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自言自語

　　罰俸半年，是李信表露出了自己對於這個所謂“祥瑞”的態度，趙嘉也按照李信的話去做了，但是這位趙相在臨做這件事之前，把周遊藝請進了家裏吃壹頓飯。
　　本來像周遊藝這種投機的小人，無論如何趙嘉也是不願意結交的，但是現在趙嘉或者說西南集團，需要類似周遊藝這種人站出來，來帶動朝堂裏的風向。
　　另外，靖安侯府對於這件事的態度，也頗為曖昧。
　　只要是中了舉人，家鄉就自然會有地主找上門來，親自把土地掛靠到妳的名下，因此除開壹些正兒八經的死心眼或者不屑於鄉紳地主之流為伍的讀書人之外，其他的讀書人每年都能夠從名下的田產裏拿到壹筆不菲的收入，周遊藝這種投機到這種程度的人，自然不可能放棄這筆財富。
　　因此，罰俸半年這種懲罰，只能算是小小的警告，根本無傷大雅。
　　靖安侯府給出了這種曖昧的處理結果，當朝尚書臺裏掌權的宰輔又把周遊藝請進家裏吃了壹頓飯，這兩件事加在壹起，已經給了朝堂裏的官員足夠多的暗示。
　　可以預見的是，接下來的壹段時間裏，類似於這種白靈芝的“祥瑞”，壹定會頻頻出現，等祥瑞足夠多了，靖安侯府又沒有強力懲罰措施的時候，這些投機之人便會著手勸進。
　　不管是哪種方式，都是趙嘉以及沐英等西南壹系的勢力樂於看到的，因此趙嘉甚至以宰輔的身份，下場明示。
　　果不其然，從周遊藝的第壹次祥瑞之後的三個月裏，朝廷先後收到了十多件“祥瑞”，這些祥瑞有的是碩大無朋的烏龜，有的是從水裏浮現的奇石，上面大多都有代表著天意的“篆書”，篆書的內容大多是類似於“天命在苗”這種讖語，當然了，其中有的立意高明壹些，有的就幹脆寫上“十八子，禦天下”這種粗淺易猜的謎語。
　　對於這些“祥瑞”，朝堂裏的絕大多數官員保持了沈默，天子雖然心中憤怒，但是也只能裝作是沒有看到，至於靖安侯府裏的那位李大都督，則是不聞不問，仿佛從不知道有這些東西。
　　不過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這些上供“祥瑞”的官員，除了周遊藝壹人被罰俸半年之外，其他人大多沒有受到懲處。
　　於是乎這些人仿佛看到了壹條青雲長階，變得更加狂熱。
　　此時，已經是延康元年的深秋，那位新天子登基，已經接近壹年了。
　　深居簡出的李大都督，也從靖安侯府裏走了出來，他穿著壹身厚厚的棉服，先是在京城各坊轉了轉，又去城南的羽林衛大營裏看了看，最後坐著靖安侯府的黑色馬車，從東城門出城，朝著城東的壹處小山丘走去。
　　馬車走了不到壹個時辰，便在目的地停了下來，李信走下馬車，擡頭看了壹眼眼前這座不是很高但也不算矮的小山。
　　帝王以山丘為陵，這裏是泰陵，大晉第七任天子，景皇帝的帝陵。
　　如今是延康元年，距離這位景皇帝過世，已經過去了六年時間。
　　這六年時間裏發生的事情，比起太康年間整整十年時間發生的變故還要大的多。
　　李信擡頭看了看漫長山腳下漫長的神道，手裏拎著兩壇酒，默默的拾級而上。
　　神道很長，他走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才走到了泰陵的泰陵殿裏。
　　所謂泰陵殿，就是帝陵的享殿，這裏供奉著景皇帝的牌位，畫像，以及書寫了這位皇帝畢生的功績。
　　因為景皇帝過世沒有多久，泰陵的香火十分繁盛，只壹個享殿裏就有十幾個太監每日灑掃侍奉，整個享殿裏不僅幹幹凈凈，而且牌位之前的靈壇始終香火不絕。
　　李信手裏拎著壹壇酒，邁步進入享殿，然後對著殿中的十幾個宦官默默地說道：“妳們，都出去罷。”
　　此時李信入主京城已經接近壹年，哪怕是這些守皇陵的太監，也知道朝廷裏現在到底是誰說了算，於是乎聽到了李信的話之後，他們很快便恭敬應是，然後退出了泰陵的享殿。
　　享殿門外，有幾十個靖安侯府的親衛把守，禁止任何人出入。
　　殿中只剩下壹個人的時候，李信默默擡頭，看著景皇帝的畫像出神許久，最終才默默嘆了口氣，壹屁股坐在靈位前面的蒲團上，擡頭直視帝顏。
　　“好幾年沒回京城，本來壹回來就該來這裏瞧妳，但是……”
　　李信坐在蒲團上，把手中酒壇裏的烈酒，灑在太康天子靈前，然後苦笑道：“但是畢竟不是正經回來的，便有些不太好意思過來。”
　　“從前我不相信死後有靈，但是後來我就想，既然我死後有靈，妳死後也應該有靈才是。”
　　“西南軍進京之前，妳來瞧我過，是不是？”
　　李信擡頭看了壹眼畫像裏的太康天子，自嘲壹笑：“妳來瞧我也沒有用，該打京城我還是要打京城，到了那個當口，別說是妳兒子在帝位上，便是妳自己在帝位上，我也要咬牙把妳拉下來。”
　　李信往地上倒了大概半壇祝融酒，然後自己仰頭喝了壹大口，被烈酒嗆得滿臉通紅。
　　他好容易才緩過來，形容已經有些狼狽。
　　“我其實不是很適合做什麽大人物。”
　　李信把酒壇放在自己面前，身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酒水，默默地說道：“如果我是個大人物，這會兒妳們家的宗廟估計都已經被我拆了，京城裏的姬姓人家，也剩不下幾個，此時天下早就姓李，跟妳們姬家再沒有關系了。”
　　“我在骨子裏，仍舊是個小人物心思。”
　　李信毫無形象的坐在泰陵殿中，自嘲壹笑：“所以直到現在，我對妳們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跟冥冥之中的某個人對話。
　　“其實最開始認識妳的時候，我心裏很清楚，妳要利用我，我也要利用妳，妳我最多算是盟友的關系，絕談不上朋友二字。”
　　“壹直到整個太康朝，我都沒能摸清楚，我到底有沒有做過妳的朋友。”
　　“直到妳要走的時候……”
　　“沒有帶我壹起走。”
　　李信閉上眼睛，默默地說道：“那個時候，我已經是朝廷的威脅，妳可以帶我壹起走，但是妳沒有，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覺得咱們兩個人可能已經做了很多年朋友了。”
　　“既然妳把我當朋友，我也把妳當朋友。”
　　李信坐在蒲團上，自言自語。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與西南軍都無有回頭的地步，妳是我朋友，他們那些人也是。”
　　“我會給妳大兒子留下血裔。”
　　“現在他們逼我逼得很緊……”
　　李大都督臉色暈紅，聲音也有些模糊了。
　　“天底下人人為己，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