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個年代的約會

　　這點小要求哪可能不滿足。
　　“走，吃去！就它了！”
　　這回，陸子堅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抓起了女孩子的手。
　　雖然在陸子堅心裏，類似雲南米線這種東西，算小吃，算快餐，跟正宗的本地抓炒做的菜擺壹桌，那是沒法比的，但是他也理解時代特殊，雲南米線這種東西，應該是傳到本地來並沒有多久，原來連縣裏都沒有，是個新鮮物件。
　　真要按照親近人的對待方式，吃飯倒也並不是非得圖它有多貴多正式了。
　　再說了，壹身衣服上身小五百，在這個年代的農村，是的確已經夠闊氣了，剛才亂七八糟的零食還買了好幾十塊錢，甚至連寫字的本子，都買了壹沓，采購也算得豐盛，倒也不怕她回去之後家裏人壹問，嫌吃得太便宜。
　　這年頭，正常人家彩禮也就壹千上下，最低也就是六百、八百，最貴也無非壹千六、壹千八，換書之後上城裏給女孩買身新衣服，也就兩三百塊的預算。
　　上衣買壹件，高跟鞋買壹雙，再扯塊的確良布，拿回去找人做條褲子。
　　別嘲笑。
　　沒地方打工掙錢去，普通農村人，就只是侍弄那點莊稼。
　　麥子才三毛多壹斤，玉米還要再便宜壹些，本地人口多，地少，人均根據村子資源不同，也就合到壹畝壹分到壹畝三分地不等，正常壹戶人家五六畝六七畝地，小麥畝產時常還不到八百斤，玉米也就大概這樣，壹年下來壹戶人家八千來斤糧食，就算不留口糧全賣了，攏共也就三千塊錢！
　　犁地要不要花錢？農藥要不要花錢？化肥呢？澆地呢？
　　算算，人均壹年才幾個錢的收入？純收入呢？
　　正常過法，農村人幾乎年頭到年尾啥都不買，壹家人辛苦攢好多年，才能攢夠錢，把原來家裏的老舊漏雨的土房子給翻蓋了，好給兒子娶媳婦。
　　這甚至是很多人壹輩子最大的成就了。
　　像劉桂萍這樣的家庭，兄弟姐妹三四個，如果爸媽非要供孩子把學上下來，甚至連女孩也都願意咬著牙供到初中畢業……連翻蓋房子的錢也是攢不下來的。
　　在普遍如此的情況下，拿出二三百呀，上城裏買幾件衣裳，直接花掉正常人家壹整年的開支，還想咋滴？
　　…………
　　“好吃嗎？”
　　“嗯。”
　　米線很快端上來，她很快就吃得臉上紅撲撲的。
　　生怕弄臟了剛上身的新羽絨服，她的胳膊肘甚至都不敢往桌子上靠。
　　“這身衣服喜歡嗎？”
　　“嗯。”
　　陸子堅笑起來，“慢點兒，慢點兒，現在太熱了，吃慢點，吃著吃著就涼了，要不然待會兒要吃出壹身汗來，容易感冒。”
　　“嗯。”
　　看得出來，家裏雖然窮，但她是個很有家教的女孩，吃東西細嚼慢咽還好說，關鍵是她吃米線這種東西，居然完全不用擦，嘴唇兒上就連壹點湯水都沒有。
　　上次吃壯饃時還沒仔細註意，這回看清楚了。
　　每人壹碗米線下肚，陸子堅還額外饒了壹個燒餅。
　　另壹個遞給她，她沒要，說吃不了。
　　結果陸子堅猶豫壹下，懶得拿著，幹脆又吃了。
　　她吃完了米線喝湯的時候，擡頭看著陸子堅吃飯幹凈利索，且明顯飯量不小，就很高興——能吃的人力量大，幹活不覺累，健康，這是她從小就接受的教育。
　　但她不知道，其實陸子堅從小就是個少爺羔子。
　　壹放假就想往自己大姑家躲，實在去不成就總惦記著裝病的那種。
　　就是不樂意幹農活。
　　寧肯學習、看書、做題，怎麽都行，就是不願意下地。
　　吃過燒餅扯壹截紙擦擦手，陸子堅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是沒有感覺到肚子撐得慌——他已經適應了小兩個月了，卻還是依然對十七歲的自己這過人的飯量和消化能力，而時常感到震驚和不適應。
　　四十來歲之後，他已經是啥都不敢多吃，多吃幾口飯，就得難受壹天了。
　　吃完飯，略坐壹坐等汗落下去，倆人出門，開始在城裏閑逛、消食。
　　陸子堅再次主動地拉起了她的手。
　　這是壹雙典型的勤勞的農村女孩子的手。
　　相比起她的身材、個頭兒，這手會顯得比例略大，溫軟，卻並不纖弱，甚至還有些薄繭未及褪去。
　　這雙手應該是會很有力氣，什麽活兒都做得來，卻肯定是彈不了鋼琴的。
　　跟趙美琴那雙手的纖長柔嫩，截然不同。
　　不用說趙美琴，就連周建春，其實也是基本沒怎麽幹過農活的，因此那雙手只看壹眼就知道，嬌嫩白皙而小巧。
　　趙美琴那是彈琴的手，周建春那是捧書的手。
　　而自己現在牽的這只手，是做農活的手。
　　想到這個，陸子堅幾乎是下意識的情不自禁，半路上擡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壹下——她的臉騰的壹下子瞬間通紅。
　　她倒是沒抵抗，就任由陸子堅親，但是卻低下頭去，小聲地發出自己的抗議，“這是大街上呢，那麽多人！”
　　…………
　　其實如果時間充裕，倆人壹起看場電影才更好。
　　縣裏有電影院，雖然據說到現在還在放十年前李連傑的《少林寺》，但外面太冷了，看場電影，好歹也是個約會的意思。
　　然而不行，來不及，必須得在三點半之前回到汽車站，不然會趕不上車。
　　再不然如果有家喝飲料、咖啡、茶之類的地方也好，但這個更不可能，對不起，幹脆就沒有——本地人愛喝茶，雖不產茶，但幾乎家家都備茶待客，平常喜歡自己泡壹壺茶喝喝的人，也不在少數，但從不認為茶應該跑去茶樓茶館裏，花那麽多錢去喝。以至於哪怕是三十年後，在平成縣開茶樓茶館的，也依然是壹家都活不下來，因為那個時候，舍得花錢的人，又幹脆有自己的茶室了。
　　不過哪怕天寒地凍，哪怕只能在這天寒地凍裏散步，倆人還是聊了很多東西。
　　比如她家裏壹共是兄妹四個，她是老二，下面還有個妹妹，今年也上初二了，還有最下面的壹個弟弟，也已經十歲了，剛才買的寫字本，其實是給他倆買的。
　　陸子堅就猜她家超生罰款估計沒少罰。
　　她就笑，點頭。但其實已經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具體多少，她也不知道。
　　她還說她爸很會炒菜，抽煙只抽壹毛五壹盒的蓮花，她哥去年其實談過壹個女孩子，女孩子很好很賢惠的壹個人，到家裏來的時候她還見過，但是人家家裏最終還是不同意，她哥要臉，不願意纏著人家，最後散了，人家後來還來找過兩回，都讓她哥攆走了，夏天的時候聽說，已經定好人家了，過段時間大概就辦。
　　她說她其實喜歡看電視劇，但是平常撈不著，家裏沒有。
　　但是村裏大隊部買了兩臺電視，就放在村東村西的兩家代銷點上，每年夏天放暑假的時候，那電視機會被搬出來放，她就和妹妹弟弟壹起去看電視，都恨不得看到沒臺了出雪花才回家。
　　她說現在好了，昨天晚上她聽見爹娘討論，準備過了年就起新房子，蓋混磚屋，就是裏外用磚，中間夾泥板的那種，春天先蓋堂屋，秋天再蓋別的，還說明年年底爭取能買臺電視機回來，到時候想看電視，就不用去大街上了。
　　到後來近乎喃喃自語壹樣，她還說，他們壹家人都說，都沒想到，最終能找到自己。都說這是俺妮兒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她說，她哥之前半年跟爹娘鬧了不少矛盾，堅決不同意為她要六千六的彩禮，甚至壹度鬧到要離家出走。但是現在沒有了，都和好了。
　　相親那天自己走了之後，她哥還說，這小孩不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