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七百六十三章 保持本心

　　葉老太公說罷，咳嗽了幾聲，方才嘆了口氣，又是深深地看著葉春秋。
　　不過接下來，聲音更顯得沈著了許多，道：“關起門來，老夫也不和妳充這個面子了。咱們葉家啊，想當初，還真只是小門小戶的，而今是真正的發跡了，就算說是天下第壹豪門，也不為過吧。這對外呢，倒是說什麽咱們是名門之後，屁，本來是該為尊者諱的，可是老夫翻遍了族譜，葉家雖也有幾個成器的，可頂了天，也不過是家裏出了舉人罷了。”
　　“至於什麽積善之家啊，什麽詩書傳家，其實那也是糊弄人的，靠的，就是鄉下的幾百畝地罷了，列祖列宗們，總還算運氣的，沒出什麽敗家玩意，所以哪，也算是順順當當的，總不至家道中落。”
　　“但是要說到葉家能有盡頭，老夫不諱言，其實靠的就是妳葉春秋，妳看看哪，咱們現在是多風光啊，子弟們裏頭，有的打理著偌大的家族產業，和人談的，是幾十萬兩銀子的買賣，有的呢，中了進士了，靠著妳的關系，現在在詹事府已成了侍講，自然是大有可為的，有的是在錦衣衛，而今也算是壹個僉事，有的在新軍之中，前途也是大為可期的。”
　　葉老太公像是說出了勁兒，拄著杖子，篤了篤地，滿面紅光的樣子，又道：“這些……靠的是什麽？靠的就是妳啊，可是春秋，妳得想壹想啊，妳靠的又是誰呢？老夫雖沒有妳的文采，可也略通經史，這歷朝歷代的天子，哪壹個能做到陛下待妳這個樣子的？老夫這輩子也算見識過不少達官貴人了，可看陛下，真的是對妳壹點戒心都沒有的，不是有壹句話嗎，叫做士為知己者死，這陛下，就是妳的知己啊，自然，老夫也沒叫妳為陛下去死，妳是壹個多麽聰明的人，這道理，想來妳定會懂的，陛下給了妳這天大的富貴，葉家該風光的也風光了，廟堂上的事，老夫不懂，也不想懂，這東西太深，老夫不明白，妳父親也未必能看透，可是妳看透了。”
　　“所以啊，妳做什麽，我當著妳父親的面，也是這樣說的，不要幹涉，因為咱們春秋比我們這些行將就木的人更懂道理。妳要鏟除奸黨也好，或者是妳是奸黨，鏟除了忠臣也好，將來若是千秋史筆罵咱們姓葉的，說妳是國賊，老夫陪著妳壹起做這個賊，這……真的壹丁點都不要緊的。”
　　“可做人有壹點是壹定不能丟的，那就是良心，陛下這個知遇之恩，咱們葉家非要報了。怎麽報？外間的事，老夫也略知壹二的，說妳是曹操，嚇，老夫信妳未必就是什麽大忠大善的人，可是決計不信妳這般沒良心，真會去想做曹操，去做司馬昭的。”
　　說到這裏，葉老太公又嘆了口氣，定定地看著葉春秋道：“妳給老夫交個底，到底是不是這個理？”
　　葉老太公確實是年歲大了，連說話都顯得巍巍顫的，牙齒都已落得差不多了，說話時，有點含糊不清。
　　所以他盡力地慢條斯理，生怕葉春秋沒聽明白。
　　葉春秋壹直靜靜地聽著，等到葉老太公問到這個的時候，葉春秋沒有半點遲鈍，便道：“大父，就是這個理，我是周公，不是曹操。”
　　“哈……周公。”葉老太公看著葉春秋臉上的坦然之色，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沒有什麽企圖，想到自己的孫兒想要做周公，便忍不住開懷大笑，甚至連眼角也有些濕潤了，似乎壹下子長舒了口氣。
　　他知道葉春秋不會騙自己的，於是舒服地躺在沙發上，只是下壹刻，臉色又凝重了起來，隨即道：“想做周公，這的確是好事，可是老夫活了七十年，有些事，卻是看透了，這世上啊，想要做曹操，想做司馬懿容易，可是想要做周公，卻是難了。為什麽？因為手握著大權的人，就會受人猜忌，就會有人質疑，這條路啊，難啊，重要的是人心難測啊，在妳眼裏，別人的心難測，在別人的眼裏，妳的心也難測，這隔著肚皮的人心，誰信得過誰啊！自然，老夫相信陛下是信得過妳的，可是別人呢？”
　　“他們不信，孫兒就幹掉他們。”葉春秋突然笑了，這壹次，他不再是那繃著臉的樣子，而壹雙自信的眼眸閃閃生輝。
　　葉老太公卻是差點沒噎了個半死，這句聽起來有點像是玩笑話的背後，葉老太公卻是知道，這說不準就是葉春秋的真實想法。
　　終究，還是壹將功成萬骨枯啊，壹個周公的背後，更不知有多少皚皚白骨了。
　　葉老太公頓了頓，最後擺擺手道：“哎，這是妳的事，壹言為定了，其他的，老夫不管，妳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去，我管著這個家，我啊，也沒幾年可活了，風燭殘年，行將就木，這半只腳已踏進了棺材裏了，不過老夫看開了，只求茍延殘喘這幾年，能顧著什麽就顧著，妳哪，就做妳的周公去吧。”
　　葉春秋卻不由被葉老太公逗笑了，心底那股沈重壹下子也莫名地消逝得無影無蹤。
　　是啊，大丈夫做事，有了目標，做了就是做了，只要自己認為是在做正確的事，那麽，又何必要平添自己的煩惱？
　　想開了，心情自然也就舒服愉快了起來。
　　這時，從門外頭正好傳來了葉東的聲音：“公爺，蔣學士送了壹張拜帖來。”
　　蔣學士？
　　他也出宮了？
　　現在理應是陛下大宴賓客的時候吧，他卻匆匆告辭出來，是為什麽呢？
　　葉春秋其實不必猜，那也大抵能想到了。
　　葉春秋看了葉老太公壹眼，葉老太公便拄著杖子起來，口裏道：“這肯定是有要事的，老夫就不湊這個熱鬧了，不過春秋，妳記住妳的話，但願十年，二十年之後，妳還能保持這個本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才又接著道：“男子漢大丈夫，什麽事都可以做，唯獨要守住最後這麽壹點底線，這，才是咱們葉家的人。”他蹦起了臉，似是在玩笑似的道：“妳別忘了，咱們葉家，詩書傳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