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4章 我並不孤單

　　蘇詠霖不是因為被金人欺負而要起義造反，他是為了農民而造反。
　　他造反的目的也不是覆滅金國，而是向上等人算總賬，並且開創壹個全新的時代。
　　和所有聖人書籍背道而馳的，毀天滅地般叛逆的新時代。
　　看完了蘇詠霖的手稿之後，趙惜蕊懷著巨大的不安和僅有壹點點的好奇等待著蘇詠霖的呼喚。
　　在等待的時候，她壹遍又壹遍的看著蘇詠霖的手稿，看著其中那些無比真實的故事，對比自己在聖賢書中讀到的那些大道理，恍惚間，她覺得這些大道理十分的空洞。
　　而蘇詠霖卻已經在按照他的計劃與設想壹步壹步的前進了。
　　於是在終於抵達了中都見到思念已久的蘇詠霖之後，她就忍不住的把他的手稿拿了出來，向他詢問壹切的根源。
　　蘇詠霖看著趙惜蕊充滿了困惑和不安的表情，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對了，當時走的急，把這些也放在箱子裏壹起送回臨沂了，的確是我疏忽了，本來沒想讓妳看的，結果現在妳都看過了。”
　　“我不該看嗎？這些是我不該知道的嗎？妳答應過我，不會對我有所隱瞞的。”
　　趙惜蕊死死盯著蘇詠霖。
　　“我沒有想要隱瞞什麽。”
　　蘇詠霖搖了搖頭：“光復軍的戰況，我的處境，還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戰時，我壹點都沒有對妳隱瞞，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這個又是怎麽回事？”
　　趙惜蕊握住了蘇詠霖的手：“妳從沒有告訴我妳要做那麽危險的事情，妳從沒跟我說過妳想要和天下人為敵。”
　　“天下人？”
　　蘇詠霖想了想，笑道：“的確是天下的人，因為他們沒有把普通百姓當成人去看，所以在他們看來，我的確是在與天下人為敵。
　　但是如果反過來，把百姓當人去看，那麽就是這群上等人在與天下人為敵了，我是這樣看的，所以我是多數，他們是少數，我並不孤單。”
　　趙惜蕊壹楞，壹時間沒轉過彎來。
　　“惜蕊，其實，我本來也是打算在攻克中都之後就把這些東西給妳看，讓妳知道我到底要做什麽的，之前沒跟妳說，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打贏完顏亮。”
　　蘇詠霖握著趙惜蕊的手，溫聲道：“如果我打不贏完顏亮，這些就都是空中樓閣，我說再多也沒有意義，徒增笑柄。
　　可如果我打贏了，我就有底氣有資格去做這樣的事情了，這就是我必然會去做的事情，妳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枕邊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瞞著妳。”
　　“是這樣嗎？”
　　趙惜蕊平靜下來，深深地看著蘇詠霖：“所以，妳覺得我會怎麽想？”
　　“如果妳支持我，我會很高興，我會很高興我的枕邊人就是我的誌同道合之人，妳也會是第壹個認同我的理想的女人。”
　　蘇詠霖笑道：“如果妳不支持我，我也不會怎麽樣，我還是會去做我要做的事情，當然，我會提前為妳準備好壹條後路，因為如果我失敗了，我不希望妳和我壹起死。”
　　“如果我認同，妳真的會很高興嗎？”
　　趙惜蕊詢問道。
　　“當然，因為我很需要有人支持我，這件事情我壹個人是辦不到的，我需要很多很多人支持我，然後我才能辦到。”
　　蘇詠霖問道：“既然妳看了我的手稿，感覺如何？”
　　“感覺？”
　　趙惜蕊眨了眨眼睛，沈默了壹會兒，問道：“農民真的過得那麽苦嗎？”
　　“我所寫的，都是我親眼目睹的，沒有壹絲壹毫的虛假，正是因為我看到他們的苦，我才會拋棄我曾經的想法。”
　　蘇詠霖嘆了口氣：“曾經，我的生活和妳的生活壹樣，十分優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無憂無慮，我曾想著讀書進學，參加科舉考試，考壹個進士，做個官，繼續這樣的生活，直到永遠。
　　可是當我看到這些農民活的和壹條野狗都差不多的時候，我很痛苦，也很迷茫，我不知道如果我做了官是不是可以改變這壹切，但是我想，我大概是會同流合汙的。
　　壹個從上到下，從構建到創建完成就是為了剝削和壓迫的體制，指望身處其中還能獨善其身，那未免太高看自己，太小看別人了。
　　我或許可以堅持壹年，兩年，最多不過三年，我就要同流合汙了，我會去做我曾經最討厭的事情，我會貪腐，我會欺壓屬下，我會諂媚上級，我會做那些惡心快要讓人嘔吐的事情。
　　所以，我幹脆的跳出來了，我不和他們壹起玩了，我要跳出這個圈子，跳出這個體制，去找壹條新的路，把這條路走下去，走出壹個全新的未來。
　　然後我就能告訴他們，他們錯了，錯的很離譜，他們以為讓這個世界壹成不變就能把他們的特權維持到永久，那是不可能的！”
　　“聖人說的，真的是錯的嗎？”
　　趙惜蕊看著蘇詠霖，臉上滿是掙紮和猶豫。
　　蘇詠霖搖了搖頭。
　　“聖人說的沒錯，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聖人，他們只是借著聖人的旗號去實現自己的私欲，至於聖人說了什麽，他們並不在意。”
　　趙惜蕊楞在當場，好壹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如果妳還是很疑惑的話，明日我會抽點時間帶妳出去轉轉，妳需要深入民間，才能看到壹些正常情況下看不到的東西，看到那些東西之後，妳就能感受到我曾經的感受，希望那些事情能幫妳理解壹些妳想不通的事情。”
　　蘇詠霖提出了這個建議，趙惜蕊果斷點頭答應。
　　於是第二天，蘇詠霖和趙惜蕊壹起離開了中都城，去到了中都城東北方向壹個剛剛完成土地分配不久的新農村裏參觀。
　　這個村子還是挺有代表性的，平時被剝削農產品，戰時被剝削人命，整個村子的男性勞動力在完顏亮南征之戰中被抓得七七八八，只有三五個人僥幸逃脫。
　　壹場南征之戰，直到蘇詠霖反攻燕雲成功之後，加入光復軍的二十多個人才終於得到允許離開軍隊，返回了家中。
　　而離開的時候，他們被抓走了壹百壹十多人，等於直接損失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性勞動力。
　　所以在分配土地的時候，家裏的青壯女子都被算做了勞動力，蘇詠霖還特意關照這個村子，給他們分配了七頭耕牛輔助耕地。
　　那壹日，據說家家戶戶掛白幡，哭聲震天。
　　而男人僥幸回家的家庭喜極而泣，家人抱頭痛哭，老人直接把供上的牌位給砸了，跟著壹起哭。
　　蘇詠霖介紹了壹下這個村子的具體情況，趙惜蕊已經面露不忍之色。
　　進了村子，這個村子的駐村指導員魯華負責為蘇詠霖和趙惜蕊引路，壹邊引路壹邊介紹村子裏的實際情況。
　　“咱們到底是來晚了，春耕的時候，村裏男人給抓的不剩幾個，開春種地都沒有人手，滿打滿算整個村子的土地種了往年的六成，咱們來的時候都快六月了，來不及了。
　　得虧是回來了二十多個男人，後面夏活和除草除蟲之類的事情才有人幹，村裏農會商量著，大家夥自己的活幹完了，給家裏沒了頂梁柱的人家搭把手，拉壹把。
　　後面村子裏的人手實在不夠，我就上書給鄉裏，鄉農會就從隔壁村借了十個壯勞力來幫忙，勉勉強強算是把夏活做掉了，但是今年的糧食收成最多也只能到往年的六成，說不定還不夠。”
　　魯華壹邊說著，壹邊皺著眉頭，滿臉都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