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早安

　　黑雲遮月，壹場小雪不期而至。
　　雪花如同飛揚柳絮，掃過樓前的布幡子，空幽琴聲伴著女子的妖嬈歌喉，壹同從窗內響起：
　　“春色三分過二，柳條萬縷千絲~小樓昨夜雨如絲，燕子歸來何處？……”
　　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外面的梧桐街依舊燈火絢爛，而後街上卻已經大半關了門。
　　人分三六九等，青樓也是如此，前面龍吟樓的頭牌，給文德橋的富家子擺臉色，依舊有無數恩客爭先恐後砸銀子。
　　而距離不過百步的後街上，環境姑娘都較為普通，來消遣的客人，都是家底不富裕，卻又想沾沾梧桐街名氣的小財主，滿嘴豪橫，出手卻多半摳門，消遣完不纏著東家打折都算闊氣，打賞什麽更不用去奢求。
　　不過這兩天卻不壹樣，後街上壹家不算大的青樓裏，來了壹位豪客，聽口氣是北方來的遊俠兒，出手相當闊氣，唱壹曲給壹兩銀子，什麽時候唱累了什麽時候停，還不像那些沒見女人的土財主似的，酒不喝壹口，光知道扣扣摸摸。
　　為此陪酒的歌姬相當賣力，坐在桌前，硬從中午唱到了這後半夜，嗓子都啞了，依舊輕柔彈著琵琶。眼神困倦，卻又帶著幾分好奇，不時瞄壹瞄坐在窗前獨自喝酒的男子。
　　男子看面相也就三十出頭，很年輕，談不上俊俏，也不修邊幅，但渾身上下帶著股瀟灑江湖氣，看起來就如同常年行走於遠方的浪子，倒是挺受窯姐兒喜歡。
　　男子穿著素色青袍，身上沒太多配飾，最起眼的只有桌上的鐵折扇，和腰間的錢袋子。
　　折扇挺大，長兩尺，合起來像是戒尺，上面刻著‘今日逍遙雲水，他年依舊煙霏’十二字，展開後什麽樣，歌姬倒是沒見過，畢竟大冬天也沒人會扇扇子，她估摸是走江湖的兵器。
　　錢包也挺鼓，這個打開過，裏面裝的全是金豆子，壹顆能換十兩紋銀，唱十首曲子便給她壹顆，身旁的小茶盤離，已經放了壹小碗，都夠從良往後過安穩小日子了。
　　金豆子越多，往後自然越舒坦，歌姬雖然嗓子手指很累，但還是保持這笑意，認真唱著江州流傳過來的小調。
　　按照這兩天的慣例，窗前的青袍酒客，喝到五更天，便會匐在案上休息，她也可以退下了。
　　但今天四更天剛過，歌姬便瞧見青袍酒客擡指，帶著三分醉意的眼睛，望向了窗外的街道。
　　曲音壹頓，歌姬略微探身，看向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的街道，卻見有個身著文袍的老者，雙手負後走來。
　　老者相貌儒雅，年紀估摸五十往上，但依舊不失俊氣，特別是那雙眼睛，就像是那些從來不會來後街的朝堂大老爺壹樣。
　　歌姬見此，還以為酒客的爹找來了，眼底明顯有點慌：
　　“客官，這位是？”
　　青袍酒客蹙眉看向窗外，手指輕勾，壹壇子沒開封的老酒，便從窗口飛旋而出，看似四平八穩，卻連當空風雪都被牽動。
　　而街上老者，慢條斯理擡手，以指尖穩穩托住酒壇，沒帶起半分異響，含笑開口：
　　“都說花大俠瀟灑不羈、出手大方，喜好結交酒友，今日壹見，名不虛傳。”
　　花翎靠坐在窗前，眼底帶著三分疑惑：
　　“閣下何方神聖？”
　　老者隨口道：“俠遊千裏赴燕地，寶劍龍光照鬥西。醉後狂歌雙眼暗，滿頭霜雪似猿啼。南來北往飄零半生的老武夫罷了，姓名不值壹提。”
　　“閣下是龍正青？”
　　“呵呵……”
　　老者並未正面回應，轉而看向旁邊的歌姬：
　　“姑娘下去吧，有些東西聽不得，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歌姬臉色壹白，連忙抱著琵琶起身，拿著金豆子快步跑了下去。
　　咚咚咚~
　　花翎待腳步聲下樓後，拿起桌上的鐵扇打量：
　　“閣下是來替夜驚堂擋刀？”
　　老者搖了搖頭：“我是惜才，不忍看著百年難遇的好苗子，為了幾張鳴龍圖，客死在這異國他鄉。”
　　花翎嗤笑壹聲：“消息倒是靈通。人在江湖，生死各憑本事，妳如何壹言斷定，我此行兇多吉少？”
　　“夜驚堂壹死，便等同於解了南北兩朝的心腹大患，但西北王庭氣數未盡，夜驚堂還沒到死的時候。”
　　老者輕提袍子，在樓外壹輛馬車外坐下，隨手拍開酒封：
　　“如果說玄乎點，便是殺夜驚堂，乃逆天而行，斷聲寂、司馬鉞、席天殤等皆是前車之鑒，花大俠與這些人沒區別，結果也無非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說實在點，就是有人不想這天下太平，夜驚堂活著，才能讓大魏皇權動亂、北梁西疆難安。妳去殺夜驚堂，便壞了人家的謀劃，即便成了，妳也落不到什麽好下場。”
　　花翎放下鐵扇，意外道：
　　“伱是綠匪的人？”
　　老者依舊沒回應，只是道：
　　“老夫只是來勸花大俠懸崖勒馬罷了。”
　　花翎眼底閃過壹抹戲謔，搖頭端起酒杯：
　　“妳來之前，我確實心存疑慮，壹直在考慮勝算；但現在，妳和我說這些，便是認為我有可能除掉夜驚堂，否則不必露面制止。局外人都如此認為，我這局中人，又何許在瞻前顧後？”
　　老者倒也沒否認：“花大俠乃四聖之下第壹人，只要機會得當，得手機會確實有。
　　“但即便事成，妳想要的東西，從夜驚堂身上也拿不到，北梁更給不了，唯獨老夫這裏有些門路。”
　　花翎聽到這裏，也明白這老頭是綠匪的接頭人，跑來招攬他。
　　綠匪相當神秘，麾下高手如雲，放在南北兩朝確實算龐然大物。
　　但花翎身為北梁四聖之下第壹人，能招攬他的只有兩國朝廷，怎麽可能給壹個江湖勢力鞍前馬後。
　　花翎拿起酒杯，平淡道：“我壹介江湖遊俠，逍遙自在慣了，對妳們那些藏頭遮面的事兒，不感興趣。另外，覺得我是為了幾張鳴龍圖，才給梁帝賣命，未免太小看了我花翎。”
　　“哦？”
　　老者摩挲著酒壇，略顯好奇：
　　“閣下身為江湖遊俠，替朝廷賣命，不為錢財至寶，又能為什麽？”
　　花翎給自己滿上壹杯酒：“妳看起來閱歷不俗，‘薄鳳樓’的名字，可曾聽說過？”
　　老者想了想道：“薄鳳樓前壹劍聳，長龍湖畔萬刃寒。薄鳳樓的大名，老夫自然聽說過，甲子前的江湖老輩，北疆劍客，曾位列北梁大宗師。
　　“甲子前北梁奇襲亱遲部，天瑯王震怒，入北梁報復，薄鳳樓單人壹劍拒敵於雪原，卻被挑死，釘在了城門之上，卒年四十有五。
　　“薄鳳樓縱橫江湖壹生，經歷稱得上轟轟烈烈，但最得意之作，還是教出了個叫‘項寒師’的高徒。妳莫非和其也有淵源？”
　　“那是我祖父。”
　　花翎端起酒杯抿了口：“項寒師為報殺師之仇，隱忍數十年，終在二十年前，助朝廷滅了西北王庭。而我這些年遊歷江湖，也在尋找西北王庭余孽，只要薄家還有人在，就不會讓任何壹個天瑯王後人茍活於世。”
　　老者輕輕點頭：“原來是家仇，那確實勸不了。不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夜驚堂遲早會去北方，何必在此時孤身涉險？”
　　花翎回答倒也坦誠：“夜驚堂從出山到名震兩朝，滿打滿算不到壹年，勢頭直逼大燕末年的奉官城。我倒是有耐心等他十年，但十年後，他可能都不會多看我壹眼。
　　“記得前半年，水雲劍潭的周赤陽，還和夜驚堂定了個‘十年之約’，壹戰了結殺兄之仇。結果這才過去多久，周家滿門上下，可有壹人敢怨恨夜驚堂半分？”
　　老者輕輕嘆了口氣，知道沒法招攬，也不再多說，拿著酒壇走向街頭：
　　“命只有壹條，花大俠珍重，老夫告辭。”
　　花翎停下話語，眉頭緊鎖目送老者離去後，又拿起酒壺灌了壹大口，顯然也在思考這神秘老者的提醒。
　　而許久後，隨著東方初明，街道上又跑來壹人，鬼鬼祟祟來到窗下，拱手道：
　　“花大俠，昨夜千機門的堂主韓宇卓，被南朝抓獲帶回黑衙審問，恐怕很快城內大半人手就會暴露。李侍郎意思是速戰速決，趕在韓宇卓招供前動手，讓花大俠即刻回去準備。”
　　花翎臉上沒什麽表情，隨手把窗戶關上：
　　“知道了。”
　　“呃……”
　　傳訊之人，見花翎沒有離開的意思，臉上不禁犯難。
　　但花翎江湖地位太高，世上根本沒幾個人惹得起，他壹個跑腿的哪裏敢多說，當下只能快步折返回去復命……
　　——
　　天不知不覺亮了，露臺外的建築群間，傳來雞鳴犬吠；距離不遠的天水橋，也響起市井嘈雜：
　　“咯咯咯——”
　　“包子餛飩……”
　　……
　　夜半下起小雪，溫度下降許多，隨著暖烘烘的酒意褪去，睡在棋榻上的人，自然感覺到了幾分寒冷。
　　梵青禾縮在薄毯中，背對身旁之人，因為很暖和，睡眠中下意識往後縮了很多，直至整個人窩進懷裏，心裏知道是妖女，但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天白天她瞎想西北王庭沒消亡的事兒，這晚上睡著，倒是把夢給續上了，還續的亂七八糟，比如：
　　她是西北王庭的王妃，含辛茹苦撫養著還沒長得的小天瑯王，白天忙活政務不說，晚上還要抱著她睡。
　　明明年紀不大，但小驚堂發育的倒是很好，從背後摟著他，用那羞死人東西，在她腰後蹭來蹭去，還把手放在懷裏亂捏……
　　梵青禾覺得這樣不好，但身為王妃嘛，怎麽能怪小孩子，甚至覺得自己不能反對，免得把小驚堂惹哭了……
　　所以還挺配合……
　　而背後，夜驚堂身上蓋著薄毯，懷裏抱著梵青禾，因為睡前抱著水水，半夢半醒間自然有點疑惑：
　　怎麽大了壹圈兒……
　　真軟……
　　……
　　就這麽躺了不知多久，隨著雞鳴響起，梵青禾睫毛動了動，本想蹙把妖女不安分的手推開，但……
　　背後怎麽真有惡棍頂著她……
　　還有這手，怎麽這麽大？
　　？！
　　梵青禾臉頰微僵，可能是不敢相信，還悄悄摸了摸環住她的胳膊，結果發現確實是男人，而且是很熟悉的男人……
　　“……”
　　梵青禾如遭雷擊，都不敢睜眼，只是急急思索：
　　我昨晚幹什麽了……
　　對了，和妖女壹起喝酒，喝多了……
　　喝醉後，擔心回房休息被夜驚堂摸進屋欺負，就在妖女跟前睡下，想著夜驚堂再大膽，也不敢在妖女面前對她動手動腳……
　　後來就記不清了……
　　為什麽他還是睡在跟前？
　　梵青禾心亂如麻，先是摸了摸衣服——還好，雖然手在衣服裏面，但衣服好歹還在，看起來只是摸了摸……
　　怎麽能說還好……
　　梵青禾又羞又氣，也不敢亂來，當下只是悄悄把手移開，想先爬起來再說。
　　而夜驚堂幾杯酒下肚，睡眠質量相當好，發現懷裏的姑娘亂動，還習慣性的擡手，幫忙轉了個身，面對面抱著，在額頭啵了下：
　　“還早，再睡會。”
　　“……？”
　　梵青禾瞪大眸子，幾乎貼在胸口，臉和火燒似得，實在忍不住，咬牙推了夜驚堂壹下：
　　“夜驚堂，妳怎麽……呀！”
　　梵青禾聲音剛出，就發現夜驚堂背後，忽然翻起來壹道白衣人影，茫然左右打量，然後看向了她。
　　？？
　　梵青禾萬萬沒料到旁邊還躺著壹個，下意識拉住薄被遮掩身體，但馬上又發現不對，迅速坐起身來：
　　“妳怎麽也在？”
　　璇璣真人宿醉過後被驚醒，心底還是有點慌，不過發現自己好端端坐在另壹側，並沒有被捉奸在床，心也就定了下來，甚至還暗暗感嘆自己果然有先見之明。
　　璇璣真人清醒過來後，便斜靠在小案上，帶著三分困倦隨意道：
　　“昨天壹起喝酒，我自然在這裏。妳怎麽睡他懷裏去了？”
　　“我……”
　　梵青禾怎麽知道？她整個人都是懵的，仔細回想後，詢問道：
　　“昨天喝酒他也在？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妳估計喝醉了，他最後來了，妳彈琵琶，他還給妳裏作詩來著，嗯……十三學得琵琶譜，彈到關山月上時。今夜銷魂何處覓，滿天風露濕胭脂~妳覺得不錯，還準備讓他吃胭脂來著……”
　　哈？！
　　梵青禾滿眼震驚，想矢口否認，但完全想不起來了，心裏沒底，囁嚅嘴唇片刻後，詢問道：
　　“吃上沒有？”
　　“沒有，妳追著親，他到處躲。”
　　“啊？！”
　　梵青禾眼底顯出三分委屈，想罵妖女胡說八道，但都抱著睡了，誰知道她昨晚有沒有真發酒瘋亂來？
　　梵青禾低頭看向旁邊，見夜驚堂呼吸平穩，睡得很安寧，半點沒醒來的架勢，便坐遠幾分，擡手搖了搖：
　　“餵！夜驚堂！”
　　夜驚堂在梵青禾推他的時候就驚醒了，只是摸了人家半晚上，怕挨打不敢醒過來，被晃了晃，才蹙眉做出頭疼模樣，撐起身揉了揉眉心：
　　“呃……這酒勁兒真大……怎麽下雪了？咦，我怎麽睡在這裏？”
　　梵青禾見夜驚堂左右查看，有些茫然的樣子，暗暗松了口氣，詢問道:
　　“妳昨晚什麽時候來的？我喝醉出醜沒有？”
　　夜驚堂搖了搖頭：“沒有，我過來喝了兩杯，妳就躺下睡了，我也不清楚什麽時候睡下的。我昨晚沒酒後亂來吧？”
　　妳還沒亂來？！
　　梵青禾被抱著睡了壹晚上，到現在胸口還是熱乎的。
　　但見夜驚堂不記得的樣子，她也不好意思挑明，當下只是暗暗咬牙，整理了下衣襟：
　　“真是，喝醉了應該回房休息，怎麽能和女子躺壹起？男女授受不親，姓陸的可是妳長輩……”
　　璇璣真人拿起酒葫蘆，喝了口早酒提神醒腦，聞言微微聳肩：
　　“我隔著張桌子躺著，何來授受不親壹說？”
　　“那妳就不會攔壹下？或者把我搖醒，讓我回房睡？”
　　“好了好了……”
　　夜驚堂見梵青禾惱羞成怒，把火氣往水兒身上灑，連忙擡手打圓場：
　　“是我疏忽，這酒太烈，以後還是少喝……”
　　梵青禾吃了這麽大的虧，卻不敢吭聲，心裏著實憋屈，但除開默默下定決心，從今日起戒酒，也說不得其他，想想起身套上鞋子：
　　“我先回房了……有傷妳還喝這麽多，真是……”
　　咚咚咚~
　　話音未落，便跑下了樓。
　　璇璣真人並未下去，而是來到了圍欄旁，眺望滿城飛雪，高擡雙臂伸了個懶腰：
　　“嗯~……”
　　夜驚堂坐在背後，正好可以瞧見線體完美的腰身，腦子裏也想起了昨晚兩人的交談。
　　昨天喝了酒，臉皮不是壹般的厚，說了那麽多肉麻話，結果到頭來抱著梵姑娘睡壹晚上，夜驚堂確實有點尷尬，想想起身來到背後，嘗試著雙手扶腰：
　　“妳昨晚什麽時候跑對面去了？該叫我壹聲的，看現在弄得……”
　　“我也喝醉了，不記得。”
　　璇璣真人收回雙手，倒也沒把夜驚堂擠開，還把酒葫蘆拿起來晃了晃：
　　“要不要來壹口？”
　　“呃……”
　　夜驚堂可沒有喝早酒提神醒腦的習慣，正想搖頭謝絕。
　　但他馬上就發現，面容冷艷清麗的水兒道長，把酒葫蘆湊到嘴邊抿了口，鼓著腮幫：
　　“嗯~？”
　　？！
　　夜驚堂受寵若驚，左右看了看：“那就來壹口吧。”說著低頭往過湊。
　　結果璇璣真人把酒咽了下去，酒葫蘆放在了他手裏：
　　“想的還挺美，想喝自己喝。”
　　“？”
　　夜驚堂大失所望，心頭氣不過，擡手在月亮上打了下。
　　啪～
　　然後翻身從圍欄跳了下去：
　　“今天靖王找北梁才女打擂是吧？我先去黑衙了，去晚了就麻煩了……”
　　璇璣真人眼神微瞇，顯出三分殺氣，但也沒去追夜驚堂，面向晨風吸了口寒氣，整理好儀態後，才不緊不慢下了觀景樓……
　　——
　　咚——
　　咚——
　　隨著城鐘響起，街頭巷尾都忙碌起來，街面上積攢壹夜的白雪，很快被腳步消融，房頂上則白茫茫壹片，四處可見炊煙白霧。
　　東大街上，黑色駿馬迎著寒風在人群中前行，還沒睡醒的鳥鳥，又被拉起來加班，有些生無可戀的蹲在懷裏，小聲“咕咕嘰嘰……”，應該是在說昨晚荷包蛋摁著萍兒吃不可描述的事兒。
　　因為蟒袍實在太惹眼，平時穿在身上不合適，夜驚堂身上穿的還是尋常黑色官袍，馬側懸槍腰後佩刀，打扮的還算低調。
　　但前天晚上在芙蓉池，他舌戰北梁群公的事情，已經通過王赤虎這大嘴巴子，在京城市井間傳開了，隨處都能聽到閑漢瞎扯：
　　“咱們夜國公那口才，簡直絕了，據說當場把那北梁大臣，氣了個吐血三升，偏偏還得賠笑沒法翻臉……”
　　“據說最後還在芙蓉池亮了壹刀，那陣仗，把半個湖都劈開了……”
　　……
　　夜驚堂以前去衙門上班，都是走這條道，也沒蒙著臉，壹來二去路人自然都記得些，如今名頭越來越大，路過的時候，明顯能發覺回頭率很高，甚至還有漂亮姑娘在路邊滿臉竊喜指他。
　　夜驚堂瞧見此景，覺得以後出門不坐車都不行了，就現在這模樣，跑去鋪子買窯燒雞，那老掌櫃估摸都不敢收銀子。
　　想到燒雞，夜驚堂自然想到了太後娘娘，略壹盤算，倒是兩天沒欺負暖手寶了，心頭還挺掛念；而太後娘娘估計已經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了。
　　不過今天進宮，還是很難抽出時間，本來他的安排，是早上去黑衙報道，中午陪著戶部的官吏，跑去城外的裴家藥坊驗收。
　　但大笨笨要決戰華青芷，他不在跟前肯定不行，為此去藥坊的事兒交給裴家掌櫃去辦了。
　　和華青芷切磋，詩詞歌賦還好說，下棋太費時間，就算不下十番棋，來個三局兩勝，也可能下壹整天，什麽時候結束誰也不清楚。
　　夜驚堂知道太後娘娘性格最是多愁善感，老不去欺負肯定抑郁，想想便帶著鳥鳥來到窯燒雞鋪子，買了壹只燒雞，用油紙包起來，交給睡眼惺忪的鳥鳥：
　　“去宮裏，送給太後娘娘，路上不許偷吃，不然午飯沒了。”
　　“嘰？”
　　鳥鳥擡起圓腦袋，眼神頗為不滿，意思估摸是——妳當鳥鳥傻？能送過去讓人餵著吃，為什麽要偷吃？
　　吐槽完後，鳥鳥就抓著油紙包沖天而起，自風雪中飛向了遠處的宮城。
　　夜驚堂騎在馬上舉目眺望，可能也是想看看太後娘娘收到早餐後滿眼驚喜的表情。
　　但隔著壹道宮墻，顯然是看不到，他駐足壹瞬後，輕輕嘆了口氣，便驅馬朝著鳴玉樓方向行去。
　　京城最繁華的地段，都在文德橋附近，梧桐街說起來距離鳴玉樓也就壹個街區。
　　夜驚堂飛馬疾馳，在經過梧桐街和東正街交叉的十字口的時候，可見路口圍聚了大量書生仕女，中間還有不少馬車，直接把路口堵住了，應該都是早起去龍吟樓占位置的。
　　他見此準備繞道從小街穿過去，但還沒行出幾步，就發現壹輛頗為低調的大馬車，擠在車隊中間，外面還站著個書香氣很足的漂亮丫鬟，踮起腳往裏面眺望，說著：
　　“大早上的，堵這麽多人，小姐都擠不進去，他們準備看誰切磋？”
　　夜驚堂壹楞，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人註意後，驅馬來到馬車附近。
　　馬車外有兩個護衛，其中壹個便是華寧，武藝底子挺不錯，發現有馬匹接近，便謹慎轉頭，看到走來的黑衣官差，有些疑惑：
　　“官爺這是？”
　　話語傳出，坐在車廂裏看書的華青芷，也挑起簾子，發現面如冠玉的夜公子來了，眼底明顯驚了下，想要行禮。
　　“不必多禮。”
　　夜驚堂盡力避開人群的目光，來到車窗之外，往裏面看了眼，結果發現華青芷壹襲墨紫仕女裙，打扮的極為知性，本來不施粉黛的，都點上了壹抹紅胭脂，看樣子是聽說了大笨笨美的大氣磅礴，怕見面就被壓壹頭。
　　雖然彼此身處兩國，但華青芷前天傻乎乎跑來給他送解藥，夜驚堂對其觀感還是很好，在窗口詢問道：
　　“華小姐是來赴約？”
　　“嗯。”
　　華青芷在路上撞見夜驚堂，心裏著實驚喜，又往後看了看：
　　“夜公子位高權重，出門為何不帶護衛？朝廷能放心？”
　　“呃……嗯？”
　　夜驚堂微微歪頭，眼底神情，和被人問“妳是做什麽工作的？”差不多，憋了半天，才回應道：
　　“帶的人太多，我護衛不過來。”
　　“……”
　　華青芷聽到這個，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俊公子，是單槍匹馬從雲安砍到西海岸的大魏閻王爺，她有些尷尬道：
　　“也是，公子文武雙全，哪需要帶護衛防身，不像我這百無壹用的弱女子……”
　　夜驚堂過來也不是撩姑娘的，打過招呼後，便擡手壹禮道：
　　“前天私自翻華小姐私人物件，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華青芷聽到這個，臉稍微紅了下，畢竟首飾盒放在肚兜小褲下面，夜驚堂能中毒，那肯定是摸過那些。
　　雖然她不會再穿了，但畢竟以前穿過，這兩天心頭確實有點尷尬，見夜驚堂大大方方當面致歉，她心底那點癥結自然煙消雲散，微笑道：
　　“公子是查公事，查的仔細只能說盡職盡責，小女子豈會放在心上。嗯……前天我壹時興起，做藏頭詩得罪了公子身邊那位姑娘，還請公子別往心裏去。”
　　夜驚堂自然不會往心裏去，但虎妞妞直接氣的差點把房子拆了，顯然沒那麽好擺平，今天龍吟樓的切磋，不就是虎妞妞找外援報仇來了。
　　不過這些事情，夜驚堂不好明說，只是道：
　　“無妨，文無第壹，文人切磋向來如此。”
　　華青芷頷首壹笑，想了想又問道：
　　“公子在黑衙當差，和當朝靖王關系如何？”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嗯……身為下屬，關系還不錯。”
　　“昨天靖王下帖子，邀小女子來龍吟樓小聚，如果公子有意的話，我到時候可以……”
　　？
　　夜驚堂自然明白，華青芷意思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給笨笨放水，打個平局什麽的。
　　夜驚堂確實希望笨笨贏，但還犯不著走華青芷的後門，畢竟笨笨雖然武藝稀松，但書畫在他心裏，真不輸世上任何壹人，給他畫的小本子，他都恨不得供起來百年之後抱著帶進棺材裏……
　　眼見華青芷口氣這麽狂，夜驚堂嚴肅道：
　　“靖王才學之高，京城女子無人能及，華小姐可不要輕視。”
　　華青芷性格溫柔謙遜，但才氣方面是真傲：
　　“只要公子不給靖王出謀劃策，小女子可不會懼靖王半分～”
　　“呵呵……”
　　夜驚堂搖頭笑了下，因為在大街上不好聊太多，便拱了拱手：
　　“還有公務在身，我就先告辭了。”
　　“誒！公子待會會不會去龍吟樓旁觀？”
　　夜驚堂就算去，也是在樓上偷偷看，不然以他的身份，肯定被拉上去當裁判，他這點墨水，能判個什麽出來？
　　為此夜驚堂只是道：
　　“我是差人，聽命行事，這種文人的場合可能沒時間參與，告辭了。”
　　蹄噠蹄噠……
　　話音落，夜驚堂調轉馬首，朝著鳴玉樓飛馳而去。
　　華青芷在窗口目送，見夜驚堂不去看她揚名雲安，心頭還挺可惜的。
　　而壹直躲在馬車外面不敢探頭的綠珠，此時才快步跑進來，趴在窗口打量：
　　“真俊～這麽好的公子，怎麽就不是我們大梁人……”
　　華青芷把簾子放下，又拿起書本：
　　“人家可是天瑯王之子，西北王庭的太子，也不算南朝人，只不過暫時住在這裏罷了。”
　　“也是……待會小姐壹定要好好教訓那女王爺，讓夜公子知道小姐的厲害。”
　　“哼~……”
　　……
　　——
　　多謝【六六瘋瘋】大佬的萬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