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天子對弈

　　終究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然後葉春秋看到壹個幾乎是密不透風的公房裏，桌椅幾乎已經占了三成的位置，附近應該沒有茅廁，所以這兒還設置了屏風，按照這屋子裏傳出來的怪味，葉春秋已經不用多想，後頭理應是便盆了，再邊上則是壹個書櫃，櫃子裏琳瑯滿目地放置著許多公文。
　　看到這裏，葉春秋嘆了口氣，皇帝老子還真是叩門啊，自己住著紫禁城，廣廈千萬間，就給學士們用這個辦公？
　　壹下子，葉春秋明白了，他終於知道為何大臣們總要和天子過不去了，這對比太過強烈，陛下出恭的馬桶，怕也比人家的公房要大，換誰都心裏不平衡。
　　此時，只見案後坐著壹人，手裏正拿著壹個鏡子。
　　葉春秋是認得這個鏡子的，竟是水晶作坊的放大鏡，這東西用的人不多，所以水晶作坊只生產了壹些，然後高價賣了出去，想不到在這裏竟能看見。
　　葉春秋忙是作揖道：“下官葉春秋，見過楊公。”
　　楊廷和擡眸，他容貌顯得很是消瘦，不過自有壹副威嚴，面容倒是生得很端正，下頜長髯美須很是吸引人，他下意識地捋須而笑，笑容可掬地道：“是葉侍學，來得好，這裏狹小壹些，不過無妨，妳可以到隔壁辦公，其實這裏也沒什麽要事，無非就是校驗壹下待詔房送來的詔書罷了，妳從前在待詔房中制誥，想來這不是什麽難事。”
　　他說到在這裏，便哈哈地笑起來，顯得很是爽朗，接著便用帶著四川口音的官話道：“來了這裏，想必很失望吧，東閣就是這樣的，來，自己尋個位置坐，妳是翰林的新貴，老夫聞名遐邇，早盼壹見。”
　　他這樣壹說，葉春秋忙是客氣地道：“大人謬贊。”
　　“妳會下棋？”楊廷和突然問道。
　　葉春秋便道：“下官會壹些。”
　　“這就更好了，自古東閣多寂寞，若是對下棋沒興致，可就真耐不住寂寞了。”他放下了手頭的事，接著道：“本是去外頭的知微亭裏下棋最好，不過若是讓來往的宦官看了終究不好，就屈身在這裏陪老夫下壹局吧，妳不必擔心，這裏沒什麽公務的。”
　　葉春秋搖頭苦笑起來，東閣的清閑，他是早有耳聞，這楊廷和叫自己來，也不知打著什麽主意，他既要下棋，自己只好陪他下吧。
　　楊廷和邊從書架後親自取出了棋坪，邊道：“這裏沒什麽可拘泥的，幾個東閣的官兒都是兼差，平時來得少，其實就老夫壹個，現在多了壹個妳，妳還有傳奉職，是嗎？無妨，什麽時候不想來東閣入值了，打壹聲招呼就是，有閑便來，先下棋。”
　　碰到這麽個領導，其實也蠻好，瞧他平易近人的樣子，葉春秋也算是了卻了壹樁心事。他最怕的就是自己隔三岔五的告假惹來楊廷和的不快，本來還想旁敲側擊壹下，誰料楊廷和似是早知他的心思似的，竟是先說了出來，這下就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葉春秋便專心地陪他下棋起來。
　　正午的時候，有待詔房送了新制的誥命來，楊廷和才放下棋子，只略略看了壹眼，便讓葉春秋拿去保存。
　　這裏確實很清閑，類似於圖書保管員的職責，雖然早知清流官閑雅，可像這樣的，卻還是讓葉春秋有些無語。
　　倒是到了下午，楊廷和和葉春秋依舊下棋，這時，卻有人進來，楊廷和擡眸壹眼，那人噓了壹聲，接著便躡手躡腳地到了葉春秋的身後。
　　“哎呀，應當下在這裏，這裏。”
　　葉春秋擡頭壹看，不由有些愕然。
　　只見朱厚照站在葉春秋的身旁，憋紅著臉，要指教葉春秋下棋。
　　葉春秋想要起身行禮，朱厚照便壓壓手道：“妳且先下了這枚子再說，聽朕的沒錯，朕也算是棋中聖手了。”
　　聽朱厚照這麽壹叫，葉春秋便覺得這棋下得索然無味了，還是起身道：“臣見過陛下。”
　　朱厚照見他如此，有些惱了，大喇喇地坐在了葉春秋的座上，啪嗒壹聲，將子落在他想要的位置：“妳是不知，朕也愛下棋呢，父皇教朕的，朕的棋藝，那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楊廷和便拱手道：“臣……”
　　朱厚照壓壓手道：“來來來，楊愛卿莫要走，先陪朕下壹盤。”
　　楊廷和便抿嘴，壹邊捋著美髯，壹邊落子。
　　朱厚照起先還得意洋洋，躊躇滿誌，可是很快，就被逼入了絕境，朱厚照臉色鐵青，愁眉不展，葉春秋只是站在壹旁，心裏不由地想，這楊廷和方才與他下棋的時候，尚還慢慢吞吞，步步為營，可是和陛下對弈的時候，卻是畫風壹變，處處淩厲，步步殺招，根本就沒有給朱厚照任何的還手之力。
　　方才朱厚照還吹牛，說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來著，現在卻是眼睛都憋得通紅，終於，他將手中的子壹撒，嘆了口氣道：“楊愛卿的棋藝竟是精湛如此，實在佩服。”
　　他是真的佩服，不像是作偽。
　　楊廷和卻是不疾不徐地含笑收棋，將朱厚照散落的棋子紛紛撿起，這才道：“陛下謬贊，臣的棋藝，連中上都不算，眾同僚之中，臣是最糟的壹個，方才與葉侍學對弈，臣可是壹塌糊塗。”
　　“是嗎？”朱厚照顯得很驚詫，可是旋即，他的臉色難看起來，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板著臉道：“噢，朕知道了。”似乎壹下子，整個人沒有了什麽興致，便背著手，對葉春秋道：“老三……葉愛卿，過幾日再來看妳，東閣離暖閣幾步之遙，有空來尋朕坐壹坐也可。”
　　說罷，便匆匆地離開了。
　　朱厚照今兒是怎麽了？
　　葉春秋顯得有些匪夷所思，總是覺得哪裏不對……
　　此時，楊廷和卻是招呼道：“來來來，葉侍學，左右無事，妳我再下壹局，若何？”
　　葉春秋便笑吟吟地道：“下官悉聽尊便。”
　　而楊廷和的眼眸中，泛著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