異面龐碧玉喇嘛。
  親凡知道這是交易也是考驗。
  於是她拿出那滴淚。
  交到身旁的袁克定手上。
  太子袁克定接過這滴淚,雙手捧著,恭敬走向袁項城,把這個親凡從舊世帶來的唯壹實體信息,交給袁項城。
  在這個過程中,親凡看到袁克定後頸上趴伏著的宴奴。
  此刻北平城內,是宴奴們的狂歡之地,上到太子,下到平頭老百姓,宴奴們在此繁衍生息,層層疊代,數百萬北平人類,每個人類後頸都趴著壹只宴奴,沒有例外,這讓整個北平變成了其他偉大存在的禁地絕域,除非肉身行走世間的神,否則任何信仰都無法侵入此地。
  袁項城端詳著手中的這滴淚。
  如同從壹個小孔中窺探另外壹個宇宙,能看到其中龐大無倫的人、物與事,因果世事之經線緯線在其中盤旋纏繞,帶著偉大存在亦是無法看清的混沌之象。
  這是的的確確的舊世之物。
  佛祖誠意很足。
  “哈哈哈~”袁項城很高興,“佛祖,如果妳能為朕平添無敵大軍,朕就封妳為大總統!到時妳我劃江而治,南方歸妳,北方歸我,咱們在中華大地上平分天下!”
  皇帝封個大總統嘛……
  大笑話吧……
  拿著革命黨人的地盤做承諾,還真是惠而不費的買賣。
  親凡聽著這毫無誠意的許諾,也只是合什壹笑:“阿彌托佛。”
  ……
  天壇。
  名為圜丘壇的核心地帶,從來都是供皇帝祭天之用。
  這‘天’,指的就是偉大存在,黃衣之王。
  只不過作為棄子的這位碧玉喇嘛,卻是怎樣都無法召喚出黃衣之王的親臨了,所以天壇早就廢棄。
  不過這廣闊場地,恰好可以用做十萬祭品的交割之用。
  在宴奴的驅使下,十萬北平百姓從城南城西兩地,如同夢遊般聚集在此,他們黑壓壓、密密麻麻的聚集在廣場上,壹眼望去漫無邊際,好似壹排排待收割的蘆葦。
  時間已是三天後,革命黨人帶來的騷亂早已平息,只不過被鎮壓之余,親凡也收到消息,說宋中島與蔣誌清二人,已經借著這個騷亂,逃出北平城。
  成千上萬的青年熱血,將北平城的夢中狂歡之宴撕了個口子,這口子足夠讓兩個革命黨逃出絕境,袁克定將這個消息告訴親凡時,特別猶有深意的說了壹句,革命黨人不可信。
  沒錯,革命黨人慣於犧牲,高尚的犧牲自我,卑劣壹點的犧牲他人,但凡是與其主義相悖者,就會體會到他們無情與冷酷,革命兩個字,已經變成壹批精致利已主義小眾狂歡,如果說北平城此刻是場驚悸之夢,那麽革命黨就正在做壹場荒謬大夢。
  親凡對此並不意外。
  畢竟革命黨也是被偉大存在背後操縱的。
  無論孫逸仙還是蔣誌清,都不過是惡魔的代言人。
  真正獨立自主的革命者,也許還得看青年軍與……那個此刻被稱為‘林帥’的林森浩了吧。
  林森浩的存在是個……,嗯,按照親凡的理解,是個奇跡吧。
  褪魅壹事,可幫助人類或其他平凡生物,建立壹個奇跡。
  這個奇跡可在偉大存在們的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意誌操縱下,建立壹個構架於世界底層邏輯上的‘描述’。
  這個‘描述’可在不違背偉大存在們的意誌的前提下,按照這個平凡生物的意誌,構築出壹個奇跡。
  其實現路徑和最終結果多種多樣,不勝枚舉。
  也很難猜測林森浩究竟用褪魅壹事,實現了什麽。
  這時,忽得天色異常。
  碧綠色染上天空。
  壹條條赤紅色裂紋由天而地,像是從詭異地獄劈向人世間的猙獰閃電。
  親凡耳中也聽到了如同雀兒般嘰嘰喳喳的聲音。
  她看到眾多宴奴停留在圜丘壇的壹重重扶手上,壁虎樣的身形,卻沒有眼睛,只有壹張空洞洞的大嘴巴,黑壓壓的聚成堆、集成群、疊成摞,讓漢白玉築成的圜丘壇都變成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各種人類聲音就從這裏發出來,當幾十萬宴奴壹起發聲時,就顯得尤其嘈雜與詭異。
  它們叫的是,‘開始吧’、‘召喚大軍吧’、‘為吾主奉獻壹切吧’等等話語。
  親凡點點頭。
  在真正進行召喚之前,她又擡頭瞧了壹眼碧綠色的天空,那條條縷縷自天空劈下的赤紅裂紋,就猶如袁項城的盯視目光,無不彰顯著碧玉喇嘛的存在感。
  在天壇之外,此刻也聚攏了大量警力,大半個北平城的警力都被聚中在這了,以預防可能暴發的混亂,或者叛亂。
  雖然收走了親凡的淚,但多疑的袁項城並未對親凡徹底放心,這些監視仍然是必須的,壹旦親凡召喚出來的軍隊,有壹絲反叛跡象,宴奴們會淹沒親凡,警察部隊則會立刻開槍攻擊。
  端詳完了這壹切,親凡盤膝坐地。
  她開始念誦經文。
  面前是十萬只剩下空殼的斯世人類。
  而親凡將要把她經歷的舊世印跡,註入到這十萬人類的軀殼之中。
  隨著親凡的經文念出,奇妙的景致在天壇內散布,那些原本神色恍惚,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北平市民,忽得面上浮現出奇妙的精氣神來,這種變化,自親凡而始,猶如水波樣擴散,壹圈又壹圈的變大,壹直向外傳播。
  這種奇妙變化,不止體現在北平市民的精神面貌上,就連同他們的服飾,也開始變化,那種感覺,就像是壹張老照片,忽得被染上了新色彩,所有壹切都鮮活起來,只不過鮮活起來的色彩也有點詭異,那色彩……是藍白帶條的。
  “嘿嘿~”
  “這是哪?”
  “我怎麽在這?”
  “哈哈,有點冷~”
  ……
  壹些聲音傳進親凡耳中。
  親凡暫時停下經文,皺眉瞧著眼前這壹大片穿著藍白條病號服,精神氣質明顯與正常人迥異的人類來。
  果然如此……親凡悄悄嘆了口,她留在舊世內的印跡,已經被取代了,是誰把她的戰士們變成這樣壹群精神病人?
  ……
  天壇外。
  警察局長馮符華用槍頂了頂自己的帽子,嘴巴裏罵著‘幹妳娘’,不止是他,派來圍著天壇的整隊警察都在發懵,因為眼前景致太過詭異,壹個又壹個幹枯消瘦的北民老百姓,壹個轉眼,就變成了壹個又壹個精神抖擻穿著藍白條衣服的奇怪家夥。
  這些家夥手無寸鐵,瞧著倒沒什麽威脅性,就是在不斷的向外擴散,同時口中嚷嚷著各種各樣抱怨的話,於是場面沸騰得像是壹鍋燒開的粥。
  砰!
  馮符華忍不住朝天鳴槍,以警示那些想要沖過來的奇怪家夥。
  精神病人們頓時消停了,瘋是瘋的,但卻不傻,於是大部分人都乖乖閉嘴,但仍然有不少人仍在嘟嘟囔囔。
  “這些究竟是什麽玩意?”馮符華叮囑手下盯緊這些家夥,自己則是打電話給太子袁克定請示該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怎麽辦?!”袁克定火燒眉毛的樣子。
  “那個光頭可是妳引薦給陛下的,搞成這樣,難道陛下不會向妳問責?”馮符華瞧著眼前烏泱烏泱的精神病人,只覺得頭都大了,槍斃的話,也沒必要,這些家夥都沒威脅性,關監獄的話,監獄也裝不下啊,難不成都要放走?
  嘟嘟……馮符華聽到電話裏傳來忙音,顯然袁克定是打算裝死了。
  這個敗家子!馮符華扔下電話無聲大罵。
  但場面也不能繼續這樣難看下去。
  很快,壹道旨意傳來,陛下急召親凡。
  ……
  太和殿內。
  袁項城表情極為難看。
  “這就是妳說的無敵軍隊?!”
  親凡笑著說:“陛下,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麽!”袁克定指著親凡鼻子罵,“十萬祭品換來了十萬個廢物,妳敢欺瞞陛下,這是死罪!”
  “閉嘴!”袁項城吼向自己不成器的、想要推脫責任的兒子。
  袁克定噤若寒蟬。
  “妳說!”袁項城望向親凡。
  “我從舊世帶來之物,身具終極之氣,這是陛下親自檢驗過的,做不得假,之所以這十萬祭品,換來十萬個精神病人,就是因為終極藏身其中,陛下只要在其中細細尋找,定能找到終極。”親凡說。
  聽到親凡這個解釋,袁項城頓時目露奇光,他沈吟片刻:“我就再信妳壹次,由妳來主持這項搜尋工作,三日內如果沒有結果,朕殺了妳!”
  ……
  不必三日。
  只過了二十四個小時。
  袁項城就收到馮符華的報告,親凡跑了。
  這個佛祖化身,竟然偷跑了,馮符華遍尋整個北平城,也再沒找到這個光頭的蹤影。
  袁項城大怒,碧玉喇嘛大怒,太和殿中沸騰起沖天玄黃之氣,兼帶著還有太子袁克定的慘叫聲,而親凡留下的那滴淚,則被袁項城當場碾碎。
  已經逃出北平城的親凡,當即嘔血三升,不多的特質,又少了壹小半,但總比沒命強,這個世道,到處都是機遇,早晚還能東山再起。
  ……
  仍然被關在天壇的十萬精神病人中,高凡也在咳血。
  這什麽地方啊。
  好冷。
  用了‘深淵之咒’就穿越到此的高凡,端詳著四周環境,壹臉茫然。


篇外:逃難(壹)
  高凡揶緊了身上披著的棉襖。
  瞧了壹眼暗黑的天空。
  空氣中布滿了大雨即將來襲的濕氣。
  而腳底下則是泥濘的黃泥路。
  他正在逃難。
  身邊是大群難民,壹個個都是衣衫襤褸,面色枯瘦,年老的拄著拐杖,年輕的背著包裹,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麻木的期冀,支撐他們在極度饑餓狀態下向南方行走的,只有這句話:南方有糧,革命黨那裏餓不死窮人。
  高凡從北平城逃出來之後,就走上了去南方的路,這個選擇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就是隨大流,林森浩在末日婚禮之戰後,給他留下壹張深淵之咒,高凡因為末日婚禮的核彈齊射,患上了嚴重的輻射病,只剩下兩周生命的他,選擇了使用這張令咒。
  林森浩說過,1920年能救高凡。
  回到1920年,就趕上了壹場盛大的精神病集會,當時在天壇,瞧著身邊那些穿著藍白條病號服的精神病人們,高凡由衷覺得親切,不過那些拿著長槍的警察就不親切了。
  在警察的驅逐下,這些精神病人壹部分被投入監獄,壹部分被趕出北平城,有這樣待遇之別,是因為經過分辨,警察們拿著幾張印有黃色圖案紙,讓精神病人們說這是什麽,按照答案進行劃分。
  那應該是舊印吧,高凡從其中感受到了壹種奇妙的、熱鬧的歡悅之意,像是有壹張大大的餐桌,其上擺滿佳肴,桌旁坐著正在大愉朵頤的食客,音樂在升騰,氣氛在燃燒,儼然就是壹場永不落幕的盛宴。
  跟此刻北平市帶給高凡的感覺壹樣。
  所以,高凡認為自己應該加入這場歡宴。
  因為剛回到這個時代,進入這個北平城,高凡的咳嗽就緩解了,他不知道這是夢中歡宴在麻醉他的靈魂,停滯他的身體機能,雖然治不好他,但也不會惡化,高凡不知道這是怎麽做到的,但他認為自己應該跟這位偉大存在好好聊聊,說不定能混個祭祀當當。
  因此高凡積極表現。
  到他的時候,他不但指出了這應該是壹位偉大存在的舊印,還描述了這位偉大存在神秘氣息。
  “那應該是沸騰的、歡娛的、充滿盛宴氣息的瘋狂與沈醉~”
  所以直到被趕出北平城,高凡才意識到,原來這個篩選,是為了篩出那些未被那位偉大存在感染者,將其投入監獄,進壹步教化,而自願自覺已經成為其信徒的易感者,自然要逐出城市,去散撥偉大存在的信仰。
  我草還有這種事……
  回頭望著陰森晦暗像是被壹重碧綠色濃霧籠罩的北平城。
  高凡就像是高考落榜的學子壹樣捶胸頓足。
  但也無可奈何,只好加入了逃往南方的流亡大軍,至於為什麽是南方,純粹是被裹挾的,他也不知道去哪好,而自從離開被神秘覆蓋的北平城後,他的身體狀況每日愈下,也沒什麽太多的選擇。
  咳咳咳……
  高凡咳嗽著。
  寒冷的天氣,饑餓和疲憊腐蝕著他原本就剩余不多的健康,現在他感覺自己每走壹步都是在燃燒生命。
  索性……就到這吧。
  高凡坐在泥濘路邊的田壟上,幹脆不走了。
  反正也就是垂死壹搏,在21世紀得不到治療的絕癥,在100年前,在20世紀,又會有什麽好手段呢?
  死在100年前也是種浪漫吧。
  高凡仰起臉,感受著濕潤陰冷的苦雨,下雨了,再瞧著眼前如同行屍走肉般往前緩慢前行的逃難隊伍,這壹張又壹張麻木的臉,讓高凡有了壹種創作的欲望,這是他在100年後從未見過的場景。
  100年後,即便是街邊的流浪漢和乞丐,也不會如此絕望到麻木,也不會如此堅韌的求生,並不是壹個人,而是所有人都這樣。
  在這壹刻,高凡可以深刻體會到,什麽是生命的脆弱,又什麽是生命的頑強。
  天地似洪爐,眾生在爐中。
  高凡伸出手指在泥漿裏慢慢勾勒著壹條曲線,如果他有紙有筆,這條曲線將極盡美妙,而此刻,他那精絕的畫技,也換不來壹個饅頭……
  陸續走過高凡的逃難災民,並沒有誰註意高凡,這壹路上死的人太多了,大多數就跟高凡這樣,走著走著就壹頭栽在地上,或者坐倒在路邊,從此變成了枯骨。
  便在這時,道路盡頭,忽得傳來陣陣奔馬聲。
  逃難的人首先看到陰雲籠罩下那壹面漫卷的紅旗。
  像是天地牢爐被劈開了壹線光明。
  而接下來那壹群騎著白馬的騎士,就更是宛如神仙來客,讓這些難民們歡騰起來。
  “是青年軍!”
  “青年軍來了!”
  “救苦救難的青年軍來了!”
  作為革命軍中的壹支,且是最具戰鬥力的壹支,青年軍在整個中華大地大名鼎鼎,青年軍來了就意味著活著的希望到達了,難民們當然會歡呼雀躍。
  而當先的那匹白馬卻並沒有因為難民存在而停留,而是繼續在爛泥路中往前奔馳,其騎術神異,避開了幾撥來不及躲閃的難民,甚至縱馬高高躍進,落下時馬蹄落入水坑,濺起的汙泥,染黑了白馬和馬上軍官的軍服,可見其行跡之急。
  難民們正驚訝的左閃右避,忽得那匹白馬又被‘滋溜溜’拉住,馬蹄揚向半空,尚未站穩,馬上軍官便已經翻身而下,絲毫不顧地上泥濘,單膝跪地,探了壹下那個如同枯木壹般坐在路邊的男人的鼻息。
  “還活著!”他向身後的人說。
  “帶回來,大帥等著呢!”身後另壹位青年軍說。
  於是又牽來壹匹白馬,將這個男人縛在馬上,而後幾騎便馳騁遠去,而留在這裏的幾個青年軍,則向所有難民說:“壹直往南,馬上到青年軍的轄區了,那裏準備好了幹凈的衣服和食物,走到那就死不了了!快點走!”
  ……
  高凡醒過來的時候。
  覺得身邊暖洋洋的。
  這讓他已經被凍了好幾天的心靈和身體舒緩下來。
  然後打了好幾個噴嚏。
  壹瞧四周。
  應該是間醫院吧。
  他面前隔了個簾子,算是個單間,而外面則傳來混亂嘈雜的聲音,似乎是很多人正在接受治療,不時還有痛叫聲。
  他活動了壹下手臂和身體。
  感覺還成。
  雖然依舊虛弱,輻射病晚期的征兆,但至少不冷了,另外他有點餓,也很渴。
  轉頭壹瞧,床頭擺了壹碗粥,他試著伸手去拿,結果剛伸出手去,就身體失衡,‘撲通’壹聲栽倒在床下。
  草……高凡意識到‘不虛弱’這是個假象,現在他連爬起來都沒力氣。
  叫不叫救命呢?高凡琢磨,是不是太丟臉了。
  便在這時,壹雙手把他給扶了起來,高凡視線被轉正,就瞧見了林森浩那張熟悉的臉。
  “就壹眼沒照顧到,妳就能掉下床?”林森浩問他,“妳沒事吧?”
  “嘿~”高凡笑了。


篇外:逃難(二)
  青年軍雖然被稱為‘軍’,但實際上目前的規模只有壹個‘團’。
  目前約三千人左右,分別是近衛營,騎兵壹營以及騎兵二營,裝備非常精良,是革命軍中的王牌部隊。
  現在,近衛營長林凱因來到戰地醫院。
  越過傷兵區,往內中的獨立病房處走,雖然只隔了壹重簾子,但那是連級以上長官才能住的區域,只不過這次卻是住了青年軍林大帥的壹個‘老朋友’。
  林凱因問守在簾子前的侍從,“林帥在裏面?”
  侍從點頭。
  林凱因要闖。
  侍從卻攔住他:“林帥吩咐了,沒事不要找他,有事也不要找他。”
  “我有軍務!”林凱因壹把揮開眼前侍從的手,不由分說闖了進去。
  侍從見狀忙是叫著:“林營長妳……”
  “沒事,讓他進來。”林森浩的聲音從簾子裏傳出來。
  而林凱因掀開簾子,大步邁進,就瞧見有點匪夷所思的壹幕,就是三千青年軍的將帥,數十萬革命軍中的實權派人物,被革命軍領袖孫逸仙視為左膀右臂的林森浩,正在端著碗,拿著勺子為另外壹個男人餵粥。
  往日裏殺伐決斷的沈毅面孔,現在顯得尤其溫柔,這壹幕讓林凱因驚訝到馬上止住腳步。
  “林凱因,什麽事?”林森浩放下碗問。
  “林帥!”林凱因馬靴後跟磕在壹起,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前方再過百裏就是北平城,屬下想請教接下來的戰術布置!”
  “Kain?”病床上的男性,也就是高凡則是驚訝的叫了壹聲。
  沒錯,眼前這個穿著革命軍藍色制服,顯得尤其英挺的青年,竟然與Kain長得壹模壹樣。
  “妳兒子?”高凡問林森浩。
  “是,很不懂事。”林森浩說。
  “那我在100年後遇見的那個?”高凡再問。
  “雙胞胎。”林森浩說,“雙生夢魘會壹輩子彼此糾纏,最終會變成血仇。”
  “所以妳把Kain留在100年後,嘖嘖,理解妳,手心手背都是肉。”高凡說。
  林森浩訝然瞧著高凡,這家夥竟然能夠說出這麽善解人意的話,這是轉性了麽?
  “但為什麽不把這個留在100年後?是抽簽決定的麽?”高凡指著眼前的青年問,並對其贊嘆著:“那妳運氣壹定不差。”
  林凱因沈默了壹下,與Kain非常相似的面孔,皺眉帶著壹種猜測的神情,忽得說:“妳從舊世來?妳見過我弟弟?”
  “對,妳弟弟在那邊吃香的喝辣的,生活過得非常不錯,並且因為被拋棄已經脫離跟他親爹的父子關系了。”高凡說。
  “別聽他的。”林森浩對林凱因揮揮手,“攻打北平城的事,妳先不要想,不許冒進。”
  “冒進……?”林凱因咀嚼著這兩個字,表情變得有些憤懣,他說:“大帥,我有壹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這種話的時候就是攔也攔不住了啊~”高凡說,“果然跟妳弟弟壹樣倔,林森浩這個陰險個性怎麽生出妳們兩個犟種呢?”
  林森浩和林凱因都無視高凡,林森浩盯著林凱因。
  “青年軍半個月從江南壹路打到直隸,孤軍深入,傷亡了數百兄弟,孫先生幾次電令召大帥回師,大帥視若無睹,如今百裏外就是北平城,大帥卻讓我不要冒進?”林凱因直視林森浩,面無表情,但話如利箭。
  “我看妳還有話說,繼續。”林森浩也壹樣面無表情,在這壹點上,這對父子還是有共同點的。
  但林森浩的沈默的舒張的,像是平靜的大海,甚至還有閑心端起那碗粥,舀了壹勺粥,塞進高凡又忍不住想要說話的嘴巴裏。
  林凱因瞧見這壹幕卻更是生氣,“現在軍內傳說,大帥孤軍千裏,不計傷亡,不是為了打贏北洋軍和袁項城,而是為了救這個人!”
  林凱因說的‘這個人’,指的自然就是高凡。
  嗯?
  高凡聽到這話不禁眼睛壹瞪,嘴巴裏含著粥仍然在辯駁,把粥粒子都噴出來了,“小子妳粥可以亂喝但話不能亂說啊!”
  但林森浩卻說:“正是如此,又如何?高凡是我摯交好友,更何況,他之壹身,系有破敵之法,要破北平城,必須靠他,這就是我的軍事之略,妳有什麽疑問?”
  “他能破北平城?”林凱因萬分懷疑,瞧著瘦得跟壹根火柴棍似的高凡,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林凱因不敢質疑林森浩,整個青年軍中,林森浩的權威至高無上,這不僅是林森浩從無到有拉起這壹支部隊,還因為林森浩對這支青年軍擁有絕對掌控權,這個權威,是神秘學意義上的,沒有林森浩,就沒有青年軍。
  更何況,青年軍近衛營中的那支神秘仆從連隊,也是青年軍縱橫無敵的秘密,也掌握在林森浩手中。
  所以,此刻面對林森浩宣稱的戰略,林凱因雖然覺得離譜,但也不敢反駁,敬禮之後,憤憤離去,臨走時把那門簾子摔得劈啪作響。
  瞧著林凱因遠去,林森浩無奈的說:“犬子缺少管教,見笑了。”
  “這無所謂,妳另外壹個犬子已經折騰過我了。”高凡想起100年後的看門人,不知道沒了他這個慈父,安娜能不能控制住那個逐漸壯大的組織,但有呂雉幫手,自保應該不是問題。
  “但我對妳的那些話很在意啊。”高凡又說,“什麽‘要破北平城,全都得靠我’,妳是多想不開,才編這種謊話,馬上就會被揭穿吧,面子還要不要了……”
  高凡壹邊絮叨,壹邊瞧著林森浩的臉色,就見林森浩面色如常,平靜中還帶著壹絲溫煦,又把壹勺粥塞進他的嘴巴裏,頓時高凡意識到了什麽。
  “我草妳是認真的!”高凡忙把嘴裏的粥吐了出去,但之前吃下去的那些,可吐不出來,“我可沒什麽破城之法,現在我連拿手扇妳臉都沒力氣,林森浩妳要臉麽!我現在這個樣子了妳竟然還想害我!”
  林森浩拿出壹塊手帕,替高凡擦他身上吐出來那些粥,想是照顧脾氣暴躁孤寡老人的誌願者那樣,溫和笑著:“北平城內數百萬百姓,被困於黃衣之王的夢中歡宴,生不如死,如果能把他們救出來,善莫大焉。”


篇外:逃難(三)
  “就算妳不答應幫我,也別浪費了這些‘人頭米’。”
  林森浩壹邊用手帕擦著高凡吐在被子上粥,壹邊又重新把這些米撿回到碗裏去。
  直到這時,高凡才註意到,那些米粒,壹顆顆都帶著小小黑點,嗯,這些黑點他其實看到,只是覺得可能100年前大米有問題,品質較差,而高凡對吃的壹向要求不高,餓到這種時候,就是陳谷子爛芝麻也能吃下肚了。
  但這壹刻再仔細瞧,高凡忽得發現,這些雪白米粒上的那些黑點,都是有規律的,似乎是眼睛鼻子和嘴,壹個恍惚,這些米粒就仿佛壹張張人臉那樣,沖著他或者點頭,或者搖頭,或者嘆息,或者哭泣,千米千面,張張不同。
  “這玩意……”高凡見識不少,並沒有被嚇到,只是有點惡心加擔憂,他看向林森浩:“不會是活人制成的吧?”
  “當然不是,這是壹種經由神秘催化的谷物,有治百病、消百憂的效果,長出來的模樣和人類挺像的。”林森浩解釋說,再補充壹句,他仍在撿米粒,“非常珍貴,這壹碗相當於青年軍壹個月的軍餉了。”
  “不止是像人類吧。”高凡再瞧向這些米,他的神秘學造詣很高,仔細瞧,瞧得出在這些‘米粒’背後的那些征兆,那意味著壹件事,“這相當於壹個與人類有關的次生種族吧。”
  “妳現在神秘學造詣很不錯嘛。”林森浩贊嘆,“壹位自稱為‘炎黃’的偉大存在的偉大創造,他通過種植方法,在這個年代憑空創造了壹個植物族群,壹些活著的食物。”
  高凡沈默了壹下,即便是他,也有點被震驚到。
  這種創造生命的方式,簡直有點顛覆他對偉大存在的認知。
  竟然可以做到這種事……創造生命,創造種族,專門為了被吃掉而存在的植物族群?
  1920年究竟已經被偉大存在們折騰成什麽樣子了啊。
  “所以,妳感覺好點了吧?”林森浩問高凡。
  的確,喝了這碗人頭米後,高凡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熱氣,壹種能量滋補著他的肉身和靈魂,如果是普通的病癥,比如重感冒之類的,怕是已經痊愈了,即便高凡的病癥是絕癥,這壹刻也感覺自己獲得了久違的健康。
  “好多了~”高凡活動了壹下手腕,有力氣了。
  “能畫畫了吧?”林森浩問。
  “妳想多了,我真就是個廢物。”高凡嘆息,“我壹出手,輕則禍害壹個國家,重則糟蹋壹個時代,妳指望我,屬實是想多了。”
  “妳太謙虛了。”林森浩笑著看向高凡,“1920年不怕禍害和糟蹋,這個時代已經支離破碎,所有人都活在無可挽救的絕望和恐懼中,如果妳能把它打碎重築,每壹個人類都該感激妳。”
  呵呵~高凡皮笑肉不笑。
  “人頭米提供的健康是有時效的。”林森浩說,“如果妳想痊愈,只有拿到北平城裏的碧玉喇嘛才行。”
  “嗯?”高凡望向林森浩。
  ……
  北平城在陰雨中若隱若現。
  像是壹個龐大的、連綿數百米的陰霾山嶽。
  遙望著它,會讓人陷入到壹種蝕骨的疲倦中,更別提走近了,壹旦接近,即便是受青年軍神秘意誌保護的精銳偵察兵,也會隨著挨近這座城池,沈入到壹種昏昏墜墜的狀態,這是神秘的侵染,也是北平城的最牢固屏障。
  青年軍的駐紮地,在這段時間裏,向前前進了數十裏,駐軍所在地勢較高,每個青年軍都能夠望到面前這個宛如陷入到壹場噩夢中的北平城。
  這是北洋軍的老巢。
  只要攻破這裏。
  北洋軍就將煙消雲滅。
  革命就大功告成。
  老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雖然這個邏輯關系過於簡單和直接,但的確大部分青年軍就是這樣想的,這也是築成青年軍從無畏戰、戰無不勝的信念根基。
  而此刻青年軍也來了訪客。
  宋中島和蔣誌清坐在林森浩的‘帥帳’裏。
  宋中島茶藝不錯,正在泡茶。
  裊裊熱氣沖沛而起,蒸騰在他的眼鏡片上,宋中島摘下眼鏡擦了擦,再戴上,又對面前二人說:“孫先生稱二位為他的文武雙壁,如今文武齊聚,值得浮壹大白,今天我就以茶代酒敬二位了。”
  穿著中山裝的瘦削青年蔣誌清,便雙手揣起茶碗,向宋中島說:“愧不敢當”,又向林森浩說,“我敬林帥壹杯”。
  林森浩也揣起茶杯,但卻只用壹只手把玩,此刻的他,身著戎裝,還戴著軍帽,壹副時刻要披掛上陣的樣子,面對宋中島與蔣誌清的‘敬茶’,卻也不喝,只是忽得笑了壹聲。
  笑完後,林森浩再擡頭看看對面兩位,頗為抱歉的說:“抱歉,我突然想起,我家鄉有兩個英雄,壹個叫南喬峰,壹個叫北慕容。”
  宋中島與蔣誌清對視壹眼,有點不解其意,但他們畢竟在青年軍中,所謂人在屋檐下,宋中島便附和著:“這二位以南北並稱,想必是兩個英雄豪傑。”
  “也不是這樣,其中壹個英雄,壹個狗熊,那個南喬峰還有句名言,叫‘我喬峰大好男兒,竟跟妳這種人齊名’。”林森浩說。
  這罵人罵得有點狠了。
  蔣誌清當即色變。
  宋中島也是皺眉:“林帥,同是革命軍,妳這話未免有點過份……”
  “過份什麽?”林森浩淡然語氣,“還能比兩位以數千青年鮮血為墊腳石逃出北平城來得過份?”
  “林帥,革命難免流血,我們也為那些青年的犧牲惋惜,但如若我們不逃出北平城,誰來傳遞袁項城乃是壹個碧玉喇嘛的情報呢?這個情報至關重要,我和誌清也是留待有用之身,以圖革命大業,林帥妳應理解啊。”宋中島嘆息著說。
  “我不理解。”林森浩表情冰冷,“我只知道,二位不是我能在戰場上,把後背放心所對之人。”
  這番會談,不歡而散。
  宋中島與蔣誌清的真正意圖,也沒說出口,是沒機會說出口。
  實際上,他們兩個是受孫逸仙委托,來勸林森浩回師的,但還沒開口,就被林森浩擋回去了,任務未完成,也不好走,此刻在他們的帳篷裏,瞧著外面的青年軍營地。
  便是面對猶如魔窟壹樣的北平城,青年軍依舊精銳,巡邏的士兵個個鬥誌昂揚,便是在陰雨中,日常的操練也未停止,身騎白馬的精銳騎兵,在營地之外的操場上沖上俯下,殺聲震天。
  “壹支驍勇之師啊。”宋中島感慨,“孫先生常說,若無林森浩,革命軍豈有今天。”
  “不在革命黨人絕對掌握中的軍力,未必是好事,就現在來看,林森浩已成尾大不掉之勢,除孫先生外,其他人的話,他壹句不聽。”蔣誌清陰惻惻的說,“便是蔣先生,現在也難指揮得動他了。”
  聽了這話,宋中島瞧了蔣誌清壹眼,雖然宋中島心懷寬廣,但被這樣說,也覺不快,作為從同盟會壹路走來的革命元老,宋中島在革命軍中的資歷,只是略次於孫逸仙,方才被林森浩夾槍帶棒的壹頓陰損,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為了讓他聽話,得給他點教訓。”蔣誌清說,“青年軍孤軍深入敵後,軍械給養全靠後方運輸……”
  說到這,蔣誌清就不說話了。
  宋中島立刻皺眉,“此事不妥,豈有革命黨人內部相互掣肘之事。”
  “不是掣肘,只是要挾,若不如此,林森浩豈能退兵?”蔣誌清說。
  宋中島意動。


篇外:逃難(四)
  孤軍懸千裏之外,是兵家大忌。
  青年軍在北平城外駐紮了壹周後,糧草已竭,就更是難上加難。
  本來糧草吃得不該這麽快的,畢竟青年軍只有三營人,但架不住大量災民從北平方向湧來,圍著青年軍駐地,又再圍出壹圈難民營,青年軍把大量糧草都給這些災民,結果壹傳十、十傳百,災民來得更多,糧草就消耗得更快。
  此刻就連百戰不撓的青年軍將士們,也有些疑惑與動搖了,眾所周知,騎兵不擅攻城,現在北洋軍龜縮北平城內,不與青年軍打野戰,青年軍早晚被耗死,對吧?
  另外,西方、南方被青年軍穿透的北洋軍殘部,正在重新集結,到時敵軍四方來襲,青年軍豈不是陷入甕中?
  更可怕的是,自革命軍兩位大佬宋中島和蔣誌清走後,軍中就有傳言,壹直在後方支撐的革命軍本部,要斷了青年軍的給養,這要怎麽辦?
  懷疑的陰雲,如同自北平城向外延伸的天空陰霾壹樣,盤踞在青年軍頭頂上,而那些災民就更加惶恐,各種傳聞不徑而走,誰也不知道災民們是如何得到這些消息的,只是從神秘視角瞧得見,他們仿佛是壹群熱鍋上的螞蟻,躁動不安。
  帥帳中。
  高凡坐在窗旁。
  居高臨下瞧著陰雨中那群災民。
  數量很多,得有幾千吧,沒有組織,聚群而居。
  在高凡此刻的視野中,他們恍如是個整體,非常有趣,這是壹種集體意誌的體現麽……高凡拿著鉛筆在手中畫紙上塗塗抹抹,很快壹張類似蟾蜍樣的怪物就在畫紙上出現,應該是虛構的,卻徐徐如生。
  砰砰。
  林森浩敲門而入。
  把帥帳讓給高凡住之後,林森浩就去和他的兒子林凱因擠了幾天,林凱因對此非常氣憤,沒事就在帥帳門口轉悠,大概要偶遇高凡,來個手槍走火之類的意外,把高凡這個導致青年軍落入此等困境的罪魁禍首給解決了。
  但高凡沒給任何人刺殺的機會,他壹直貓在帥帳裏不動彈,像是正在冬眠的熊。
  高凡沒回頭就知道是林森浩。
  “妳還不撤軍啊?”高凡閑閑的問,“我連人頭米都沒的吃了,糧食已經不夠了吧?”
  “就算糧食夠,也不可能天天給妳吃人頭米。”林森浩苦笑,他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背轉身瞧著墻壁上的地圖,那是北平市及周遭數百裏的地型圖。
  看了半響,林森浩嘆息:“青年軍倒是說走就走,但這些災民呢?”
  “災民們自有生存之道。”高凡把他畫的那張蟾蜍像放在桌上,蟾眠枯井中,三年不亡,遇水則復生,就像這群災民,亂世之中,他們有他們的天運與命數。
  林森浩瞧了壹眼,大覺新奇,就再去看,他神秘學造詣非常高,很快就從畫中看到了古怪地方,這只蟾蜍,是由數千災民構成的,高凡畫的,不是人,而是……
  “妳畫的是……集體意誌?”林森浩驚訝,“妳是怎樣看出來的?”
  “用眼睛唄~”高凡得意的說,“我的畫技有了小小的進步~”
  “豈止是小進步啊!”林森浩繼續贊嘆,“集體意誌也可被稱為天運、氣運或國運,既能描繪之,便能驅動之,高凡,妳這筆與畫,是國運之作啊!”
  呵~高凡樂了,他笑著說:“裝,妳再裝。”
  林森浩不禁莞爾。
  “如果不是知道我能畫國運畫天命,妳會這麽好心拿壹碗頂壹個月青年軍糧餉的人頭米給我吃?”高凡冷笑,“我奇怪的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到了1920年,畫技會有這樣的變化,妳是怎麽知道的?”
  “高凡,妳誤會了,我只是感應到了深淵之咒被觸發,便來接妳,畢竟1920年步步危機,妳顯示神秘征兆之地,又與北洋軍總部極近,太過危險,並沒有其他意圖。”林森浩苦笑,“妳別誤會。”
  “我穿越到北平城,也是妳設計的吧?”高凡盯著林森浩,“妳丫算計我到了100年後了?”
  “真與我無關。”林森浩說,“我有證據。”
  “證據?”高凡冷笑,“妳現在說的話,我壹個字都不信。”
  ……
  “我就是證據。”親凡坐在高凡面前,拈花壹笑。
  我草!高凡都驚了,瞧著眼前這個白白嫩嫩的佛祖化身。
  高凡已經被半個月的逃難生涯,給摧殘的又瘦又黑,人頭米也沒補回來,但親凡還是壹身白皮嫩肉,還閃著瑩瑩寶光,跟吃了就能長生不老的唐僧似的。
  老友見面,卻沒什麽親切感。
  親凡淪落到1920年,倒是並不出高凡預料。
  畢竟100年後的世界,與其他那些因造物主而生的舊世,就相當於壹張又壹張大網,偉大存在們在網上起舞,爭奪舊世所有權,壹旦其代理人隕落,就會從網眼中落到1920年這個底層現世。
  但在高凡想要見到的代理人名單中,有水瀨陽夢,有辛未,甚至可以有時間天使呂克·維利耶,但就是沒有親凡和劉秀這些家夥。
  “是我想從舊世征召兵卒,這才把妳與其他十萬舊世居民,召喚到北平城中的,此事與林帥無關。”親凡替林森浩解釋。
  “這麽巧的麽……”高凡仍舊懷疑的瞧著林森浩,再瞧瞧親凡,這兩人不會合夥騙他吧?
  “的確很巧。”親凡轉頭望向林森浩,“林帥,還需要我做什麽?”
  林森浩沒有回答親凡,而是對高凡說:“親凡閣下雖然是我的階下囚,但神靈無妄言,她是不會說謊的。”
  “妳抓她幹什麽?”高凡好奇的問。
  “之前只是順手,畢竟壹位人間之神,總是有價值的,只要小心被她渡走我的青年軍和蛆人就行,但現在青年軍瀕臨絕境,軍糧短缺,還有數千災民嗷嗷待哺,親凡閣下便可助我壹臂之力了。”林森浩說。
  啥意思……高凡壹時沒有聽懂。
  親凡則是嘆了口氣,低目垂首道了壹聲:“阿彌托佛,佛祖亦有割肉飼鷹之劫。”
  高凡瞪大了眼睛,我草,他明白了,這啥玩意啊!
  “妳們想吃她?”高凡訝然,“也不夠吧,幾千號人呢!”
  “親凡閣下是佛祖化身,賜骨割肉立刻就能復生。”林森浩笑著說,“是壹個永無枯竭之慮的行走軍糧庫。”
  我去妳丫的行走軍糧庫!這是什麽鬼年代!把神當豬宰麽?
  高凡楞了壹會兒,忽得問:“好吃麽?”
  嗯?林森浩和親凡都望向高凡。
  “我就是問問,就是問問,不是想嘗嘗。”高凡解釋,但還是好奇,問林森浩,“妳們壹般是直接吃刺身,還是得紅燒壹下,不會腥吧?”
  親凡如玉質般凈白的臉上變的有點難看。
  “妳如果真想吃我讓廚子給妳煮壹餐。”林森浩正色道,“可以先挑挑吃哪塊。”
  親凡臉色更難看了。
  高凡和林森浩則是彼此微笑著相對,高凡贊嘆:“要變態還是得妳。”
  “我看妳倒是真想嘗上壹口。”林森浩說。
  “我也就是想想,但我怕被汙染。”高凡說。
  “事急從權,軍中的軍糧只夠再支撐三天的,妳現在可以想想三天後從哪開始吃。”林森浩說。
  “妳挖腦漿的時候壹定要告訴我那是豆腐腦,不然我怕我吃下不去。”
  “這倒是個好主意……”
  ……
  如果林森浩真的開始吃親凡。
  高凡倒對這壹幕蠻好奇的。
  割肉能復生這是啥畫面?
  親凡這個行走在地上的神,那肉吃起來又是什麽滋味,會比豬肉好吃麽?
  吃下去又算不算汙染,會不會變成她的爪牙?
  這些都值得研究壹番啊。
  但最好還是別吃。
  吃人這件事突破高凡對世界認知的底限了。
  但這也只是推動高凡去畫北平城的最後壹根稻草。
  自從知道自己能畫‘國運’之後,高凡就壹直想拿北平城試試,此刻在大把珍貴人頭米的滋養下,休力與精力都恢復的差不多了,高凡便開始動筆。
  被惡魔盤踞五年之久的北平城。
  開始入畫。


篇外:逃難(五)
  高凡原本有的‘扭曲’視野,是能看到人類的情緒的。
  現在來到100年後,來自銀鑰匙的偉力被剝離出身體,也沒什麽系統面板了。
  但‘扭曲’視野還在,並且莫名能夠看到更多的人類情緒,他為難民們畫蟾蜍之畫,就是看出難民們集體意誌,蟾蜍不枯,難民不死,以此為描繪對象,畫出是什麽?這是支柱之畫、國運之畫。
  壹定是穿越過程中發生了什麽……不對,高凡在動筆畫北平城前,回顧了壹下自己的技藝來源,這個猜測被他的靈感否定。
  不是因為穿越,而是因為……沒有穿越。
  似乎和那些與高凡壹同穿越至今的精神病人們有關。
  也許有另外壹條時間線上的高凡,獲得了某種唯壹存在式的神秘位階,影響此刻的高凡,獲得了畫出支柱的技巧。
  壹邊如此想著,高凡壹邊目視那在陰雲中趴伏猶如壹頭亙古巨獸般北平城,開始在畫布上落筆打底,而隨著高凡用線條勾勒出北平城的模樣,那凝聚在北平城上空的陰雲,似乎開始逐漸變簿,似乎是壹座地獄之城,逐漸剝去混沌外衣,將真身裸露於青年軍面前。
  與此同時,變化也在北平城內發生著。
  ……
  北平大學。
  上次遊行失敗,導致數十名學生領袖被關押,北大學科長陳仲甫多次出面斡旋,學生們仍未被釋放,這導致學校像是個火藥桶,學生們的憤怒被壓抑著,亟待釋放。
  但如果再壹次盲目暴動,只會再壹次讓學生們的鮮血撒在古老的北平街頭,無法喚醒這座城市麻木的民眾。
  很多學生仍然保留著革命黨人發給他們的烈士紅巾,這些舊印,能夠讓他們維持清醒與理智,但也讓他們躁動不安,熱血在腔中湧動,大好頭顱亦是可丟,只要將這腔熱血揮灑。
  老師們把學生們強制留在教室內,講課授業,告訴這些學生們,妳們是這個國家的未來,不能輕拋自身。
  學生們亦是回復,國將不國,妖魔橫行,四萬萬華夏百姓為魚肉,為刀俎,北平城更是被困為妖魔巢穴,為北洋魔軍源源不絕提供軍力,世事艱難如此,何不奮死壹搏?死也死得幹凈!
  “妳們以為死就能死得幹凈麽!”老師厲喝,“妳們便是死了,也會變成被驅使的妖魔爪牙,變成惡魔之軍,去塗炭人間,妳們必須活著,多委屈多苦難都要活著,若能維持心中信仰,才是為我們苦難祖國唯壹能做的事!”
  爭論聲中。
  宴奴們在學生和老師們後頸上嘿嘿冷笑,它們鼓動著學生們快點去死,去憤怒,去死,而老師們面對滿腔憤怒,卻被爪牙操縱的學生們,毫無辦法,只能看著學生們逐漸暴動起來,他們喊著口號,沖出教室,準備走上街頭,進行暴動。
  宴奴們欣喜得看著這壹幕。
  所有的憤怒與不甘,都會被扭曲成通向地獄的捷徑。
  壹旦理智被徹底淹沒,又壹個爪牙就誕生了。
  源源不絕的北洋魔軍,就是這樣出現的,北平城這個大魔窟,是北洋軍最大的兵源地。
  ……
  北平監獄。
  由親凡召喚出的十萬精神病人,經過甄別之後,還有五六萬被留在北平,其中大部分都被關在北平監獄,因為這些病人有著奇妙的傳染性,把他們留在城內的話,壹些普通老百姓也會被感染的神經起來。
  壹次召喚,沒召喚出兵源,反倒召喚出傳染源,這讓皇帝袁項城很失望。
  但每個北平城中居民,都是他的籌碼與祭品,也不能輕易屠殺,那是浪費,所以把精神病們中傳染性比較強的投入監獄,信仰比較堅定的扔出城去,剩下那些不過不失的,則在城內圈禁生活。
  精神病人對各種安排都非常配合,他們可能是監獄裏最乖的犯人了。
  被打罵拷問時,完全配合,有什麽說什麽,但說出來的全部都是狂言譫語。
  什麽住在多少多少層,什麽龍的傳人、拉萊耶之主的鄰居,什麽沒有主治醫生的電擊很無聊,看不到八條腿的護士很寂寞等等。
  即便是因為監獄裏壹下子關了太多人,導致口糧跟不上,每天只給他們壹點米和壹點水,勉強維持生命,精神病人們也對此表現出了樂觀與豁達,從不抱怨,更別提反抗了。
  這導致獄管對精神病人們的監管越來越松,甚至讓他們自治推出所謂的‘樓長’,獄管管樓長,樓長管精神病人,北平監獄內壹片和諧。
  但就在這天,獄管在夢中醒來,忽得看到眼前壹張大臉,他嚇了壹跳,這才辨認出是壹位樓長,目前整個北平監獄有十二名樓長,這是其中壹個……但,不對啊!
  獄管忽得意識到,自己是在監獄之外,自己的房間裏,這和監獄的監禁區,隔著好幾道墻呢,犯人怎麽會跑出來!
  我槍呢……?
  獄管找槍的時候。
  “嘿~別動。”那樓長神經質的笑著,壹只手拿著槍,另外壹只手還拿著鑰匙圈,鑰匙圈上串著壹大堆鑰匙,那是整個牢房的全部鑰匙。
  “妳要幹什麽……”獄管驚慌質問。
  啪!
  槍聲響了。
  獄管腦門上壹個血窟窿,整個人重新摔在床上,鮮血從後腦泊泊的流淌。
  “都說了別動……誒?妳沒動,抱歉抱歉~”這位樓長非常抱歉的說,“我應該警告妳別說話的,是我的錯。”
  拿著鑰匙,樓長出了獄管房間的門,門外已經是壹片混亂,眾多精神病人挾持了那些獄警,這突如其來的暴動,由壹直非常配合非常乖巧的精神病人們發出,就顯得尤其措不及防,而隨著這位樓長拿到全部鑰匙,更多的精神病人被釋放出來。
  他們烏泱泱的擁出監獄,瞧著天空中被釋放出的壹線光明,如癡如醉。
  北平城已經五年未放晴的天空中,此刻出現了壹個異狀,宛如是天神揮刃,刀劈斧剁的鬼斧神工,把陰霾覆蓋如二重蒼穹的北平天際,砍出了壹線光明。
  白耀耀的天光,就從這個抵天接地的縫隙中射入,而對精神病人們來說,這就是終極的召喚。
  這抹天光,同樣照耀在北平大學,以及其他大學那些憤怒的學生身上,這些學生們拿著旗幟和標語,擁在學校門口,正要走上街頭,即便是死在獨裁者的槍口下,也要用鮮血喚醒沈睡待死的北平市民。
  但這壹刻,被光明照耀,他們面向光明,臉上也浮現出了光明。
  屬於北平城的人類集體意誌正在被重新塑造。
  這意誌借由高凡的筆觸而成型,在他面前的畫中,被陰霾重重困鎖的北平城被犀利的筆鋒劃開了壹條裂縫,這壹點光明,比高凡預料中要多,撕開北平城屬於舊日仆從的牢籠,也比他想像中要容易。
  高凡的靈感告訴他,是北平城內那些精神病人在幫忙。
  總之,無論如何,北平城五年未散的神秘之囚,至此被掀開了壹個口子。
  已經秣兵歷馬的青年軍,眼瞧著這壹幕神跡的發生。
  林凱因望著宛如正在掀開帷幕的北平城,只覺心神動搖。
  “沖!”
  隨著壹聲令下,青年軍像是洪流那般卷向了露出破綻的北平城。


篇外:逃難(六)
  青年軍沖入北平城的那壹刻。
  高凡已經挾著畫筆和畫板跑出青年軍的臨時軍營了。
  什麽翡翠喇嘛身上有拯救他絕癥的藥物,他才不信呢。
  這又不是玩遊戲打怪掉寶,擱淺法則或者說是混沌法則,依舊在這個1920年起效,按照高凡對這個法則的理解,他不可能從黃衣之王身上拿到拯救自己的‘道具’。
  神秘之間,彼此絕不兼容。
  當然,逃跑也不是倉促行動。
  高凡在畫出北平城的集體意誌之前,就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退路。
  他創作的第壹幅國運之畫,主角是那些難民。
  那幅蟾蜍之畫,準確描繪出了難民們的集體意誌,此刻,高凡壹旦拿著這幅畫,離開因為全軍突襲而顯得戒備松散的青年軍軍營,進入難民之中,那些難民就像是中了魔咒壹樣,開始在他身邊簇擁起來。
  這就像是他曾在東瀛創作的支柱之畫壹樣,難民們則比那些東瀛國民更易操縱。
  隨著青年軍殺入北平城,天氣已經開始放晴了,在破開陰霾的天光下,高凡瞧著身邊簇擁著這群衣衫破爛,面色枯瘦的災民們。
  雖然比起逃難時,精氣神兒好了壹點,但也只能維持不死而已,畢竟青年軍的糧食有限,不可能供著他們可勁吃,每人每天有壹碗粥,已經是天大恩賜。
  但這樣可走不遠。
  “哦~”高凡沖著他們哦壹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在自己的畫上填了幾筆,那只蟾蜍口中,便多了壹只雪白噴香的饅頭。
  蟾蜍向來叼錢,叼饅頭的著實罕見。
  但畫筆壹旦落墨,饅頭壹旦出現,所有難民登時眼前壹亮,他們望著自己手中,仿佛那裏真有壹個饅頭那樣,便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如果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壹幕尤其詭異,這幾百個難民像是在同時啃空氣壹樣,還有幾個被噎到了。
  “慢點吃,慢點吃。”高凡對他們說。
  吃完饅頭,高凡又幫他們畫了碗粥,可惜畫不出人頭米,不然高凡這支筆,可真是能夠憑空畫出壹支軍隊了。
  雖是吃了壹頓空氣下去,但難民們精神頭好了不少。
  ‘精神食糧’這四個字,在1920年,在高凡筆下,可不是個比喻,而是壹個名詞,指的就是高凡畫出的饅頭和粥。
  這很復雜,高凡也不太能搞得清楚,大概要涉及到神秘對現實的幹涉,原因是兩個方面:
  壹是高凡的技巧,在畫出支柱之後,有了新的進步。
  二是這個時代,瞧著是現實,但卻是被各種神秘填滿的現實,在這個時代,絕對發展不出現代科技,只能發出展基於惡魔特質的文明成果,比如人頭米。
  所以,高凡是可以用這支畫筆幹涉現實的。
  “吃飽喝足就走吧~”
  高凡對難民們說,於是難民們擁著高凡,順手還從青年軍的軍營裏,拿了不少物資,包括幾匹馬,幾副擔架什麽的。
  那擔架呢,由幾個較壯實的,把擔架擡起來,高凡就坐在上面,現在高凡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周星馳電影《武壯元蘇乞兒》裏的丐幫幫主蘇乞兒。
  在難民們‘洗劫’青年軍駐地的時候,留守的青年軍保持了克制,因為他們不敢對高凡開槍,林森浩帶兵出擊前下達了死令,務必保證高凡的安全,即便是留守軍隊死絕,高凡也得活。
  所以,這些青年軍只能眼睜睜瞧著高凡帶著壹群難民,‘洗劫’了青年軍的駐地,當然,高凡也沒多拿,幾匹馬,壹些物資,幾支槍,壹些子彈,幾副擔架,這對青年軍來說不算什麽。
  就在高凡在簇擁下準備離開的時候,忽得若有所動,他瞧向那個臨時的牢房。
  說是牢房,也只是壹間鎖住的屋子,親凡正被鐐銬鎖在裏面。
  高凡砸開鎖,推開門的時候,親凡向他壹笑。
  “本家救命。”
  所謂本家,自然是在說,親凡是從高凡脫胎而出的這件事。
  “帶走。”
  高凡順便就把親凡打包帶走了。
  原因是高凡並不確定,自己給這群難民們畫的饅頭和粥,能不能當事,萬壹真的餓的不行了,帶上親凡,糧食問題就解決了。
  另外,高凡自己也得吃啊,他可沒辦法給自己畫饅頭。
  於是,幾百個浩浩蕩蕩的難民往北平城相反的方向而去,而在他們背後,陰霾中的北平城像是被天神砍了壹刀,壹道天光緩緩綻開,謂為奇觀。
  壹次剿殺黃衣之王仆從的戰役,正在進行中,這場戰役將覆滅中華大地上最後壹位皇帝,從此之後,軍閥將躍上歷史舞臺,成為時代的主角,而其中最大的壹位軍閥,正在北平城中,向著翡翠喇嘛發起沖鋒,他身邊則是數十條飛騰跳躍如龍般的蛆人。
  被擡在擔架上的高凡,望著背後越來越遠的北平城,用手在額頭上比劃了壹下,像是在致敬。
  “保重,老朋友。”
  這時,壹只蝴蝶忽得飛來,在陽光之中,停在高凡的手心上。
  “妳把莊子帶過來了?”
  另外壹只擔架上,被綁得結結實實跟木乃伊壹樣的親凡,忽得問道。
  “是啊,我把他老人家畫出來了~”高凡樂呵呵的說,在那張蟾蜍之畫的角落裏,不引人註意的位置,高凡畫了壹只蝴蝶。
  這只蝴蝶是莊子,原本是人類文明的指引者,而到了1920年,它變成了高凡的指南針。
  “我們要去哪?”親凡問。
  “去找辛未。”高凡說,“在那個舊世,我以為蝴蝶能帶我找到辛未,但沒想到,是落在了這個時代。”
  “辛未什麽時候來這個時代的?”親凡問,“我怎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確定她在這。”高凡說,“蝴蝶告訴我的。”
  “這裏面似乎有個邏輯問題,莊子是妳畫出來的,他又怎麽會知道妳不知道的事……”親凡說。
  “閉嘴,不然吃了妳。”高凡說。
  他望向無盡曠野,距離北平城越遠,天色就越亮,在那裏的某個地方,辛未在等著他。


篇外:出海(壹)
  如果說羊城是華夏革命黨的根據地和大本營。
  那麽滬上就是革命的前沿陣地。
  至於正在發生激烈戰鬥直隸地區,則算是垂死爭紮保皇黨壹族困獸之地。
  在青年軍少帥林森浩正在北平城打生打死的時候。
  北洋軍幾位首領已經秘密進入滬上,與革命黨領導者孫逸仙商量接下來的共和大計。
  滬上的會談將決定華夏大地未來的走向。
  而林森浩作為覆滅帝皇建制的最大功臣,也將在北平城獲得他的獎賞。
  接下來華夏大地將進入更加風雲激蕩的年代。
  但這壹切和高凡都沒什麽關系。
  時間是高凡離開北平的兩個半月後。
  地點是滬上黃埔江上最大的碼頭。
  這裏停泊著壹艘巨大的客輪。
  那是壹艘按照高凡理解,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巨型遊輪,高凡初見它時,十分懷疑它能不能跑得起來。
  不過偶爾在壹個夜晚,瞧著滿江月色中,悄悄伸出黃浦江面那個美麗如夢幻的巨大透明水母腦袋,高凡就意識到了,這艘超時代的巨輪,是由惡魔驅動的。
  準確的是,它是壹位仆從,名字叫Zaha,或者可以翻譯成‘紮哈’,那也是這艘萬噸級遊輪名字。
  Zaha是蟹之神的仆從,而蟹之神,是壹位少見的沒有攻擊性的偉大存在,祂的仆從們遍布整個世界,可以被人類所供奉、驅動與使用。
  紮哈號將在接下來兩個月內,帶著高凡跨躍太平洋,讓他抵達美麗國。
  在那之前,高凡得籌錢賺到船票。
  船票很貴,需要壹件舊日級別的令咒,又或者是數件同級別的舊印,再或者是10斤人頭米,以及其他壹些七七八八的具有神秘的物品。
  在這個時代,偉大存在們遺留世間的各種‘活性’,都是最硬的通貨。
  由於偉大存在的數量過多,最博學的學者也沒辦法統計出究竟有多少位舊日、多少個種族神,因為舊日和種族神們,仍然在源源不斷的從造物主夢境中誕生到這個斯世。
  所以,這存在著壹定的欺詐空間。
  在那位穿著燕尾服、戴著高帽,壹只眼睛裏掛著單片眼鏡的美麗國船主面前,高凡努力推銷著手中的‘貨物’。
  “壹位行走在人間的種族神,雖然只是下位種族,但是卻非常罕見,絕對值壹張船票。”
  高凡對船主說。
  船主則瞧瞧被繩子套了脖子、綁了雙手的親凡,這個光頭女人,的確渾身上下都透著壹種神秘氣息,沁人心脾,但也有可能是偽造。
  “是哪位神的肉身?”船主問。
  “佛祖。”高凡驕傲的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如來佛祖。”
  佛教徒即便在1920年,數量也是不少的,當然,在此刻的華夏大地上,更為壯大的原始宗教組織,是信奉三清的道教。
  道教在1920年的這個亂世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他們號稱自家三清分別是,玉清是伏行之奈亞子,上清是森之黑山羊,太清是萬物之猶格。
  壹教就占了三柱神全部名號,自從敢這樣宣稱後,據說整個道教都陷入了古怪而恐怖的詛咒或者說是賜福中,沒有壹個道教信徒不被神秘所侵染的,導致現在他們成了橫行天下而無人敢惹的壹個勢力,或者說是壹場災難。
  而此刻船主端詳了壹下親凡,拿著單片眼鏡仔細看了壹會兒,問:“怎麽證明?”
  “佛祖有割肉飼鷹之能。”高凡‘刷’得拿出壹刀匕首,再拿起親凡的手,‘喀嚓’壹聲切去她的小指。
  傷口竟然沒血。
  很快就蠕動著生長出另外壹根手指來。
  這壹幕登時吸引了周遭人群的註意力。
  此刻正是下午,由於紮哈號開船在即,所以船前聚集了大量人群,很多人都在這看熱鬧,這可是壹艘即將駛向傳說中的美麗國的船,傳說那是壹個沒有戰爭與惡魔肆虐的奇妙國度,很多滬上居民對此都非常好奇。
  人群中有竊賊,也有遊商,不止壹個人見到了親凡割肉即長的神異,當即圍攏過來。
  畢竟,即便是在神跡頻出的1920年,壹個行走在地上的神,也是罕見的。
  “賣給我吧,我出5斤人頭米!”有人喊著。
  “5斤人頭米連壹張船票都買不到,我出15斤!”另外壹個人喊。
  氣氛越炒越熱。
  人頭米作為最常見的神秘之物,可以賦人生機,治療重疾,可說是這個神秘世代最接近硬通貨的壹般等價物。
  而三兩人頭等米就等於青年軍的壹月口糧,可見15斤人頭米是個多大的數目。
  船主壹看這個情況,也怕生意被搶走,畢竟壹張船票而已,是無本的買賣,如果被他人中途買走,那可就虧了。
  “我給妳壹張船票。”船主忙對高凡說。
  “但我賣給他的話,不止值壹張船票,還能富裕五斤人頭米。”高凡指著人群說,雖然不知道是誰在發聲,但價碼確實擡上去了。
  “我再給妳五斤人頭米!”船主馬上說,他操著半生不熟的中文,又拎出壹只米袋子,米袋子內鼓鼓動動的,像是裝著壹群小蟲子,這內中就是那個神秘的亞生人類種族了。
  “我還要妳的帽子和衣服。”高凡對船主說。
  船主頭上的高帽子,和身上穿著的燕尾服,壹直很吸引高凡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特別想要這壹身。
  當然沒問題,這身衣服雖然挺貴的,但連壹粒人頭米都不值,船主已經付出了這麽多,當然不在乎再多給壹點。
  於是,高凡把牽著親凡的繩子,交給了船主,再從船主那拿來了壹張船票,壹袋人頭米,還有壹身衣服。
  “此地壹別,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見,請本家多多保重。”親凡對高凡說。
  “我也非常舍不得妳啊~”高凡看樣子都要抹眼淚了,他是第壹次得到貨物的祝福,對於這種把她賣了還幫著別人數錢的善良神明,高凡自然非常不舍。
  “阿彌托佛。”親凡被船主牽頭走了。
  十個小時後。
  紮哈號在汽笛聲中啟航。
  高凡手撫船上圍欄,望著漸漸離去的滬上,旭日妖嬈,江山嫵媚,他將告別這片祖國故土,前往異域他鄉了,而這個選擇應該是正確的,因為那只蝴蝶正在他的視線中翩翩飛舞。
  辛未在美麗國。


篇外:出海(二)
  林森浩接到了高凡的信。
  時間已經是北平分別後的將近三個月。
  這時林森浩已經率領攻破北平城的青年軍到達東北地區。
  三個月內,華夏時局的變化簡直可用天翻地覆來形容。
  在第壹個月,整個中華大地的焦點,還是在北平城將翡翠喇嘛斬於馬下的青年軍。
  第二個月,就變成了革命黨與北洋軍在滬上達成協議,以議會制,共建民主共和。
  第三個月,宋中島被刺殺於羊城火車站,宋中島的死亡引發了革命黨與北洋系原本就無法彌合的權利之爭,雖然事後證明此事或與黃衣修道會有關,但的確讓整個中華大地再度陷入紛爭。
  而林森浩收到孫逸仙密令,希望林森浩占據東北。
  這個時代,華夏內部紛爭,東瀛沒像歷史上壹樣插手,當然也有這樣的想法,但華夏大地上操縱大勢的幕後黑手,都是舊日級別,東瀛的人口與資源就算被某位舊日看上眼,想借之以侵略華夏,仍屬妄想。
  此刻東北地區壹片混亂,各樣種族神在此盤踞,此處遠離中原腹地,不被舊日們重視,而孫逸仙的指示,卻也正合林森浩的意,在沒有東瀛幹涉的東北地區,正可以整頓軍力,以圖後來。
  便在這時,林森浩接到了高凡信。
  收到信時,林森浩不禁要感慨,如果有這位老朋友在,他整頓東北進程肯定會快上許多。
  能畫國運高凡最適合舉起旌旗聚攏民心了。
  可惜高凡不願留在林森浩軍中,這也正常,誰也不知道高凡在想什麽,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壹邊想著,林森浩壹邊打開信,就見信中龍飛舞鳳的寫著幾句話:
  “我去美麗國了,不是為了躲妳,是辛未在那等我,作為老朋友,友情贊助壹下妳的事業,希望妳的繪畫水平沒有退步,不然……可就太好玩了~”
  隨信附來,還有壹個畫筒,林森浩看完信,好奇的將畫筒打開,就見壹幅深淵之畫,映入眼中,這正是那幅《地獄之門》,是那個引導著高凡,甚至是林森浩踏入神秘之旅的初始之物。
  瞧著這幅畫,林森浩瞳孔驟然緊縮,不是因為高凡的畫技出色,當然,與當初創作那幅《地獄之門》仿作時,高凡的畫技的確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只是模仿,現在是已將林家遠祖用不死生命創造的畫風發揚光大。
  林森浩之所以震驚,是因為畫中赭紅色懸崖峭壁上,原本的那些蛆人,已被塗上了金紋,且額生雙角,腹生雙爪,分明已不是蛆人,而是壹只只遊龍。
  只不過這些龍型蛆人,皆是沒有五官,特別是沒有眼睛,臉部壹片空白。
  通過神秘學的提醒,林森浩得知,這是他所控制的蛆人的壹種進化方向,經過褪魅之後,蛆人已不再屬於無形之子,而是屬於林森浩,他們與林森浩共同組成了壹個由儀式與契約組成的集群式生命體,而這個生命體的源頭,是100年後。
  顯然,在100年後,高凡得到了人類文明發展的壹種終極方向,於是,高凡把這個方向展示給林森浩看,應在蛆人身上,或可稱其為龍蛆了。
  嗯……果然什麽詞加上蛆字都有點難看……
  不過,高凡沒給這些龍蛆畫眼睛,這代表著,林森浩要把它補全,但林森浩的技巧,能比得上高凡麽?
  如果無法完美補全這些蛆人,他就會創造出壹種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怪物’。
  但林森浩能忍得住這種誘惑麽?
  在他亟需力量的現在。
  林森浩不禁苦笑。
  高凡這家夥總喜歡給他出難題。
  ……
  紮哈號起航。
  這是高凡有生以來第壹次乘坐遊輪,這是壹艘要在海上飄浮兩個月,比泰坦尼克號還大的遊輪,同時是壹艘由惡魔仆從驅動的遊輪,果然在1920年,什麽稀奇事都見得到。
  汪洋無際的大海,給了高凡不少靈感。
  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三個月,終於在這艘輪船上清閑下來,可以有時間畫點畫。
  這個時代的海洋,充滿了未知的風險。
  大海中到處都是各種神秘氣息,每個都龐大無邊,還好紮哈號有蟹之神保護,那些在海中遊蕩的、可能是種族神或者仆從的巨大生物,都很有禮貌的避開了紮哈號。
  直到出海後的第三十天。
  高凡站在船頭,瞧著天際西南方向有壹片巨大的陰雲,那片陰雲好似被釘在那壹樣,漆黑如墨,內中還不斷閃爍著電流似的金色亮光,該是閃電吧,這顏色可不正常,瞧著像有人在渡劫似的。
  好像是有惡魔在進行戰爭。
  其中壹方還給高凡壹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紮哈號也發現了遠方海面上的異常,動力逐漸停止,遊輪停在海面上。
  乘客們聚堆圍在船頭處,試圖分辨遠方究竟是什麽情況。
  這時,更奇妙的異常開始在紮哈號船體下出現了。
  大量的、七色的弧形光幕,從船體下方透海水而出,劃出極其燦爛的光之帷幕,在紮哈號前前後後的海面上層層豎立。
  哇嗚~
  乘客們發出巨大的驚呼聲,有人趴在圍欄上向下看,結果就看到船體下的海面中宛如裝滿了寶石,而他們這些旅客則是被壹堆蓋世的寶藏簇擁在其中。
  “幸運彩虹!是幸運彩虹!”
  有人嚷了起來。
  沒錯,是蟹之神的仆從Zaha在激發體內的神秘,這是壹種預示和征兆,向前方正在戰鬥的兩位惡魔顯耀自身的存在,而乘客們趴在圍欄上看到海中珍珠樣寶藏,就是水母樣的Zaha體內的神秘在閃爍。
  隨著Zaha的神秘被大範圍激發,光的折射甚至在半空顯耀出了壹條巨大的虹彩,從船頭跨躍到船尾,這艘萬噸巨輪被難以言喻的壯麗神秘所重重包圍,見到這壹幕的凡人都陷入了無法名狀的驚喜之中,唯有船主臉上現出憂色。
  高凡也覺得不妙。
  這是這位驅動紮哈號的仆從,感覺自己受到了威脅,這才做出的應激反應啊,就像是野獸在遇到了足夠威脅自己的存在時,向深林中發出的那聲咆哮。
  對面烏雲中的究竟是誰?
  這時,烏雲開始緩緩移動,兩位惡魔好像已經打算擴大戰場,把紮哈號納入其中。


篇外:出海(三)
  狂風暴雨吹打著高凡的臉。
  高凡正在攀爬上渡輪的瞭望塔。
  距離那兩個異象正在糾纏的天災已經很近很近了。
  高凡知道自己必須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遠,或者說,讓戰爭中的壹方看到自己。
  風雨越來越大,紮哈號已經開始劇烈的上下顛簸。
  這樣的戰鬥或者無法對Zaha造成什麽傷害,但對於遊輪上的所有人類來說,毫無疑問會是壹場滅頂之災,這其中就包括高凡。
  所以,為了活下去,或者說,別死的這麽像是作死,高凡得拯救自己。
  他爬上了瞭望塔。
  狂風暴雨抽打著他的臉,他則按住自己的帽子,瞇著眼睛,雖然辨不清方向,但抽臉抽得最狠那個方向,肯定是暴風雨來源地。
  他向著那場暴雨大喊:“水瀨陽夢!”
  轟!
  壹道金色閃電炸在高凡身前,把瞭望塔鐵圍欄炸得金光亂竄。
  高凡被這耀眼閃電震懾的眼前壹片光暈。
  等再看清眼前,就看到了壹只奇妙的生物,她渾身上下都是金燦燦的,像是由黃金築成的壹個少女人形,背後還帶著六對翅膀,粗略看來,這應該是個天使吧。
  “畫家先生!妳也來到這個時代了!”那黃金少女用高凡熟悉的語氣大聲說。
  真是水瀨陽夢。
  ……
  水瀨陽夢把高凡帶到了太平洋中的壹處島礁。
  高凡是第壹次用騎乘的狀態,與壹位舊日仆從相處,感覺很奇妙。
  接下來兩個人,或者說是壹人壹惡魔開始聊天。
  “所以東瀛之戰後,妳就到達1920年了?”高凡問水瀨陽夢,“但妳為什麽是這個樣子?”
  “命運石的仆從都是這個樣子。”水瀨陽夢說,“我的人類形體被造物主收回去了,只剩下神秘特質存在,到達這個時代,就只剩下這個仆從形態了,我也很苦惱。”
  “人類形態被收回去了……”高凡想到,“我有辦法,妳這有畫筆和紙麽?”
  水瀨陽夢瞧著四周廣闊的太平洋海域,此刻正是傍晚,可稱得上是萬籟俱寂,只有像是天盡頭壹樣的大海邊緣在搖晃著,除此之外,啥也沒有。
  “沒關系,以後有機會。”高凡說,“和妳打架的是誰?”
  “拉萊耶之主的女兒,她等在這,似乎要抓誰,命運石告訴我,她要抓的人,與我有關,所以我就和她戰鬥起來了,現在看到畫家先生,總算明白為什麽了。”水瀨陽夢說,“見到畫家先生真是非常開心呢,我自己壹個人無聊死了。”
  “妳知道我要來……嗯,對的,我們之間有‘約定’。”高凡自語著。
  不是什麽口頭或者文字上的約定,而是同樣來自於壹個舊世,在1920年總會再相遇的,這是壹種古怪的命運交匯。
  按照道理,由眾多偉大存在為基礎構成的1920年,應該是無序的,但命運這個詞,放在這,就有點古怪,因為那代表著有壹個超越所有偉大存在之上的‘存在’。
  高凡的靈感告訴他,這應該與‘偉大存在:命運石’讓水瀨陽夢在這裏等他的目的有關。
  “我的任務是尋找這個世界的造物主,偉大存在們壹直懷疑,這個時代,依然是造物主的夢境,只不過造物主隱藏的特別深,但畫家先生身上有終極的烙印,也許妳將能指向終極的所在。”水瀨陽夢說。
  “呵~我拒絕。”高凡說。
  “沒關系,畫家先生,沒人會強迫您做任何事,但您做的任何事,都將是有意義的。”水瀨陽夢說。
  ……
  紮哈號到達美麗國之後,會流傳壹個傳說。
  在卷入難得壹見的海上災難,也就是兩位舊日級別晉級之間的戰鬥風暴,又能夠成功逃脫之後,這個傳說就顯得尤其神秘。
  傳說的內容是,不止壹位乘客發誓,在那場如同天災壹般的黑雲颶風,帶著金色閃電,把紮哈號摧毀之前,他們都瞧見了遊輪的瞭望臺上,站著壹位穿著燕尾服戴著高筒帽的紳士。
  當時,在漫天彩虹、黑雲颶風、金色閃電三種神秘意向之下,這位先生的存在,顯得存在感很強,如果下壹刻,是紮哈號被神秘風暴所吞噬,那麽這個故事就不會流傳,畢竟死人不會說話。
  於是在那壹刻,最奇妙的景致發生了,當那位先生被卷入颶風與閃電之時,壹切仿佛凝滯了剎那,然後,颶風與閃電都消失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唯壹可能知曉事情經過的Zaha,也不可能向人類解釋——即便Zaha對人類懷有善意,祂身上龐大的汙染也會借由語言傳遞到人類耳中,把那位可憐的人類變成壹堆爛肉,或者什麽熒光水母之類的爪牙。
  等著紮哈號在半年後回歸滬上時,這個故事又在滬上流傳,再經由種種渠道,傳遞到林森浩耳中時,這也是林森浩最後壹次聽聞與高凡有關的確實傳說。
  高凡在1920年並沒有留下什麽太出名的作品,雖然他用國運之畫,畫破了盤踞北平五年之久的翡翠喇嘛汙染,雖然他行使過類似於耶穌壹樣五餅兩粥餵飽數百難民的神能,雖然經他點化的龍蛆,最終橫掃東北,成為林森浩占據東北的絕勝利器。
  但高凡本人,確實在1920年默默無聞。
  林森浩了解高凡,本就沒指望能夠留住高凡,但再會與分別如此匆匆,也是他沒有想到的。
  在之後經年累月的年頭裏,林森浩不斷派出親信,去往美麗國搜索高凡的行蹤,但壹直沒有得到任何確切音訊,只有壹些疑似與高凡有關的畫作,會出現在傳聞中,這些作品非常神秘,仿佛本身就具有逃避任何關註的神秘屬性,以至於任何有意識的追蹤,都無法找到它們。
  這成為林森浩終身的遺憾。
  而這個時代的林森浩,以凡人之軀,最終把東北地區打造成壹塊避世凈土,在這裏勉強維持著人類的自治,但他畢竟壽命有限,最終的死亡降臨時,林森浩非常惋惜的對自己的兒子,也就是二代‘少帥’林凱因說:
  “我曾經有過壹個終結亂世的機會,但他沒有選擇與我合作,太遺憾了……”
  “您說的他是誰?”林凱因問。
  “妳見過他的,在那年的北平城……”林森浩已然垂垂老矣,他望向上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頂棚,看到了天空,看到了天空中倒映出他的壹生過往,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卻選擇離他而去,這讓他整頓山河的夢想最終壹空。
  “是高凡麽?他真的能夠畫出國運?那只是個傳說吧?”林凱因問。
  “妳不懂……”林森浩搖搖頭,抓起林凱因的手,“壹切都交給妳了……”
  林凱因回握住林森浩的手,只覺得這只手孱弱而無力,完全不似他印象中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不禁悲從中來,雙目落淚。
  這時,林森浩的頭靜靜歪向壹邊,呼吸中止,壹個時代終結了。


篇外:最後之作(壹)
  夜幕下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顯得風景宜人。
  大學坐落於人傑地靈的阿卡姆鎮,校訓為致力於向人類傳播考古、歷史、神秘學等方面的前沿知識,因此,大學曾贊助了大量的探索搜尋,發現了很多與偉大存在相關的遺跡,為人類如何在這個末日中生存帶來了大量有用的知識。
  而密斯卡托尼克大學最為引人入勝的,除了那條曾經咬死過神二代的巡回獵犬外,就是大學的圖書館了,傳說這裏隱藏著幾乎世上全部與惡魔溝通的語言,那意味著大量的惡魔之書被藏在圖書館的各個角落裏,只等著不幸的人們去翻開它們。
  這個深夜。
  圖書館仍然燃著蠟燭。
  壹位來自東方的年輕圖書館管理員正在整理書架,他有著寬闊的額頭和充滿智慧的雙眼,並對神秘學有著自己的見解,可惜壹口帶有濃重鄉音的英文,讓很多教授和學生都不願與他交流。
  這位新入職的圖書館管理員,名字叫做任二八,被學生們簡稱為TE,又或者REN。
  任二八乘坐那艘有名的‘紮哈’號遊輪,在海上漂泊了三個月,在壹年前抵達了美麗國,他的船資由當時滬上的革命黨提供,而直接贊助人則是青年軍大帥林森浩。
  沒錯,任二八另有職務在身,他是壹位信使,他的任務就是將壹封信交給青年軍大帥在美麗國的壹位朋友。
  這位朋友的名字叫‘高凡’,林大帥並不知道他在美麗國的什麽地方,只知道高凡是大約七年前,同樣乘坐紮哈號前往美麗國。
  但古怪的是,紮哈號上並沒有高凡抵達美麗國的記錄,只有出發記錄,按照壹些傳說,似乎是這位神奇的高凡,在半路失蹤了。
  既然這樣,來美麗國尋找其行蹤似乎沒什麽意義,但林大帥篤定自己的朋友,壹定會抵達他想要的目標。
  因此,在這數年間,林大帥先是革命軍身份,再是以東北軍身份,向美麗國派出了為數眾多的信使,這大概對革命軍或東北軍的財政造成了壹些負擔,到任二八出發的時候,甚至已經沒有同行之人。
  到達美麗國後,任二八按照林大帥給出的線索,經歷種種波折,終於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學找到了高凡的行蹤,或者說,是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圖書館墻壁上。
  掛著壹些大學內知名教授與學者的圖像。
  第壹位梳有精致‘W’型胡子的老紳士,名字叫做享利·阿米蒂奇,上壹任圖書館長,有名的‘馴犬人’與‘神二代扼殺者’,也是死靈之書的監督者,目前下落不明。
  第二位是壹位褐色頭發,長像嚴肅的中年人,他叫阿爾伯特·N·威爾馬斯,曾面對舊日依然能夠全身而退的男人,威爾馬斯基金的創立者,人類文明種子的保存者,目前下落不明。
  第三位擁有巖石般堅毅的下巴,納撒尼爾·溫蓋特·皮斯利,政法學院的博士,壹位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因為他的身體被另外壹個神秘種族所占據,這提供給他大量的神秘學知識,目前下落不明。
  第四位看起來更像是個屠夫,實際上他卻是壹具活屍,名字叫做愛倫·哈爾西,‘生前’是位脾氣暴躁的醫藥學教授,被學徒制成活屍,但壹心教書育人,仍然堅持留校任教,目前下落不明。
  再往後,則是精神意誌如鐵般堅定的弗朗西斯·摩根,以及神秘的小皮爾斯,小皮爾斯是上面那位被寄生者的兒子,似乎擁有可以恢復SAN值的技能,在他的治療下,皮爾斯從被神秘種族的占據中恢復了人性,這是壹個值得慶祝的奇跡。
  還有物理學教授兼職天氣專家吉祥物的艾特伍德教授,工程學教授兼找死達人費蘭克·H·帕波蒂教授等等構成這所大學非凡‘學術氛圍’的人類精英們。
  當然,這些教授目前全部都是行蹤不明狀態。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教授們,以其不怕死的探險精神,從1860年開始,為人類世界提供了大量關於偉大存在的信息和知識。
  與其說這是壹面榮譽教授墻,不如說這是壹面失蹤人口墻。
  吸引任二八的,則是目前排在最後的那個畫像,畫像中是壹個瘦削但英俊的東方男性,名字被註釋為‘Fan Gao,美術學教授’。
  ‘Fan Gao’反過來就是‘高凡’,而另外壹位畫家梵高的名字該是‘Van Gogh’,所以是決計不會弄混的。
  林大帥追尋的人物,應該曾在這所大學裏教授過美術,並成為壹名教授,但目前下落不明。
  任二八看到這張畫像後,就應聘為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圖書館管理員,由於上壹任管理員才剛剛神秘失蹤,而接手的人不太好找——畢竟大家都怕死,所以校方很快就接受了任二八的求職申請。
  這是任二八在圖書館工作的第三周,這三周時間裏,他努力搜索並探聽高凡的下落,但成果寥寥,原因首先是之前提過的,任二八充滿東方特色與口音的中式英語,讓他很難完成情報的收集工作。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對於教授們的失蹤原因,無論是校方還是學生都諱莫如深,因為其中每壹個教授身上,都牽扯到壹個甚至多個偉大存在。
  在這個斯世,找死的方法有很多,窺探神無疑是最危險的壹種。
  為此,任二八只能通過閱讀的方式,以尋求答案,而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圖書館,藏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知識與答案,只要妳耐心搜索,就會有收獲,唯壹的問題是,妳需要在各種混淆真像的誘惑中,尋找到妳真正想要的東西。
  任二八正在閱讀高凡的事跡,在記載中,高凡是五年前攜夫人來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任教的,是受當時的校董會所邀請,檔案中的原因是校董會認同高凡在繪畫與神秘學上的雙重成就,認為高凡將是開創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神秘美學’這壹學科的開創性人才。
  “神秘美學……?”據任二八了解,似乎目前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並沒有這壹課程,是在建立此課程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麽事情麽?
  “另外,高凡的夫人是……?”任二八繼續翻找資料,但卻沒有看到關於‘高凡夫人’的更多記述,只有壹些‘神秘的東方人’、‘柔美的女性’、‘逆行的美人兒’等來自其他教授或學生的簡單描述。
  又翻了壹會兒,任二八才找到她的名字,那時這位女性正在‘語言、文學和藝術學院’選擇心理學專業進行就讀,所以任二八在學籍簿上找到了她的名字:
  辛未。


篇外:最後之作(二)
  圖書館中。
  臺燈光把書桌上厚重古舊的書籍照亮。
  書籍上用漂亮的花體寫著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神秘美學教授高凡的過往。
  任二八閱讀著這些字跡,他對英文的閱讀能力比他的口語要好得多,如果那些瞧不起他的大學生願意用書信與他交流的話,就會發現任二八豐富的內涵,當然,沒人這樣做就是了。
  尋找高凡的蹤跡,要從所有的蛛絲馬跡找起,但要小心,不能越界,在任二八看到書中的文字仿佛活起來壹樣扭曲,頭頂燈光亦開始變為異色,同時,似乎開始有壹種奇妙氛圍在身邊升騰,他知道,今天窺探神秘知識的‘份額’用完了。
  再讀下去,他將會看見壹些奇妙的‘真相’,這些‘真相’對人類是有致命吸引力和致命威脅性的,所以,接觸它們,唯壹的結果就是瘋狂和死亡。
  任二八合上這本厚重黑色封面書籍。
  這本書的封皮是用可疑的動物皮制成,名字則叫‘Mystical Aesthetics(神秘的美學)’,據說這本書是高凡手書,任二八則懷疑書中這娟秀的字跡是否出自高凡之手,這明顯是女子的字跡吧?
  是辛未麽?
  辛未是追查高凡去向的重要線索。
  高凡作為舊世來人,在任二八獲得的資料中,其過往中牽扯的‘真相’非常之多,探索他的過往,就像是在壹間布滿陷阱的黑屋中摸索答案,非常容易觸碰到禁忌,到那時,任二八會像之前那些林帥派出的信使那樣,憑空消失,又或者是異化為非人者。
  但辛未就不壹樣了。
  在所有學校的記載中,辛未都是個普通東方女子,唯壹的異常,就是‘逆行’。
  “Retrograde……”任二八看著自己做的筆記和摘要。
  這個詞反復出現。
  那是什麽意思?
  第二天。
  自認為恢復了窺探神秘‘份額’的任二八,繼續尋找高凡和辛未在圖書館中的記錄。
  在那之前,任二八處理了幾次因為借書還書而發生的‘事故’,也就是因為閱讀者過於深入神秘領域,遭受到了失神、狂躁等負面狀態的襲擊,但只要未發生肉體性質的改變,又能通過精神鑒定,就代表沒什麽大礙。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圖書館,在任二八看來,與其說是知識的聖地,不如說是惡魔伸向人類世界的魔爪,至於為什麽它仍然開放,而未被永久封禁,任二八也並不知道原因,大概這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傳播必要的知識、追求人類的進步’之校訓有關吧。
  任二八繼續尋找辛未的線索。
  很快他就找到了壹張照片。
  這張照片夾在壹本厚厚的字典裏。
  在任二八意識到自己需要它,但又不知道它是什麽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本字典,它像是有自我意識壹樣,把自己在書架上突出壹部分,讓任二八壹眼就可以看到它。
  這就是圖書館為求知者提供的福利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圖書館浩若煙渺的知識海洋中,怎樣才能夠保證妳所獲得的知識是必要且有用的,很簡單,只要跟著靈感走就行,妳所需要的知識,自然會出現在妳面前,再壹步步把妳誘惑進深淵。
  任二八從這本字典中翻出壹張照片。
  似乎是誰隨手將其塞進其中,忘了拿走的。
  這張照片是張集體合照,壹共九個人,前排四個坐著,後排五人站立。
  前排四人中,任二八分辨出了高凡,在照片中,高凡狀態不錯。
  高凡左手側應該是當時的學校校長,高凡的右側,則是壹個背對著鏡頭的女性。
  這很古怪。
  在望見照片中女人的那壹刻,任二八的常識受到了沖擊,因為照片第壹排的人是坐姿,所謂坐姿,自然是雙腿膝蓋朝向鏡頭,但這個女人不同,她是背對著鏡頭的,但看在任二八眼中,在他的認知中,仍然看得見她的膝蓋。
  那麽她究竟是正對鏡頭,還是背對鏡頭?
  如果是正對鏡頭,為什麽任二八看到的是背影。
  如果是背對鏡頭,那她是怎樣使用怎樣壹個坐姿,才能使其膝蓋是對著鏡頭來拍照的。
  除非把某個人從腰部扭轉180度,才能符合任二八此刻看到的照片內容。
  任二八的常識受到了沖擊,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認知體系在搖搖欲墜,代表著瘋狂的呢喃聲再壹次響徹在他耳邊,空氣中浮動著讓人煩躁的溫度,任二八扯開自己的襯衫領口,他抓著這張照片,想要用放大鏡仔細端詳其究竟,但是……
  但是壹種絕大的意誌力控制住了任二八。
  他用常人難以完成的堅定,把照片塞回到字典中,重新把字典合上。
  完成這壹切,任二八才發現,自己已經渾身都是汗水,背部的汗水幾乎濕透了他的襯衫,而耳中逐漸遠去的呢喃聲,則在告訴任二八,他險些跌入了壹個無可挽回的陷阱。
  “本以為辛未是個突破口,沒想到壹張照片就差點讓我陷入瘋狂……”任二八有些驚駭。
  看來追尋高凡與辛未的過往同樣危險。
  不過,能看到具體的危險源頭,就已經接近最後的‘真相’了,而高凡的過往卻仍在壹片迷霧中,所以追查辛未的去向,用以確定高凡的去處,的確是條捷徑。
  在官方記載裏,高凡是在三年前進行壹次教學活動時失蹤的,與其他知名教授的失蹤場景不同,高凡失蹤在大學內,前壹天人還在,後壹天人就突然消失了,緊接著所有試圖找到他的人,都會接受到不該接觸的神秘知識,進而發生意外。
  “逆行……又是什麽意思?”
  接下來,任二八開始翻找大量資料,試圖尋找出與‘逆行’相關的教義或者典籍。
  各種偉大存在都是不可知的,但人類按照自身的習慣,對其做出了認定與判斷,於是這些偉大存在就以這種形象留存下來,‘認知世界’這個過程是雙向影響的,人類崇拜偉大,偉大彰顯自身,於是偉大存在們就越來越趨近於人類對其的認知。
  比如萬物之猶格,繁衍之黑山羊,火之克圖格亞等等,但按照任二八的搜索,沒有任何壹位神,是與‘逆行’這個概念相關,似乎這是壹位未被人類定義過的神明……但這又怎麽可能呢?
  接下來的歲月裏,任二八開始尋找‘逆行之神’的存在,那張照片是壹個線索,它指向壹切,任二八在第二年辭去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圖書館管理員的職務,開始去探尋神的腳步,到這時,他已經偏離了自己的初始目標,尋找高凡已經不再是他的目標,找到神,才是他的人生目標。
  在任二八辭職之後,校長看著倒著走出校長辦公室的任二八,意識到又壹位教職員工受到了惡魔的蠱惑。
  這就是最後壹位信使任二八的全部故事。


篇外:最後之作(完結)
  1939年,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
  這兩位客人壹位來自巴黎,壹位來自古老的東方之國,是目前世界政壇矚目的風雲人物,大家分別稱呼她們為巴黎女王和東方領袖。
  女王作為歐洲傳統皇權的代言者,她的常居之地應該是凡爾賽宮,目前歐洲局勢動蕩不安,沒了她的坐鎮,可能會引起壹些不必要的麻煩。
  而領袖作為異軍突起的東方革命浪潮領袖之壹,雖然其存在的向征意義大過實際,但她也是不可或缺的領導者,跨躍大洋來到另外壹個國家的大學來拜訪,也是十分罕見的情況。
  如今兩位聯袂來密斯卡托尼克大學拜訪,校長為表尊重,親自迎接,並帶著兩位貴客及她們的隨從,參觀了大學內各種建築與設施,而兩位女士尤其對大學內的圖書館感興趣。
  “實不相瞞,我們此行也是為了參觀壹位故人的遺跡。”領袖對校長說,“就是貴校神秘美學的教授高凡先生。”
  “您與高凡教授認識麽?”校長問。
  “是的,我們曾在壹個舊世相識,關系非常親密。”領袖說。
  女王聽到這話便笑著點頭,她也壹樣。
  校長知道高凡教授是從舊世中來,聽領袖這樣講,不禁十分感興趣,舊世的存在,對於很多神秘學家而言,都是壹個難解的謎,只知道有無數對斯世產生過巨大影響的人物,都是來自舊世,但舊世究竟是什麽,卻很少有人能夠描述清楚。
  於是校長請求領袖和女王能夠描述壹下舊世的存在。
  此時正是午後,陽光從碎片斑駁的彩色玻璃窗照射進來,讓墻壁上懸掛著的高凡畫像五色縈繞,就仿佛是領袖和女王記憶中高凡那永遠充滿奇異花火的人生。
  “我不太記得舊世如何了。”女王搖頭,“呂雉的人生,只是構成我全部存在的壹部分,只是這壹部分尤其特殊,才有了今天的拜訪,如果想了解究竟,得問領袖女士,她曾經擁有終極之秘。”
  “終極……終極是指舊神之秘麽?”校長不禁問道,話音中甚至有點畏縮,這是他可以聽的話題麽?
  “並非舊神之秘。”領袖笑著,“終極之秘其實很簡單,如果用壹個詞來形容它的話,那就是‘知識’吧。”
  校長不明白。
  女王也沒聽懂。
  “我們可以從無到有獲得知識,但不可能忘掉它們……”領袖說。
  “我可以。”女王說。
  “除非腦部受到過病變。”領袖瞧了壹眼女王,“但知識仍然藏在妳曾經的過往之中,在某個範圍內,妳獲得了時間、空間與人所擁有的全部知識,妳就掌握了終極了。”
  這個答案簡直平平無奇,校長不禁有些失望。
  “不要小看這個答案。”領袖說,“比如校長曾問,什麽是舊世,我們先不說舊世從何而來,只說舊世去了哪裏呢,它們去了壹個所有知識的歸屬地,這世間富有全部知識的壹個‘窪地’,那就是我們都曾到達過的1920年,此刻,經過‘窪地’,誕生了另外壹個世界,這就是舊世的來歷。”
  窪地……校長聽到這,似乎猜到了什麽,這讓他訝然。
  “所以,您是說,我們也在……”校長說。
  “對,經過1920年的‘知識窪地’後,我們所屬的時代,已經變成了另外壹個舊世,等有人能在這個舊世掌握終極時,我們又會回到1920年。”領袖說,“不必擔心,這個認知不涉及到任何神秘,純粹是我因為掌握終極而生的自我認知,屬於人類,所以校長您不必擔心受到詛咒。”
  校長松了壹口氣,知識是有重量的,他深刻知道,墻壁上這些教授的畫像或者說是遺像也在提醒他,他可不想今天聊個天,明天就也被掛在這了。
  “如果這樣想的話,那1920年豈不就是……舊神的所在?”女王想到這壹點。
  “對,但並不全對。”領袖說,“舊神的範圍不止如此,想想看,在我們的舊世中,是不是誕生了壹個從未出現過的偉大存在?”
  “是啊,那壹位無形天尊,現在大概正在三柱神統禦下的哪個舊世中做苦役呢。”女王說,她可記得在人類終極之樓中,無形天尊把她們追得多慘,對這個結局,非常欣慰。
  “我認為每壹位偉大存在都是這樣誕生的。”領袖說,“祂們就是這個‘知識循環’中份量最重的知識,舊世會隨著祂們而流向窪地,在窪地中聚集,又匯聚成新的舊世,繼續循環,這個匯聚壹切的巨大循環,才是舊神。”
  “感覺好徒勞啊,所以舊神創造這壹切的目的是什麽呢?”女王問。
  “並不徒勞,舊神是規律,舊神並不存在,偉大存在想要認知舊神的終極目的,就是為了超越循環,循環繼續擴大自己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壹切都在等待著有哪個生靈能夠破繭而出的那壹天。”領袖說。
  校長和女王都沈默了。
  關於舊神,關於終極,關於舊世,這個答案的確平平無奇,知道它也不會改變什麽,但這不就像是所有最後的知識壹樣麽,它影響壹切,又無法被任何人所觸摸。
  “這幅畫。”領袖撫摸了壹下高凡的畫像,“是高凡親手所繪吧。”
  “是的,在高凡教授神秘失蹤前,他就為自己畫好了像,似乎知道這壹切即將發生那樣。”校長說。
  領袖看得出來,畢竟,她是那樣精通高凡所精通的神奇畫技,也因此,她能看出其他人無法看出的線索。
  “這幅畫是逆行的。”領袖說,“把它封印起來吧,因為這幅畫指向這個世界的末日,它是壹條捷徑,被它‘感染’的話,就會與這個世界錯肩而過,向1920年‘逆行’。”
  逆行……這個詞讓校長想到了神秘美學高凡教授的夫人,壹位叫‘辛未’的東方女性,這是位很漂亮的女人,但她總是在學校內倒退走路,這在壹開始引發了很多猜測,但高凡解釋成這是東方某個民族的習俗,老師學生們又見慣了,就習以為常。
  “所以,高凡是離開這個舊世,回去1920年了?”女王驚訝,“他是怎麽做到的?”
  “因為……她吧。”領袖指著畫像中高凡的眼眸,仔細看的話,能從其眼中看到壹個身影,這個身影顯然是個女性,並且是個背影,卻又保持著正向走路的姿態,這很怪異,並且越是端詳,越是詭異。
  只是這個發現,就足夠讓壹個普通人類被‘逆行’所感染了,但領袖作為曾經擁有終極的人類,她的神秘學造詣早就達到了人類的頂點。
  “由於某種原因,辛未只能生活在1920年,所以,高凡也去了那裏。”領袖說。
  “所以,高凡教授是追隨著他的夫人,與我們的世界錯肩‘逆行’,回到了19年前?”校長說。
  顯然,答案就是這樣的。
  於是從今天之後,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圖書館那面墻上,關於神秘美學教授高凡的去向,有了新的解釋:
  他為追逐愛情,永遠留在了19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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