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漁翁

　　“砰！”
　　伴隨著壹記有力掌風，用上好紫檀木制作的書案化成齏粉。
　　“這是怎麽回事？”顧長青的怒吼回蕩在鷹巢上方，震的下方三名金衣人低頭不敢言。
　　顧長青的胸膛不斷起伏著，強壓著心中怒火，喝道：“壹群沒用的白癡，混蛋，廢物！找不到東西不說，反而讓人發現了痕跡，要妳們有何用？！”
　　壹想到自己派出的人竟然把事辦砸了，顧長青心頭又是壹股無名火氣，恨不得把這些人全部壹個個腦袋擊碎！
　　那下方幾人全部戰戰兢兢不敢接話，反到是站在壹旁的高飛說道：“鷹主先勿動怒，我覺得這件事裏還有些蹊蹺。”
　　“有什麽蹊蹺？”顧長青看向高飛。
　　就像他顧長青是目前天神宮最器重的人才壹樣，高飛也是他顧長青最看重賞識的人，對於他的話，顧長青卻是會有幾分重視的。
　　高飛已回答：“啟明好歹也是鷹堂的老人，這些年他做事，我們也都看在眼裏，可以說是相當穩重的，也從未出過什麽岔子。”
　　顧長青哼了壹聲：“我知道，正因此才派了他去，沒想到卻會捅出如此漏子。”
　　高飛已道：“我卻覺得……有沒有可能不是啟明他們出的問題？”
　　“恩？”顧長青已看向高飛：“妳的意思是……”
　　高飛躬身回答：“事情我沒有親眼看到，不敢說什麽肯定的話。不過我托了人問過當時在附近的學子，也打探過辛越和司月兒的口風，據說當時唐劫大喊有賊，是因為發現了腳印，鷹主，您不覺得發現壹個腳印就大喊有賊，有些大驚小怪了嗎？”
　　顧長青的眼睛瞇了起來：“妳繼續說。”
　　高飛便道：“另外，根據探詢得到的消息，那個腳印聽說是非常清晰，就踩在壹塊面粉堆上。要說他們三人行動小有瑕疵，可能有沒註意到的角落，留下壹些小線索，這還說得過去。可要說留下如此鮮明的證據而不自覺……我不認為啟明他們會無能到這種地步。”
　　聽到這話，那下方三人已是滿含熱淚地看高飛。
　　顧長青也終於恢復了冷靜。
　　他坐了下來，摸著下巴沈思片刻：“妳說得對，高飛，此事是我壹時激動了。看來這事背後有鬼啊……”
　　“不過屬下還是不明白，如果真是唐劫有意陷害，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顧長青習慣性的敲敲桌子，卻發現書案已被他壹掌拍碎，只能站起來踱了幾步，然後才道：“當然是因為這事對他有大好處，現在謝楓棠想必已經註意到他了吧？那麽接下來，洗月派定然也會嚴密看住此人，有了洗月派插手，我們要對他下手可就難了。”
　　“鷹主的意思是，他在試圖借助這件事吸引洗月派的註意，保護自己？”高飛皺起眉頭：“可問題是洗月派也不是善男信女啊。我們想要兵鑒，他們也想要！難道……唐劫已經打算把兵鑒交給洗月派了？”
　　說到這，高飛也是面色大變。
　　如果是這樣，那恐怕就是最糟糕不過的結局了。
　　顧長青卻搖了搖頭：“我不認為他會交出兵鑒。如果他要交，三年前就可以交了，何必費盡心思為人作仆？只要他肯交出兵鑒，就算是換壹個真傳，想必洗月派也是會答應的吧？他要想做，早就做了。”
　　“那他為什麽還要讓洗月派發現他？”
　　“為什麽？”顧長青冷笑了：“高飛，妳忘了壹件事。”
　　“什麽？”
　　顧長青壹字壹頓道：“就是到目前為止，其實我們還沒有任何證據證實，他就是唐傑！”
　　高飛愕然。
　　顧長青說：“妳真的能確定他就是擁有兵鑒的唐傑嗎？他只是和那個唐劫來歷相仿，年紀相仿，名字相近，但這能說明他就是唐傑嗎？老實說，就算是到現在，妳我也不能確定這壹點啊！”
　　“出了這種事，他有九成九的可能是！”高飛咬牙道：“否則的話，他何必制造證據陷害我們？”
　　“問題是我們的人當晚也的確去了！他在那個時候喊出來，說明可能不是巧合，而是的確發現了啟明他們留下的蛛絲馬跡！所以完全有可能是他覺得有問題，然後大張旗鼓，把證據擴大，年輕人嘛，總喜歡嘩眾取寵，這也是有的！”顧長青反駁：“最重要的是，如果唐劫真要壹意陷害，他為什麽非要挑在我們真去的時候？他大可不必等我們的人來啊？完全可以在任何時候直接搞那麽壹出。”
　　下首那叫啟明的弟子已快速道：“也許是因為返本歸源法？”
　　“錯！”顧長青已道：“不是只有返本歸源法才能指向天神宮。如果我是唐劫，如果我想吸引洗月學院的註意，我完全可以選擇更簡單的方法。比如大喊壹聲我看到有身穿金衣的人從我房裏走開了。陷害嘛！什麽叫陷害，就是制造證據！可他並沒有這麽做，而是在我們真正去過之後才這麽做的，甚至於那個證據到底是不是他制造的，我們都不能確認！”
　　“這……”大家壹下子又說不出話來。
　　“也就是說，我們依然不能確認他是唐傑？甚至不能確認是他有意陷害？”啟明恨恨道。
　　“沒錯，不能確認！這三年來，像他這樣的目標並不少。只不過他是唯壹壹個喊了壹聲我叫唐劫的人，是唯壹的在我們去搜查過後發現我們來過的人。這兩點只能證明他可疑，卻不能證明他就是！”顧長青嘆氣道：“這世上，可以懷疑的事太多，可以確認的事卻太少！”
　　他是個講究證據的人，雖然他也認為唐劫就是唐傑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但在沒有找到兵鑒前，任何輕舉妄動都是不智的。
　　萬壹認錯，後果就麻煩了！
　　顧長青已又道：“不過正因為這樣，我反而能夠理解他為什麽要讓洗月派註意他了。”
　　高飛眼睛壹亮：“因為洗月派也不能確定。”
　　“沒錯。”顧長青笑著點頭：“現在讓我們來做壹個假設……”
　　“假設，我就是唐傑，同時也是唐劫。我手掌兵鑒，只要將來修煉有成，去了天都山，打開大陣，就能獲得兵主遺寶。然而修煉有成這話，說說簡單，做起來卻不易。要想打開天都山大陣，至少也要天心真人級別的實力。而要入天心境，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
　　高飛已接口：“所以我不但要進洗月學院，還必須獲得學院重視，晉身十大弟子，獲秘法傳承，才可穩入天心！”
　　“沒錯。可我不過是壹個玉門五轉的中庸之才，我憑什麽讓洗月派看重我？”顧長青接口。
　　高飛眼中已閃出兇狠光芒：“自然是靠兵鑒……這也是我手中唯壹的砝碼！”
　　“正因此我要在進入學院前喊壹聲，期望能引起學院註意。”
　　“但沒有想到，天神宮會買通學院裏的壹些人，壓下信息沒有上報，而且洗月派對兵鑒的消息也了解有限，重視程度未必夠。”
　　“所以我就必須想辦法進壹步提醒洗月學院。”
　　“問題是我並不想真正交出兵鑒，又不能泄露兵鑒秘密，那我該怎麽提醒？”
　　“那就有些難了……不過……也許……可以反過來利用天神宮……”高飛的聲音漸漸低沈：“如果洗月派發現天神宮在懷疑我，那他們自然也就會註意到我。”
　　“所以我所要做的，就是讓天神宮的調查落到洗月派的眼中。”顧長青接道：“這相當於讓天神宮自己告訴洗月派，唐劫有可能是唐傑。”
　　高飛繼續：“沒錯，這樣壹來洗月派註意力就會來到我身上，但由於天神宮不確定我的身份，所以洗月派也不能確定我到底是不是唐傑。”
　　顧長青：“所以洗月派壹定會對我保持關註，卻不會輕易行動。”
　　高飛：“但是風險依然存在。洗月派很有可能不顧壹切直接把我抓起來進行搜魂，找出真相，畢竟洗月學院是洗月派下轄，他們要抓人，可不像天神宮這麽麻煩。”
　　顧長青：“世界上哪有不冒險的事？面對天神宮和洗月派這樣的龐然大物，要想火中取栗，就必然要冒些風險，何況洗月派這麽做的可能性也並不大。壹來他們也不能確定我是不是天神宮要的人，萬壹抓錯了人就不好辦。搜魂的後果太過嚴重，會把人廢掉，等於殺人，且搜魂也有局限，未必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二來還有天神宮虎視在側。洗月派要是什麽都沒得到也就罷了，要是有了收獲，天神宮肯定不會放手。萬壹把事情捅出來，到時候洗月學院以酷刑對待自家學子，謀奪好處這事壹傳，洗月派這名聲可就臭了。”
　　高飛：“壹個學子的命，不值錢。但是洗月派的名聲，還是值些錢的。尤其是在不確定人，也不確定收益的情況下，萬壹白害死壹名弟子，就更糟了。”
　　顧長青：“所以如果我是謝楓棠，我壹定不會用那麽簡單粗暴的手法。”
　　高飛：“我會假裝不知，采取懷柔手段，示之以恩惠，使其對洗月派感恩戴德，將來有可能自己交代出壹切。只要是唐劫自己交出來的，那天神宮想怎麽折騰都沒用，洗月派名聲無損，名利雙收！”
　　顧長青：“就算他不交，也可以進壹步接近，探聽確實消息，壹個小孩子嘛，只要下點功夫總能騙到的。還是不行，再抓起來嚴刑拷問也是來得及的。哪怕是最壞的結果，唐劫不是唐傑，那也不過是對壹個學子有小小偏愛，付出不過九牛壹毛，反正進可攻，退可守，只要人在自己手裏，怎麽都好辦。”
　　高飛：“這就相當於用洗月派牽制天神宮，再用天神宮反過來牽制洗月派！”
　　顧長青：“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高飛：“所以事發之後，謝楓棠才會立刻給出十瓶靈藥，壹千靈錢。”
　　顧長青：“這只是開始，如果謝楓棠認為我就是唐傑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他知道兵鑒的價值，如果我表現得再好壹些……”
　　高飛：“就連天壹閣九層都有可能為我開放……這個小子算計得夠狠啊！”
　　說到最後壹句，高飛總算沒再模擬唐劫，和顧長青兩人互相看看，同時倒抽壹口冷氣。
　　下方壹眾人更是聽得目瞪口呆。
　　為什麽顧長青壹直沒想到洗月派？因為他相信唐劫如果要把兵鑒交給洗月派，壹定早交了，沒必要等到現在。
　　正是這個思維上的局限，讓他犯了壹個大錯誤！
　　唐劫的確沒想把兵鑒交給洗月派，但這不代表他就不想利用洗月派。
　　利用洗月派的最好辦法不是告訴洗月派“我就是天神宮要的人”，而是通過天神宮的行為，讓洗月派自己去“懷疑我就是讓天神宮要的人”。
　　這兩者之間看起來沒什麽差別。
　　但在某些情況下，卻又有著天差地遠的差別。
　　懷疑就是懷疑，在沒有找到實物前，在對方沒有親口承認前，在只有壹些零碎線索前，妳就是無法確認他！
　　而他，卻已開始在這過程中為自己爭取利益了。
　　高飛已喃喃道：“如果這就是他的計劃，那這個小子的心機也未免太可怕了吧？他現在才十六歲！”
　　顧長青哼了壹聲：“妳忘了他吸引我們的註意力，是從唐劫這個名字開始的，而他去衛府的時候，就已經叫唐劫了。如果他真是唐傑，那這個計劃，恐怕在進入衛府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什麽？”眾人壹起驚愕看顧長青。
　　“那壹年，他還不到十三歲。”顧長青悠悠道。
　　眾人徹底啞然。
　　其實這種事原本不難推斷，正常情況下，只是唐劫的那壹聲喊，就應讓他們想到這裏面有問題，就算想不到唐劫要從中漁利，至少也能想到他要借洗月派的手保護自己。
　　只是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壹個未成年的少年會弄出這樣的計劃。
　　這已經不是頭腦聰明就能想到的了，最重要的是對手已經看透世情，對這社會有著極為深刻的認識！
　　相比那個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上的計劃，這壹點更讓他們感到詫異，震驚和不可思議。
　　那壹刻，他們突然有種共同的期望，就是這壹切都只是猜測！
　　只是猜測！
　　高飛道：“不過，這種夾縫中求好處的事，總有盡頭。雙方只要有壹方耐心耗盡，他就會完蛋……”
　　“沒錯，這種做法是玩火，早晚會燒到自己。”顧長青回答：“所以這件事最終只有兩個可能。”
　　“哪兩個可能？”
　　“壹他的確不是唐傑。到現在為止，他所做的終究不過是喊了壹聲我是唐劫，和發現有人窺視並通知學院。從正常人角度看，他的做法沒有任何錯，反應也很正常，只是我們的運氣不好，而他的運氣太好。所以這件事只是巧合，以他的年紀，不可能也不應該想出如此計劃，是我們自己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那第二呢？”
　　“他的確就是唐傑，所有這壹切都是他精心計劃好的，就等著我們上鉤。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再不能把他當成不懂事的少年看，而得把他當成是壹只狡猾的狐貍，當成前所未有的對手來對待。如果是這樣的對手，他就不可能意識不到這計劃中隱藏的風險，所以……”
　　顧長青擡起頭，看向眾人：
　　“他就壹定還有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