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父與子（二）

　　坐在秋千椅上的母親，在聽到這番發自自己孩子肺腑的話後，輕輕嘆了口氣，但她並沒有多少憂傷的神色，相反，她似乎顯得有些高興。
　　“但他並不是完全不稱職，對嗎？”愛麗絲溫和的說道。
　　“是的，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我是個成年人。”肖恩苦笑了下，然後在母親身邊有些頹然的坐下來，“但是……我想要的……我希望的……不僅僅是每個月的兩三封書信，走到哪裏寫到哪裏的明信片，以及兩三天壹個電話。我想要的，是在我迷茫的時候告訴我要怎麽去選擇，是退縮時鼓勵我堅持前進，是受欺負時告訴我用拳頭爭回來……”
　　他捂著自己臉，喃喃自語的說著，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當中，母親並沒有說話，只是伸手不斷在他背上輕拍著。
　　“抱歉，媽媽，我有些過於激動。”半晌後肖恩才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沒關系，將心裏話說出來，感覺會好很多。”媽媽微笑著說道。
　　“很遺憾，我想，短時間內我和爸爸依然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肖恩嘆了口氣，“他覺得，他花了十幾年時間，才打拼出來的餐飲集團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所以，無論我現在做什麽，在他眼中都是不務正業。”
　　“沒關系，這是長期積累下來的矛盾，自然需要長期來化解，”媽媽並沒有在意，而且她的笑容更加和藹，“而且，我很高興，從妳這番話裏我知道了，妳還是愛著妳爸爸的，這筆什麽都要好。”
　　肖恩雖然有些愕然，但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握住了媽媽的手。
　　“好了，風有些大，我該回屋裏去了，妳肯定也需要壹點單獨時間，”母親洞悉的站了起來，“我就不打攪妳了。”
　　“好的，媽媽。”肖恩點了點頭，起身目送母親回去後，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還是愛著爸爸？算了吧，我只是想讓他承認我的成績罷了。他在心裏這麽說了句。當然，肖恩心裏也清楚，有些事情只是不想也不能承認罷了。
　　就像某些電影或者小說所說的那樣，某個配角在精心準備了良久後，終於可以殺死仇人，然後主角問他，復仇之後妳還能做什麽那樣。在已經對抗了如此長的時間，突然壹方屈服了，另壹方很難有著喜悅或者喜悅很短暫，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失去目標的空洞。
　　肖恩和自己父親雖然還沒到哪種程度，但也不是能輕易化解的，所以只能暫時交給時間。
　　為什麽前世今生的父親都是壹個模樣呢？肖恩嘆了口氣，再次仰首往漆黑的夜空看去。
　　“妳咋就這麽笨啊，這點問題都處理不好？”
　　“妳看看別人家的孩子，為啥別人能考90分以上，妳就只有及格呢？”
　　“我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打工掙錢，妳就回報這些？妳對得起我嗎？”
　　前世那個粗魯的男人，沒有受過什麽高等教育，又長時間不在家，只會本能的以考試分數來衡量孩子的優劣。而他又是從小獨立自主，習慣有自己的主見，以至於彼此之間經常性的大吵，也挨過不少揍。
　　“站在這裏，站好！不許有多余的動作，當妳犯了錯，就必須付出的代價！”
　　“妳知道妳做了什麽嗎？我不管妳有多少理由，妳這都是在給家族抹黑！”
　　“從明天開始，不許再去酒吧駐唱，打工的地方有很多，這是我決定的！”
　　今生這個嚴肅的男人，雖然知識淵博、善於交際，但同樣長期不在家，而且從來不給孩子選擇的余地。而他好容易有了家的感覺，加上又有壹個善於調解的母親在旁邊，所以大多數沖突都以他的忍耐和退讓告終，但也因此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尖銳矛盾。
　　雖然他們兩個幾乎是全方位的差別，但本質上卻是壹樣的，總是習慣掌控壹切，總是不容許有反對的聲音，總是認為自己才是正確。只要求妳按他的話去做，卻從來沒有想過妳的感受，在“這是為妳好”的旗幟下，要求妳做壹臺聽話的機器。
　　然而，饒是如此，有些東西藏在肖恩的心裏，恐怕永遠都無法抹去。
　　前世那個男人，在南下打工時，因為建築工地的安全措施不到位從手腳架上摔了下來，救護車還沒有就沒事了。據他的工友說，彌留的時候死死抓著工頭的手，怎麽都不肯放，知道工頭再三承諾，壹定會將撫恤金送回去，還拉了壹幫人做見證之後才咽氣的。
　　而今生這個男人，雖然在他再次感受成長，感受父親的形象時，卻壹年到頭都在外面，只能用電話聯系，在節假日才能回家，但有很多信件依然收藏在肖恩在家中的臥室，壹個不起眼的小盒子裏。
　　“當阿爾卑斯山巔的皚皚白雪映入眼簾時，我的心裏只有贊嘆，旅途上的疲勞也因此壹掃而空。那高聳的山峰，那耀眼的白雪，那壯麗的景色讓每個擡頭仰望的人都敬畏不已，此時的我多麽遺憾，如果妻兒也在壹起，眺望這震撼人心的景色，會是多麽的幸福與快樂……”
　　這是他寫給他的無數散文中的壹篇，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詩歌，他十四行詩和現代詩和散文壹樣，都寫得馬馬虎虎。總之，每個月固定的兩封信裏，總會有壹篇散文或者詩歌，更不用說還有不定時的明信片。
　　雖然不像另壹個人那樣，和肖恩永遠都在沖突當中，卻在最後以特有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感情，卻用無處不在的細節，慢慢的滲透著和包裹著。
　　真是讓人頭疼……肖恩終於站了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其實，很多時候還是應該慶幸，就像之前說的那樣，還好今生有壹個溫柔體貼又善於調解矛盾的母親，否則的話說不定等不到18歲就離家出走了。
　　至於那不靠譜的，喜歡整人的，沒心沒肺的姐姐，好吧，勉為其難承認她多少也有點幫助啦。不過說起來，自己似乎還沒怎麽關心過今生父母的戀愛史，也不知道那習慣以自我為中心的父親是怎麽娶到母親的。
　　懷揣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肖恩回到了別墅，相比之前的郁郁寡歡，他的情緒好了許多，母親說得沒錯，有些話說出來的確要舒服壹些。
　　第二天，正式的感恩節到來了，雖然前壹晚上在餐桌上鬧得很不愉快，父子見面時，彼此也都還是繃緊自己的臉，但並沒有再起什麽沖突。甚至，中午由壹家之主分火雞肉時，還壹如既往的像以前那樣，看似給他的不多，卻是最為肥美的部分。
　　“我真是嚇壞了，難得妳回來壹次，妳爸爸還那麽苛刻，實在太不應該了，難道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雪莉嬸嬸私下裏半抱怨的對肖恩說道。
　　作為在肖恩家工作了快十年的管家，她基本上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自然更多是站在他這邊。也正因如此，雪莉嬸嬸才有些大驚小怪，看看莉安娜，壹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仿佛昨天晚上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幹得不錯。”她甚至還這麽說了句。
　　好吧，其實……莉安娜和父親多少也有矛盾，從之前她的來訪就看得出來。在她還小的時候，父親雖然沒有頻繁在外面奔波，但也同樣將大部分心思放在事業上面，所以她存在和肖恩同樣的問題。
　　只是，莉安娜的程度相對要輕上許多，沒有肖恩前世的那種經歷，對父母和完整的家庭渴求，加上年齡又比肖恩大上壹些，所以即使當初有很多矛盾，但現在已經調整了過來，大學畢業後也就如父親所願，進了他的餐飲集團，目前已經是人事部門的副主管了。
　　不提這個，既然氣氛還算融洽，父親也沒多說什麽——肖恩並不擔心母親會將昨晚的那些話告訴父親，母親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也許會透露那麽壹點，就像昨晚在他面前透露父親的心思那樣，但不會完全說出來。
　　因此，肖恩也就暫時偃旗息鼓，反正只要父親不刺激他，他也不會發作，算是安穩的度過了剩下的感恩節。
　　然後，他就準備離開了，《完美盜賊》劇組那邊已經發來通知，感恩節過後就要他去報到了。
　　“加油吧，肖恩，去做妳想做的事情。”母親也沒有怎麽挽留，“當然，如果妳聖誕節和新年能回來就更好了。”
　　“我會的，媽媽，如果……”站在停在前庭的那輛，刻意開過來的奔馳面前，肖恩擡頭看向2樓，影影綽綽的，不確定是否有人站在那裏。
　　他沒有說完，但他知道母親肯定明白，所以再次和她擁抱了個，有分別和姐姐、雪莉嬸嬸擁抱了下，隨即上車離開。
　　父親的餐飲集團市值大約有二、三十億吧？不過但擔任CEO的父親也沒多少股份，早早在創業的路上壹次次融資的稀釋了出去。
　　所以，即使他的身家算是上億了，在舊金山也有相當的地位，但比起頂尖富豪還差得遠。所以……等到將來，自己只要在這上面超過他，那麽什麽話都不用說了。
　　當腦海裏的念頭轉到這裏，肖恩抓著方向盤的手不由緊了緊。等著認輸吧！勝利是我的！當然，這可能有點勝之不武，但那又如何呢？運氣也是實力的壹種！
　　而且，我會成為最好的演員，最出名最受人尊敬的演員，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