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殺熟”

　　基層警力不足，社區民警要接處警、要值班備勤、要協助辦案甚至主辦壹些治安案件，平時難得下壹次社區，連顧爺爺這樣的社區民警，想挨家挨戶走訪壹遍轄區內的居民，也需要壹年甚至更長時間。
　　所以今天既要陪刑警隊的人排查線索，壹樣要利用這個機會走訪。
　　相比壹星期前，村裏要冷清得多。
　　許多租住在村裏的外地人搬走了，剩下的正在搬或準備搬，壹路上看到好幾輛搬家的小貨車和電動三輪車，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拆遷動員標語，在冷清的基礎上又平添了幾分緊張的氣氛。
　　“以通情達理為榮，以胡攪蠻纏為恥；以合法補償為榮，以漫天要價為恥；以第壹獎勵為榮，以喪失獎勵為恥；以簽約交房為榮，以上訪拒遷為恥。”
　　韓朝陽看著應該是昨天剛掛上的標語，忍俊不禁地說：“四榮四恥，太有才了，誰想出來的。”
　　“寫得是挺好，不過做群眾工作用這樣的標語不行。”顧國利指指右邊的標語，不無感慨地說：“面對現實談補償，合理價位快交房；賴到最後壹場夢，熬到最後夢壹場！這個好，念起來朗朗上口，意思也全表達出來了。”
　　“師傅，這個也不錯——吃透精神早簽約，世上沒有後悔藥。等到強拆夢方醒，流淚懊喪又跺腳。”
　　“嗯，寫這兩個標語的人有水平。”
　　“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所以人家能坐在辦公室裏吹空調。”
　　“羨慕？”
　　“誰不羨慕，不過也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沒本事。”
　　“妳倒是看得開。”
　　韓朝陽正準備自誇壹下樂觀的工作生活態度，手機響了。顧國利回頭看了壹眼，示意他接電話，旋即走到要走訪的壹戶村民家門口舉手敲門。
　　巡邏隊員小余打來的，韓朝陽走到樹蔭下舉著手機問：“旭成，什麽事？”
　　“韓大，上次幫綜合行政執法大隊送暫扣的東西去他們單位時，我見他們院兒裏停好多暫扣的三輪車，有些好像都沒人要了。我那幾個老鄉要搬家，往三裏莊搬，他們全是蹲馬路邊上等活兒幹的，幹壹天歇幾天，壹個月賺不到幾個錢，舍不得叫車，您能不能幫我問問湯隊，看能不能借三輪車用壹下。”
　　“東西很多？”
　　“鍋碗瓢勺，床單被褥，還有壹些幹活的工具，收拾出來真不少。”
　　街道和工作組上次為什麽全力協助公安清查朝陽村外來人口，為什麽要開出那麽多罰單，不就是為了動員租住在村裏的外來人員先搬麽。
　　給外來務工人員提供搬家所需的交通工具，往大處說也是有利於征地動遷。
　　韓朝陽相信湯隊長會借，壹口答應道：“沒問題，我幫妳問問。”
　　“謝謝韓大。”
　　“謝什麽，舉手之勞。”
　　電話打過去，湯隊長果然很好說話，不僅答應借，甚至主動提出幫著挑兩輛“車況”比較好的三輪車。
　　韓朝陽掛斷湯隊長的電話，給小余回撥過去，小余很高興，在老鄉們面前很有面子，禁不住問：“韓大，您今晚有沒有時間？”
　　“我有沒有時間妳又不是不知道，有什麽事直說，又不是外人。”
　　“晚上我們老鄉聚會，其實就是買點菜買幾瓶酒壹起吃頓飯，要不是您讓建微信群我們也聚不起來，能不能賞光壹起去坐坐。”
　　“妳們老鄉聚會，我這個外人去不合適吧。”
　　“韓大，他們見過您，在群裏也聊過，算不上外人。”
　　發動群眾不能光靠微信群，想跟群眾搞好關系既要在線上聊，壹樣要在線下聯絡感情，只有這樣才能拉近距離，才能跟他們成為朋友。
　　這是個機會，也是壹個擴大“朝陽群眾”隊伍，拓寬線索來源的好辦法。
　　韓朝陽權衡了壹番，笑道：“行，既然都認識，我就算沒時間也要抽時間，下班之後我們壹起去。不過要幫我跟妳們老鄉打個招呼，誰也不知道晚上要不要出警，所以我肯定不能喝酒。”
　　現在公安管得嚴，如果酒氣熏天，被群眾舉報，督察肯定會找他約談。
　　小余能理解，壹口答應道：“沒問題，不喝酒可以喝飲料。”
　　“好，就這麽說定了。”
　　人家賺點錢不容易，不能白吃白喝。
　　見路口有壹個水果攤，韓朝陽走過去問：“老板，西瓜多少錢壹斤。”
　　“韓警官，給別人壹塊五，給妳算壹塊三。”
　　韓朝陽壹邊挑起西瓜壹邊笑問道：“妳認識我？”
　　“認識啊，我就住在三隊，我就在妳們群裏，”西瓜老板從藤椅上拿起手機，翻出微信群，嘿嘿笑道：“妳們巡邏隊的小李子是我老鄉，我家離他家也就七八裏，以前是兩個鄉，現在是壹個鎮。”
　　“李夢陽？”
　　“對，就是夢陽，我跟著壹起叫他小李子，忘了大名兒。”
　　事實證明，小夥子們的工作很到位，這老鄉關系拉得簡直無可挑剔。
　　“老板貴姓？”韓朝陽把挑好的幾個西瓜放到壹邊，讓老板拿兩個大方便袋。
　　“免貴姓王，王大山，小李子來燕陽沒多長時間，我來燕陽時間長，算算快六年。以前在新民菜市場擺攤，後來那邊拆了重蓋，條件是好了，攤位費也高了，算算不劃算，就把攤兒擺這兒來了。”
　　“這兒也擺不了幾天。”
　　“是啊，村裏都沒幾個人了，我讓我媳婦先去陽觀菜市場門口占了個地方，賣水果也靠熟人照顧，讓她在那邊先幹著，我這兒能幹幾天算幾天。”
　　“陽觀菜市場好像在陽觀三隊和四隊的路口。”
　　“就在三隊和四隊的丁字路口，韓警官，妳去過？”
　　昨夜在那兒維持近六個小時秩序，只是太晚，菜市場已收攤，沒看見他老婆，甚至沒看到他家的水果攤。
　　想到張秋燕母子被人殘忍殺害在家中，想到吳偉那個小人沾他師傅光居然混進了專案組，而自己這個第壹個趕到現場的民警對案情居然壹無所知，韓朝陽眼前壹亮，不動聲色問：“王老板，陽觀三隊死了兩個人妳知不知道？”
　　“知道，我媳婦早上打電話說就在菜市場對面巷子裏，死得是娘兒倆，孩子才五歲！”
　　“老板娘知道得不少啊。”
　　“她壹天也賣不出幾百斤瓜，微信、手機遊戲又不會玩，整天呆著幹什麽，不就是跟周圍人聊唄。”
　　“王老板，妳跟小李子是老鄉，算起來我們也不是外人，能不能讓老板娘幫我留意留意，村民們到底是怎麽議論的，出事的那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李子不止壹次在群裏提過，讓幾個老鄉幫著留意違法犯罪的線索和形跡可疑的人。
　　西瓜老板本就很八卦，聽韓朝陽這麽壹說勁頭更足，神神叨叨地問：“韓警官，妳要查這個案子？”
　　“只要是公安都有義務查，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沒問題，我幫妳留意，我媳婦不行，她那記性早上說什麽中午就忘了，明天我去陽觀菜市場，讓她在這邊看攤兒。”
　　“不會影響妳做生意吧？”
　　“怎麽可能，我在這邊是賣瓜，去那邊壹樣是賣瓜。”
　　“這就拜托了，我也在妳們老鄉群裏，回頭加壹下，聽到什麽直接給我發微信。”
　　王老板很豪爽，答應得很痛快，壹下子賣出七個大西瓜也很高興。
　　韓朝陽提著兩大袋西瓜回到要走訪的人家門口，把西瓜放上巡邏車，顧爺爺正被壹位五十多歲的婦女送出大門。
　　之所以來她家走訪，是因為她有壹個患有精神病的兒子。
　　二十四歲，人高馬大，整天在村裏轉悠，三天兩頭走失，她不知道報過多少次警。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那小子每次走失之後總能被熟人無意中遇上或稀裏糊塗找回來。
　　“顧警官放心，我家小偉只是智力不高，跟那些瘋子不壹樣，不會惹事。”
　　“這些情況我知道，今天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他又走丟。到時候妳急，燕陽這麽大我們又不知道幫妳去哪兒找。平時多關心，請左鄰右舍都幫著留留意，別讓他走遠，這樣是不是更好？”
　　“對對對，您說得對。”
　　“光關心關留意不夠，畢竟這麽大了，不可能像帶孩子壹樣盯著。看見沒有，去找人做壹個，上面印上照片、姓名、家庭住址和妳家的電話，簡單註明他的情況，讓他掛在脖子裏。萬壹再走失，好心人看見牌子就會給妳打電話。”
　　……
　　顧爺爺千叮嚀萬囑咐，女主人很感動，保證看好她的傻兒子，保證下午就去打字復印店做壹個胸牌。
　　下壹站是壹個列管的前科人員家，顧爺爺爬上巡邏車副駕駛，好奇地問：“朝陽，買這麽多西瓜幹嘛。”
　　“我不是讓隊員們建老鄉群，幫著發動群眾嗎，小余跟他們老鄉晚上有個聚會，非讓我壹起去。人家賺點錢不容易，不能白吃白喝，買幾個西瓜意思壹下。”韓朝陽壹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補充道：“壹共七個，晚上帶六個去，留壹個我們自己吃。”
　　有點意思！
　　顧國利越想越好笑，忍不住調侃道：“朝陽，妳這個工作思路是對的，不過怎麽覺得這是在做無用功。這裏快拆了，他們就算現在沒搬將來也要搬，不在我們警務室轄區。”
　　“那些群建都建了，他們將來在不在我轄區是將來的事。就算將來都不在我轄區，能提供其它地方的違法犯罪線索壹樣是好事。師傅，說出來您不壹相信，其實我現在的眼線就遍布全街道，街道的停車管理員，街道環衛所的清潔工，我全拜托過，全在幫我留意。”
　　“可以啊，就這麽幹，我們社區民警是做什麽的，不就是為刑偵部門提供線索嘛。”
　　“師傅，今天這事給我提了個醒，光認識光拜托沒用，還要聯絡感情。感情不到那壹步，不把關系鞏固好，誰會幫妳忙。”
　　“對，幹我們這壹行就是要跟群眾交朋友。”顧國利越來越欣賞這個無師自通的小徒弟，隨口問道：“這些瓜買多少錢，多少錢壹斤？”
　　“壹共八十八，好像六十幾斤。”韓朝陽下意識看了壹眼遠處的水果攤，不無得意地笑道：“老板我認識，跟我們巡邏隊的李夢陽是老鄉，也在我們建的那些微信群裏，別人去買壹塊五，跟我只算壹塊三。”
　　“壹塊三？”
　　“嗯，零頭還沒要。”
　　顧國利徹底服了，禁不住笑道：“壹塊三還便宜，妳去菜場看看，八毛九毛，像這樣的最多壹塊。”
　　“老鄉坑老鄉，坑妳沒商量，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殺熟！”韓朝陽看著正舉手朝這邊打招呼的王老板，被搞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