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追殺（二）

　　“唐劫，妳不得好死！”
　　淒厲的慘叫裏，刀光劃過，天空中下起血雨。
　　將那最後的修者屍體壹把抓住，拋入社稷圖中，唐劫看都不看壹眼就向前直飛。
　　大部分的屍體被他棄之不顧，不是不想要，而是大量屍體的消失會令天神宮警覺，惟有個別屍體的消失才會讓他們誤以為是戰鬥激烈至屍骨無存。正因此，每戰唐劫只取部分，通常是實力最高的。
　　這刻殺的是鴻萊劍派之主，靈環期修為，奉命攔截，卻壹戰身亡。
　　盡管如此，唐劫自己也中了那閣主的臨死反擊，壹劍刺在他左肩處。盡管有無相金身護體，那鴻萊門主瀕死壹擊的實力卻當真是非同小可，再加上他境界本就高於唐劫，這壹劍險險震碎唐劫半身，縱然壹口氣連服了數顆療傷靈丹，短時間內亦只覺得氣血激蕩難以平復。
　　唐劫估計了壹下，劍傷大約需要三天時間方可痊愈。
　　但是他卻沒有三天時間。
　　當天下午，在飛抵裕華河時，唐劫再度遭到了當地壹個小門派的狙擊。
　　這壹次有兩名天神宮人也參與進入。
　　壹場大戰下來，唐劫雖勝，卻也中了壹記蝕陰手。這蝕陰手威力不大，卻極為陰毒，壹旦入體便纏綿難去，且消磨靈氣，使得唐劫的回靈速度都受到影響。
　　壹日後，唐劫再遇阻截。
　　苦戰之後，唐劫依舊獲勝，只是這壹次，他未能再盡殲來敵，而是讓對手跑出三人。總算唐劫這次沒讓本體出動，再度保住了本體的秘密，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關於本體的存在，南凝江他們還是越來越有所察覺。
　　又過壹日，路經中樞山，唐劫遇無雙劍閣阻截。
　　無雙劍閣是莫丘上派之壹，派中高手如雲，老祖是壹位修煉千年的紫府真君，當代掌門更是天心巔峰。他們也是少數不經南凝江通知，主動偵察主動追殺的門派。
　　遇上這樣的大派，唐劫也只能調頭就跑。
　　無雙劍閣卻不願放過他，這壹追殺就是三天三夜。
　　為了捉到唐劫，無雙劍閣從掌門至長老，九大真人更是聯袂出手，壹化魂三心魔五靈環，追的唐劫上窮碧落下黃泉，要不是他有復制體這種逃跑神術，又有神衣可阻神念探察，面對化魂真人的追殺，唐劫或者真就只有躲入圖中，茍延殘喘壹途，不過那也勢必暴露他最後的手段。
　　總算逃過壹劫的唐劫也是長喘壹口氣，披著石衣藏在水中，他甚至能感到那壹道道掠過的神念。
　　即便是走丟了自己，這幫家夥依然不肯放棄。
　　“王八蛋！”唐劫咬著牙低哼，這幫家夥還真拿自己當晉身之階了。
　　既然對方想以自己的血肉成為他們仙路之上的階梯，那就別怪自己手狠。
　　“殘痕，能聽到我聲音嗎？”唐劫已發動心有靈犀，這是在把心有靈犀法術交給夕殤月後，他第壹次使用此術。
　　“……是……的。”心底深處傳來夕殘痕“艱難”的回復，經過這幾日修煉，夕殘痕終於勉強掌握了心有靈犀。
　　唐劫壹笑：“很好。殘痕，九合城壹事多虧妳了。”
　　“可惜還是讓公子中了暗算。”
　　“沒關系，這點事還難不倒我，不過現在我有件事需要妳幫忙。”
　　“妳說。”
　　“我需要關於無雙劍閣的資料。”
　　“無雙劍閣……是了，妳在遭受他們的追殺，他們不是南凝江派來的，南凝江已知妳想去通靈山區，正在那裏布伏。”
　　“沒關系，我本來也沒打算瞞他們，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收拾這幾只爬蟲，給我無雙劍閣的資料，所有的，越詳細越好。”
　　“妳等我壹會兒。”
　　片刻後，夕殘痕已將關於無雙劍閣的資料壹點壹點送給唐劫。
　　盡可能將所有情報記住，唐劫不動聲色地放出壹個復制體，然後小心地向後方退去。渾濁的水流阻擋了視線，他沿著河壹路下遊，直到快失去控制時方讓復制體離水而出。
　　下壹刻無數目光，神念同時湧向復制體，借此時機，唐劫已離開水底，轉向朝著另壹面飛去。
　　當無雙劍閣那九位真人發現此點時，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
　　半個時辰，足夠唐劫做許多事了。
　　他朝著無雙劍閣所在的地方狂飛，穿雲梭不惜使用，將速度催動到最快，只用了半晚便飛抵無雙劍閣上空。
　　這是壹片天險絕壁，壁立千仞，高峰上聳立著壹座雄偉宮殿，便是無雙劍閣。
　　整座劍閣看起來就像是壹柄巨劍直戳天際，在周圍則立著無數“小劍”拱衛，在劍閣的後方則是無雙劍閣赫赫有名的劍冢，據說裏面埋葬著無數把寶劍。
　　無雙劍閣與別處不同，劍閣弟子死後，不會歸墟，而是將所有的精氣神靈都貫註於自己所用的劍中，因此哪怕是最普通的劍，隨著主人之死，也會變成壹把絕世好劍，正因此，無雙劍閣最不缺的就是名劍，寶劍，神劍，可以說他們的劍冢就是他們的福地。
　　這些劍進入劍冢後，就會呆在那裏，等待著劍閣弟子的挑選。
　　當遇到合適的主人時，它們就會與那弟子壹起，形成新的組合，並將劍過去主人的經驗與部分力量傳遞給新主人。這也正是無雙劍閣的傳承方式，正是這種獨特的傳承讓他們強大，成為莫丘除天神宮以外，最有名的幾個上派之壹。
　　當唐劫來到這裏時，無雙劍閣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壹生最大的危機正在來臨。
　　這也難怪，無雙劍閣身為上派，即便九位主事長老不在家，也還有壹位紫府真君在家中鎮著場子呢，誰敢跑到這裏來鬧事？
　　但是唐劫偏偏就來了。
　　飛抵劍閣，唐劫手壹揮，人已變成劍閣掌門無風子的模樣，直沖劍閣飛去。
　　有劍閣弟子見掌門飛至，忙跪倒相迎：“見過掌門！”
　　唐劫只哼了壹聲便跨步而去。
　　無風子為人歷來威重，少言寡語，唐劫既要冒充他，自然也不欲多言。
　　劍閣門外有壹座大牌樓，威嚴氣派，名下雲樓。
　　意指任何人欲入劍閣，皆需從此步行而入。
　　這刻唐劫舉步跨過下雲樓處，那牌樓卻不見壹絲動靜，唐劫嘴角露出壹絲微笑，知道自己已過了最重要的壹關。
　　下雲樓中有偵測法眼，專擅洞虛破妄，以防宵小混入。
　　只是這偵測法眼雖好，卻看不穿幻影妖狐的幻身能力。幻形易容之術，從不復雜，哪怕靈臺學子都能學會，之所以幻影妖狐的易容術了得，就在於境界高端，除非悟道級的洞虛破妄之法，否則休想看破。
　　無雙劍閣的監測法眼已堪稱法術之極，卻離道甚遠，終是對這幻影之變無可奈何。
　　大步進入，唐劫直向天樞樓而去。
　　天樞樓為於劍閣建築群的中央處，也是整個建築群最為核心之所，四通八達之地。
　　唐劫精通陣道，壹眼看出，天樞樓正是無雙劍陣核心所在。
　　舉凡大派，必有大陣。
　　無雙劍閣的守護大陣便是無雙劍陣，據說雖是守山之陣，卻霸絕無雙，劍氣淩霄，是天下有數的攻擊最為強悍之守護陣，就算是紫府真君都可對付。
　　唐劫要的就是這最後壹點。
　　唐劫大步流星直朝天樞樓而去，兩名守閣弟子見狀拜倒：“掌門。”
　　唐劫推門直入，同時道：“守住天樞樓，不許任何人來打擾本尊。”
　　“遵命！”兩名守閣弟子同時答應。
　　唐劫已向著樓內而去。
　　他的時間不多，雖然無風子他們暫時不會那麽快發現，但是無雙劍閣有無雙劍閣的規矩，之所以能讓他這麽長驅直入，主要還是因為掌門威嚴和法眼無效，但隨著時間變化，閣內弟子很快就會意識到不對，最大的漏洞就在於為什麽去追殺的有九個人，回來的卻只有壹個？而唐劫擅易容卻已不是秘密。此外南凝江他們能定位自己，也隨時可能發現並通知劍閣，這同樣是壹個漏洞。
　　唐劫無法指望這些漏洞不被人發現，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先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用速度來彌補問題。
　　進入天樞樓，唐劫看到的是壹片星輝閃耀，整個樓內密布陣紋，亮起壹團又壹團的光暈。
　　浮於閣樓內的是壹塊六棱水晶，與當初風魔島的中樞壹般，通過六棱水晶，整個無雙劍閣內部的格局盡皆呈現於眼前。
　　唐劫連走幾步上前，手指對著水晶壹點，水晶畫面變幻，已將閣內各處景象盡呈眼前。
　　影象變幻中，其中壹幕影象引起了他的註意。那是壹間靜室，靜室內端坐壹位老人。
　　雖只是坐著，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壹柄利劍，有著壹股掩飾不住的沖天劍華從那老人天靈中冒氣。
　　“天劍真君！”唐劫已低喃出聲。
　　若有所感般，那靜室中的老人突然睜眼看向天空，臉上已露出莫名驚容，顯是感覺到了什麽不對，只是卻還未能確定。
　　唐劫冷哼壹聲，突然用手壹指水晶：“九宮閉，乾坤轉，無雙劍陣，鎖！”
　　就聽喀啦啦壹陣響動，無雙劍閣陡然泛起壹片靈光。
　　只是這靈光不是向外，而是向內塌陷，就像是壹個倒扣的巨碗，直接朝著閣內的壹點壓去，赫然正是那間靜室所在。
　　巨大的靈潮威壓而下，就連那位天劍真君都察覺到了不妙，面色大變下，以手駢劍對空壹指，壹道鋒銳劍氣脫手而出，刺破屋頂直沖天際，與此同時就見空中靈潮匯聚，竟也形成壹柄巨劍刺下。
　　兩劍相撞，起初無聲，接著是壹片蓬勃靈壓席卷而至，在瞬間席卷了整片天際，將雲霧蕩開，撒出壹片沖天霞光，看的人都呆了。
　　“什麽人敢來我無雙劍閣撒野？”那位天劍真君顯然也怒了，真氣鼓蕩下，聲傳千裏。
　　就連遠在天外的無風子等人也感應到了這聲呼吼，同時色變：“不好，劍閣！”
　　然而如此威烈的暴喝卻動不得唐劫壹絲壹毫。
　　作為無雙劍陣的指揮中樞，這裏本就受到最嚴密的保護。
　　看著那老者雄霸不可壹世之姿，連集中無雙大陣力量的壹擊都能抵抗，唐劫也只是笑笑：“還這麽生龍活虎？那就給妳加點料。無雙劍冢，起！”
　　他伸手遙遙壹拍，劍閣後方，無數把寶劍已同時蜂鳴著飛起，在天際劃出遊龍般的光芒，飛掠著刺向老者。
　　“這不可能！”看著頭頂那無數霞光，天劍真君也驚得呆了。
　　無雙劍冢除了是劍閣傳承之依托外，還有壹個重要作用，就是它也是無雙劍陣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遇到無雙劍陣也難以立刻對付的強敵時，無雙劍冢中的所有寶劍便會同時發威，數以千百計的寶劍在劍陣馭使下全力出擊，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即便是天劍真君面對這無雙劍陣最恐怖的攻擊也不敢托大，喊了壹聲“混蛋”後，全身精氣暴漲，在那壹瞬間也不知催動了多少劍華，整個無雙劍閣上，劍華耀日，劍氣沖霄，淩厲的劍光如太陽般照耀了整片大地，嚇得壹眾弟子紛紛撲倒地上，連頭都不敢擡。
　　“幹得還真不賴。”看著這壹幕，唐劫笑道，轉身走了出去。
　　此時天劍真君與無雙劍陣成相持之勢，壹時半會不會有結果，正是出手時機。
　　走出天樞樓，迎面正好幾名弟子跑過來，看到唐劫壹起道：“掌門，出什麽事了，為何無雙劍……”
　　“撲！”刀光乍亮，幾顆頭顱同時飛起。
　　唐劫腳步不停地向前走：“沒出什麽事。”
　　又有兩名弟子走過來，見到此景，同時驚呼起來：“妳不是……”
　　唐劫雙手突伸已捏住兩人咽喉，冷酷道：“小聲點兒。”
　　面容變化，唐劫的臉已從無風子變回本來相貌，在捏碎兩人咽喉的同時，他信手壹揮，社稷圖出。
　　鬼衛飛身而出。
　　“殺光所有能殺的，搶走所有能搶的，不過老頭別碰。”
　　鬼衛點了點頭，已飛身離開。
　　“伊伊！”
　　身影壹閃，伊伊已從唐劫領子上的小花變回人形。
　　“召喚黑孽。”
　　“吼！”巨大的呼吼聲中，那恐怖的地底妖物已再度現形，開始大肆吞吃劍閣弟子。
　　無雙劍閣身為上派，弟子眾多，約有千人之眾，僅脫凡就有數百人。而且這些人的實力比壹般小門派修者又強大許多，身為劍修，攻擊淩厲，只要有壹部分人能聯合起來，唐劫就難以應對。
　　偏偏唐劫現在身在閣內，又精擅易容之法，真碰到不敵的情況，就幹脆跑掉換張臉，別人就奈何他不得。強大的實力發揮不出作用，卻成了培育黑孽的營養。
　　百手千足下，慘號聲歷歷響起，聽得那天劍真君也心神震撼，奈何他被無雙劍陣壓制，卻是脫身不得。無雙劍陣本就是無雙劍閣的守山大陣，其存在的意義就是用來對付那些派裏都對付不了的敵人，若是弱了，那存在也沒有意義。因此天劍老兒抗不住不奇怪，抗得住才是他人品爆發，全力以赴。
　　與此同時，唐劫則變化成壹名劍閣弟子向劍閣庫房快速進發著，既然來了，當然就不能空手而歸。
　　壹名弟子捏著符紙飛速跑來，大喊：“天神宮傳訊，唐劫在劍閣，唐劫在劍閣！”
　　唐劫壹拳轟爆那弟子，冷冷丟下壹句：“知道了。”
　　沿著回廊不斷轉向，唐劫已來到庫房處。
　　到底是仙門上派，無雙劍閣的庫房壹看就是大氣恢宏之所。
　　“裏面的好東西應該也不少。”唐劫喃喃道，已然祭起社稷圖，正打算將庫房整個打包取走，庫內陡然射出壹道電光，直取唐劫咽喉。
　　唐劫壹個後仰，電芒擦著他的臉飛過。
　　庫房中已飛出四道人影，人人手持利劍，目光冷酷，四周彌漫的劍氣霞光於他們竟似全無影響般。
　　“四劍侍。”唐劫低語。
　　這四人應當就是無雙劍閣有名的劍侍了，雖只是脫凡巔峰，卻戰力極強，據說每個都有與真人壹戰的實力，最難得的是悍不畏死，忠誠無比。
　　不過這顯然還不是庫房的全部守衛力量。
　　庫中傳來壹聲冰冷低喝：“唐劫！妳好大的膽子，在掌門追殺下不圖活命，竟敢反沖我劍閣，圖我庫藏。”
　　聲若悶雷，回蕩在唐劫心中，竟是炸起壹片悸動。
　　壹片靈光更是從庫房中溢出，幾達唐劫腳下。
　　靈環真人。
　　“第十個靈環。”唐劫喃喃道：“我還以為無雙劍閣壹共就是九個真人呢。”
　　“劍閣底蘊，豈是爾可知之。”隨著這聲音，壹道劍光已然刺出，浩瀚淩厲，如貫日長虹，這留守真人之實力，竟還在那追他的那幾位長老之上。
　　唐劫卻只冷笑：“那我的底蘊妳又怎知？”
　　隨著這說話，社稷圖已正式展開，鴻斷飛瀑高起，水幕天華逆卷，現出壹個黑洞般的存在。
　　劍光幾乎是正朝著黑洞內刺去。
　　與此同時，壹股雄渾的力量亦從黑洞中賁發而出，正打在那犀利劍鋒上。
　　摧枯拉朽！
　　……
　　半個時辰後。
　　當無風子出現在無雙劍閣的上空時，看到的已是壹片狼籍。
　　整個無雙劍閣就像是被風暴席卷而過，幾乎看不到完整的建築，地上到處是死人，血水已流淌成河。
　　無風子激動的全身不能自已，口中只是喃喃：“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他瘋壹般沖進去，到處看：“還有活著的嗎？還有活著的嗎？”
　　這喊聲在閣中回蕩，傳徹天地。
　　“掌……門……”微弱的聲音從屍堆中傳來。
　　無風子壹下沖過去，從屍堆中扒出壹名弟子。
　　他的胸前中了壹爪，那是鬼衛的壹爪，連心臟都碎了，不過他還是活了下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無風子大吼。
　　“唐劫……冒充妳……混入劍閣……大開殺戒……搶奪庫房。”那弟子顫悠悠地回答。
　　“唐劫。”聽到這名字，無風子眼前壹陣暈眩。其實他心裏早有了答案，但是那壹刻，面對這結果，無風子依舊有種不敢置信的感覺。
　　“這怎麽可能……有師傅在，怎麽會這樣？祖師在哪兒呢？”
　　那弟子艱難道：“唐劫……入天樞樓……啟大陣……祖師苦戰，不惜重創破陣……沒想到……唐劫借機……借機……”
　　“借機什麽？”
　　“借機把……劍冢名劍盡皆卷走。”
　　“什麽？”仿佛壹個驚天霹靂打在無風子頭上，無風子當場坐倒。
　　那弟子道：“祖師被利用……驚怒之下……走……走火入魔！”
　　撲！
　　壹口鮮血從無風子口中噴出。
　　無雙劍閣九真人盡皆呆滯。
　　庫房被劫，劍冢遭擄，弟子被殺，祖師入魔。
　　無雙劍閣的土地上，惟留下的是唐劫刻下的壹串大字：
　　“自今日起，無雙劍閣，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