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天子升座

　　焦芳看著葉春秋，壹副風淡雲輕的樣子，見葉春秋無動於衷，便含笑道：“怎麽，也不給老夫斟口茶？”
　　話說到這份上，葉春秋也素來是舉止上不讓人指摘的人，便給他倒了茶。
　　焦芳接過，茶是冷的，在茶壺裏已放了壹些日子，焦芳卻抿了壹口，沒有覺得什麽異樣，旋即道：“哎……光陰似箭啊，葉侍學可知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葉春秋搖頭。
　　焦芳笑道：“說來也是好笑，今日是六月十五，也是小兒的祭日。”
　　他說到這個的時候，竟還在笑：“焦家兒孫很多，卻沒出幾個人才，唯獨黃中，總算還給老夫帶了壹些安慰，高中了進士，距離那狀元，那只差壹步之遙，哈……要不怎麽說是造化弄人呢，他終究是沒福氣，成不了狀元，竟還英年早逝；我這個做爹的，若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可是……”
　　焦芳卻又含笑著搖頭，繼續道：“妳壹定在想，老夫來找妳說焦黃中，為的就是想討這壹筆血債吧？”
　　葉春秋只是默然地坐著不動，警惕地看著他。
　　焦芳哂笑道：“妳錯了，若是如此，那麽妳就太看不起老夫了。妳殺了焦黃中，這是妳自己親口說的，而黃中既已死了，老夫心裏不痛快倒是真的，對妳有恨，也是有的吧，報仇？仇當然是要報的，可是老夫處處刁難妳，不是因為這個。”
　　焦芳站起來，深深地看著葉春秋道：“老夫年少時家貧，壹步步走到今天，妳當只是因為運氣？不，妳錯了，是因為別人只看眼前，而老夫看的卻是往後，妳殺了黃中，若是於老夫有好處，老夫少不得還要親昵地叫妳壹聲賢侄呢；可是偏偏，妳走錯路了，妳少年得誌，成了狀元，還是王華的門生，世人都知道，老夫這個大學士是從王華的手裏搶來的，妳從入朝開始，就註定了是老夫的敵人；自然，其實妳若只是個尋常翰林，倒也罷了，偏偏妳又不是，妳得了帝寵，和謝遷諸人又走得近，哎，妳看，老夫若是容妳，讓妳羽翼漸豐，將來老夫還會有好日子嗎？”
　　焦芳嘆口氣，幽幽地道：“今日就是焦黃中的祭日，老夫不會去他的墳頭看他，妳我之間是該做個了斷了，那麽就讓黃中在天有靈，看著今日的會審，見妳身敗名裂，瞧妳無路可走吧。”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葉春秋，葉春秋依舊鎮定如初，他又哂笑道：“妳還如此坐得住，氣度非常人也，難得，真是難得。”
　　葉春秋卻是道：“焦公貪欲太重了。”
　　焦芳瞇起眼來，打量葉春秋：“願聞高見。”
　　葉春秋正色道：“焦公之所以不看眼前，而看以後，正是因為焦公太在乎今時今日的地位，也是因為焦公總是巴望著以後能得什麽好處，所以焦公看似和顏悅色之人，實則卻是機關算盡，無欲則剛，而人有了欲望，方才想著去做壹些不該做的事。”
　　焦芳大笑道：“然後呢？”
　　葉春秋鄭重其事地看著他：“沒有然後了，當初，焦黃中想要害我，而今他在哪裏？今日焦公亦如此，那麽……就拭目以待吧。”
　　焦芳臉色壹變，笑容已在剎那間收了起來，臉上帶著幾分陰狠，眼中換上銳光，冷冷地看著葉春秋道：“老夫不會給妳機會，老夫也不是焦黃中。等妳身敗名裂之時，等妳成了天下人唾棄的權奸之日，妳的死期也就到了。”
　　葉春秋抿嘴，只是無畏地看著焦芳，緘默不言。
　　焦芳背起了手，道：“天色已晚，冒昧來訪，叨擾了，今夜，老夫與妳勢必都是無眠，遲壹些，我們禦前相見。”
　　他動身推開門，便消失在濃夜之中。
　　那小吏方才戰戰兢兢地進來道：“葉侍學，早些睡吧。”說罷，給葉春秋合上了門，也悄聲地離開了。
　　葉春秋坐下，卻是想，焦芳來見自己的目的是什麽呢？半夜三更的來，說壹些無所謂的話，像是在看笑話，這又不盡然，焦芳這人絕不是壹個做無聊事情的人，那麽，到底是帶著什麽深意？
　　葉春秋壹時也想不明白，只是今日，似乎就可以揭開謎底了吧。
　　葉春秋和衣睡下，天還未亮，便有差役在外道：“葉侍學，時候到了，請葉侍學入宮受審。”
　　葉春秋洗漱之後，便起了身，大理寺對他還算是禮遇有加的，給他準備了壹頂藤轎，葉春秋坐在轎中，外頭有二三十個軍卒押送，到了午門，卻沒有讓葉春秋去和百官匯在壹起，而是遠遠落轎，等到午門開了，百官入了紫禁城，轎子才重新起來，直走到了午門之外，接著便是等待了。
　　……
　　在保和殿裏，朱厚照冕服正冠，他昨夜壹宿沒睡，錢謙帶來的消息使他有點惱火，因為葉春秋傳達的口信，說了等於沒說。
　　朱厚照壹直陰沈著臉，升座之後，看著百官入殿就位，各自站在自己班上，朱厚照心情糟透了，明明就是自己的胡鬧，怎麽就牽連到了葉春秋？
　　他幾次想要震怒，甚至連谷大用那兒也都吩咐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來壹次梃杖，且看看還有沒有人敢胡說八道，倒是老二鄧健卻是極力勸阻。
　　朱厚照是素來不喜歡這個老二的，偏偏卻非接受這麽個家夥不可，既然葉春秋有事，朱厚照覺得身邊沒什麽可靠人，倒是尋了鄧健來商量，聽到朱厚照要梃杖大臣，鄧健嚇了壹跳。
　　他第壹句話就是：“陛下若是為此杖責大臣，那麽三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鄧健的理由很簡單，皇帝為了偏袒葉春秋而對百官動手，百官們未必敢怨恨陛下，那麽這股巨大的怨氣就會落在葉春秋的身上，葉春秋不是太監，他是翰林，是清貴，和百官壹樣，都是國之棟梁，陛下越是如此，葉春秋所遭致的仇視和痛恨就會越多。
　　所以，老二給了壹個很中肯的建議，忍耐，然而對朱厚照來說，這老二的屁話壹籮筐，就沒壹句中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