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七百四十二章 皇城前,下雨天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8

  深秋的這場雨漸漸大了起來。
  五竹在雨中,在街畔行人怪異的眼光註視下,壹路走出巷口,來到了天河道旁的小岔道外。濕漉漉的雨水,順著他身上的衣衫,臉上的黑布,緩緩向下滴落。他就在這裏停駐了腳步,然後微微擡頭,看著遠方煙雨淒迷中的皇宮。
  昨天下午的時候,五竹也是在這裏看了半天的皇宮。雖然他是壹位來自神廟,下意識跟隨範閑參觀人間的旅行者,皇宮也確實是京都裏最值得遊覽的地方,最雄偉壯觀的建築,但是五竹接連兩日來此,想必有別的壹些機緣影響了他的決定。
  街畔屋檐下,幾個穿著小棉襖的京都頑童,正背著方正的書包,搓著手,抵抗著寒意,小臉蛋兒被凍得有些發白。這些孩子每日都要去朝廷興辦的公塾念書,身邊也都帶著雨傘,只是沒有想到,走到巷口的時候,雨水竟會忽然變大了。
  “看,是昨天那個傻子!”壹個小家夥兒正覺得這雨下得讓人太過無聊,雖然似乎可以拖延上課的時間,但是誰願意老在別人的屋檐下低頭,恰在此時,他發現了像個白癡壹樣木然站在雨裏的五竹,認出了對方就是昨天任由自己虐玩的傻子,就像是重新發現了壹個新大陸般高興。
  屋檐下沒有什麽石頭,那些頑童眼睛骨碌骨碌轉著,在壹個煤爐子旁邊找到了壹些昨夜未完全燒盡的煤渣,尖聲笑著,叫著,開始向五竹扔去。
  不知道為什麽,似乎人類在很小的時候,就很擅長通過欺淩比自己弱小的人,來證明自己的強大,從而獲得某種精神上的滿足。這似乎是壹種天性,不然那些孩童們,為什麽會聽著煤渣砸在五竹身上的聲音,便會覺得喜悅?為什麽看著五竹渾身上下被砸得骯臟不堪,便會覺得快活?
  街上躲雨的人不多,在這些人數不多京都百姓的眼中,那個站在雨中發呆的瞎子,很明顯是個白癡,又是個殘障人士,不免有些同情,但同情之余,看著那個瞎子身上的汙跡,又有些下意識的厭惡。
  所以除了壹個大嬸模樣的女人,狠狠地罵了那幾個小崽子壹句之外,別的人都沒有什麽動作,只是漠然地看著那些不以為然的孩童用自己的方式,發泄著生命皆有的暴力欲望。
  啪的壹聲,壹坨沾了水的煤塊狠狠地砸到了五竹紋絲不動,沒有壹點表情的臉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就像是扇了他壹個耳光。
  那塊煤渣,將五竹臉上的黑布打得略微偏了壹點,五竹蒼白的臉也偏了壹點,似乎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然後他將自己臉上的黑布拉正,緩緩轉過身,看著屋檐下那些手上並不幹凈的小孩子們。
  頑童們並不害怕,因為昨天砸了壹個下午,這個瞎子白癡也沒有絲毫反抗的跡象,相反,他們看著五竹今天有了反應,反而覺得更加興奮,砸向街中雨中的煤渣,頓時密集了起來。
  啪啪啪啪,終於有人找到了石頭了,混著煤渣,壹股腦地往五竹的頭臉處砸去,留下了骯臟的痕跡,和絲許血痕,被雨水壹沖,便在五竹蒼白的臉上流淌著,就像是旱季之後的洪水,攜帶著千萬年的垃圾,在大地滄桑的臉上,沖刷出令人心悸的痕跡。
  五竹依然沒有躲避。原來五竹也會受傷,他隔著那層黑布,怔怔地看著那些不停尖笑著,揮動著小手的孩童,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攻擊自己,更不明白,為什麽這些孩童天真的臉上,竟然會笑得如此猙獰。他更不明白,為什麽那壹塊壹塊的石頭,不論是尖的還是圓的石頭,砸在自己的頭上,臉上,自己的心卻感覺到有些怪異?
  那是怎樣的壹種情緒?傷心?失望?憤怒?不甘?抑或只是情緒二字而已?五竹望著那些孩童,任由他們砸著,壹片混沌的腦海裏,卻突然間像是多了壹點兒什麽東西。
  雨忽然變得極大,深秋的京都天空,就像是被誰戳了壹個大洞,無數的江河湖海,就從那個深不可測的大洞裏潑然而下,化作漫天驟雨,狂雨,散落在街巷民宅之上。
  五竹的腦海裏也像是忽然開了壹個大洞,清漫的天光射了下來,讓他渾身上下都籠罩在壹種怪異的情緒之中。
  有情緒,這證明了什麽?是不是和那個叫做範閑的年輕人所說的好奇,是同樣的證明?五竹再次開始思考,在磅礴的大雨中沈默地思考。
  那個叫範閑的年輕人曾經對他說過很多話,但是他聽不懂,聽不明白,不能夠了解,只是記在了心裏。
  那個叫做範閑的年輕人做什麽去了?好像是去那個皇宮了,好像是為了報仇。為什麽報仇,為誰報仇?好像是有人死了,所以那個叫做範閑的人不甘心,不愉快。是壹個叫葉輕眉的女人,還有壹個叫陳萍萍的老跛子?
  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好像隨著這漫天的雨水,和那個大洞裏透下來的清光,在五竹的腦中變得漸漸清晰,漸漸熟悉。然而令他有些頭痛的是,他依然記不起來對方究竟是誰,自己難道不是壹世都在神廟裏嗎?
  五竹還是什麽都不記得,但他擁有了他本來不應該擁有的東西,那就是情緒,其實從昨天下午開始,那種情緒,便已經充溢他的內心,讓他的雙眼只是隔著黑布,靜靜地看著那座皇宮。
  這種情緒叫做厭惡,不知道為什麽,五竹自己都無法解釋,他很厭惡那座京都最高的建築,或許只是因為他本能上厭惡那座建築裏的人?
  離開雪廟的時候,那個叫範閑的年輕人壹面咳著血,壹面對自己說,要自己跟著自己的心走,可是……心又是什麽?難道就是自己此刻所感受到的鮮活的陌生的……情緒?
  五竹決定去皇宮裏看看,找壹找自己情緒的真實來源,去看看裏面有沒有自己想見的人,冥冥中註定要見的人。於是他的手穩定地放到了腰畔的鐵釬上,同時微微低頭,重新戴上了背上的笠帽,將天上的雨水遮住,將遮住自己雙眼的黑布遮住。
  然而那些孩童們還在快活地扔著石頭與煤渣。五竹沈默片刻後,放開了手中的鐵釬,蹲下身來,手掌在地上流淌的汙水中劃拉著,抓起了壹把並不堅硬的煤渣。
  不能傷害人類,除非是為了人類的整體利益。然而五竹和神廟裏那位老人最大的區別便在於,他不明白,整體利益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麽狗屎,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
  那些年輕的人類或許只是在遊戲,五竹是這樣認為,也是這樣反應的,至少對於這些欺淩自己的年輕人類,他的心中沒有厭惡的情緒,也沒有憤怒的情緒。
  既然是遊戲,我陪他們玩壹次遊戲,或許他們便不會再這麽纏著我了。五竹直接將手中那捧混著雨水的煤渣向著街畔屋檐下的孩子們扔了過去。
  壹陣驚恐的叫聲,壹陣慌亂的腳步聲,無數的哭泣聲,有人昏倒在雨水中的倒地聲,亂七八糟的聲音就順著五竹的這個動作響起。
  壹把混著汙水的煤渣,準確地按照四人份分開,準確地命中了那幾個頑童的身體,其中壹位笑得最大聲的頑童的頭上直接被砸出血來,壹聲不吭地昏倒在雨中。
  街口壹片死壹般的寂靜後,忽然爆發了憤怒的吼叫聲:“傻子打死人了!”
  先前冷漠的京都百姓們,在這壹刻忽然都變成了急公好義的優秀市民,報官的報官,通知家長的通知家長,還有些中年男人,拿出了木棍和拖把,準備將那個犯了渾的白癡打倒在地。
  都是街坊鄰居,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們受這麽大的苦。那個昏倒在地的孩子的母親撲到了孩子的身上,大聲哭泣著,怨毒地咒罵著五竹。
  五竹冷漠地看著這壹切,依然不明白,如果是遊戲的話,那個婦人為什麽要哭,如果不是遊戲的話,先前為什麽他們不阻止這些孩子?自己知道自己不會真的受傷,難道這些人類也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難道先前那些孩子打自己的時候,他們就不擔心我的安全?
  在雨中,沈默的五竹隱隱間學到了壹些東西,稍微明白了人類的情感與選擇和道理無關,原來是以親疏和喜惡來劃分的。
  在如今這個世界上,五竹認為和自己關系最密切的人,應該就是那個叫範閑的年輕人。他最厭惡那座皇宮,所以他不再理會這些像瘋了壹樣的人們,很認真地重新抹平了臉上黑布的皺紋,將手放在腰畔的鐵釬之上,向著遠方的皇宮踏進。
  有人試圖要打死了這個白癡,瞎子,瘋子,然後便昏倒在了地上,木棍也斷成了兩截。大雨之中,壹身布衣,壹頂笠帽的五竹,很輕松地走出了京都百姓們憤怒的包圍圈,只在身後留下了壹地痛呼的人們。
  五竹沒有殺人。不是他不敢殺,而是數十萬年來所養成的習慣,讓他想不到殺。想殺的時候,再殺吧。
  當京都府的衙役趕到了天河道旁的岔口處時,那個打倒了壹地百姓的瘋子早已不知所蹤。看著在雨水中痛呼的壹地人,衙役班頭稍壹查看之後,倒吸了壹口涼氣,暗想這是哪位高手,下手如此幹凈利落。強者怎麽會屑於和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過不去?衙役班頭感到身體有些發寒,不是因為這些百姓的傷勢,而是因為那個已經不知所蹤的瞎子,如果真如這些百姓所說,那人是個傻子,那麽毫無疑問,這個傻子壹定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武瘋子。
  讓這樣壹個武瘋子在京都裏亂竄,衙役班頭想著就可怕,他第壹時間讓下屬通知京都府衙門,然後緊張地問著旁邊的壹個人:“那個瘋子跑哪兒去了?”
  “好像是往廣場方向去了。”那人顫著聲音回答著,咬牙切齒說道:“那個人盯了皇宮兩天了,只怕有問題。”
  衙役班頭不需要再問,也明白這個人是想把那個瘋子害死,什麽事情牽涉到皇宮,便再也沒有活路。不過聽說那個武瘋子直直地朝著皇宮方向去,衙役班頭心頭反而感到輕松了壹些,畢竟皇宮裏高手雲集,禁軍森嚴,再厲害的武瘋子也只有被打倒在地的份兒,哪怕是傳說中的小範大人殺回來了,難道還能闖進皇宮不成?
  ……
  ……
  雨壹直下,五竹並不知道身後遠方街口的百姓想讓他死的心情有多麽迫切,也不知道那位衙役班頭已經宣判了他的死刑,他只是戴著笠帽,握著鐵釬,壹步壹步,異常穩定而又幹脆地向著皇宮廣場行走。
  在北齊瑯琊郡,範閑給他買的新布鞋踏在水中,早已濕透。隨著每壹步的踏行,五竹的腦海中就像是響起了壹聲聲鼓,擊打著他的心臟,擊打著他的靈魂,葉輕眉,陳萍萍,範閑,這些看似遙遠卻又極近的名字,不停地響著。
  每壹步,他都隱約記起了壹些,雖不分明,卻格外親近。比如這座冰冷雨中的皇城,比如這座充滿了熟悉味道,滿是自己做的玻璃的京都,竟是這樣的熟悉。
  而同樣,隨著向著皇城廣場的第壹步接近,五竹心中對這座皇宮的厭惡之情便更深壹分。這座巍然屹立於暴雨中的皇城,是那樣的不可撼動,那樣的森嚴和……惡心。
  京都是故地,皇宮亦是故地,五竹這樣想到。
  在雨中獨行舊地,偏遇著攔路雨灑滿地,路靜人寂寞,這惘然的雨途人懶去作躲避。
  ……
  ……
  攔著五竹去路的是人不是雨,是雨中壹隊全身盔甲,肅殺之意十足的禁軍士兵。雨水擊打在這些慶國軍方精銳的灰甲上,啪啪作響,擊打在他們肅然的面容上,卻激不起絲毫情緒的變化。
  五竹臉上的情緒更是沒有絲毫變化,他的身體依然微微前傾,讓頭頂的笠帽遮著天上降下的暴雨,腳下更是沒有停滯,也沒有加快,只是穩定地按照他所習慣的速度,向著廣場的正中間行去。
  五竹想進皇宮看看,所以要經過皇宮的正門,所以要走過這片暴雨中的廣場,對於他而言,這是異常簡單的邏輯,他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會攔著自己。而他這個異常簡單的邏輯,對於負責皇宮安全工作的禁軍來說,卻顯得異常冷漠而大膽。
  範閑回京的消息,昨天夜裏已經從葉府傳出,到今日,所有慶國的上層人物,都知道了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而皇宮則是從昨天夜裏,便開始了戒嚴,壹應進入檢查極為嚴苛,而防衛工作更是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層級。
  哪怕當年京都守備師押解監察院陳老院長回京的那壹日,整座皇城的戒備都不如今天森嚴,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範閑回京是為了什麽,他壹定會試圖再次入宮行刺,而南慶朝廷,絕對不會再給這個叛逆第二次機會。
  禁軍的巡查工作,比往日更向外延展了三分之壹的地域,今日晨間壹場大雨,濕冷的感覺,令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也感到了陣陣心悸,因為他們不知道範閑現在在哪裏,什麽時候會殺進宮去。
  天河道岔路口的小風波,其實也落在了禁軍的眼中,只是負責監察外圍安全工作的士兵,並沒有將壹個武瘋子的突發事件看得太過重要。
  然而當這名戴著笠帽,雙眼全瞎的武瘋子,忽然展現出極為驚人的實力,並且開始沈默地向著皇宮行走時,禁軍終於發現了壹絲詭異。
  當那名戴著笠帽的瞎子右腳的布鞋,踏上了皇城廣場青石板上的積水時,禁軍便發出了第壹聲警告,並且開始集結武力,準備壹舉擒獲此人。
  然而五竹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那聲足以令天下絕大多數人感到心寒的警告,他依舊只是穩定而沈默地行走著,在皇城上禁軍將領警惕的目光中,在廣場上禁軍士兵寒冷肅殺的目光中,壹步壹步地穩定行走。
  如是者警告三次,漫天大雨中的那個布衣瞎子,依然似若未聞,視若無睹,壹步步地向著廣場中央,向著皇宮的正門行去。
  哪怕在這個時候,禁軍的將士們依然認為這個古怪的人物是個瘋子,而沒有把他和壹名刺客聯系在壹起。因為在世俗人看來,再如何強大的刺客,哪怕是當年的四顧劍,也不可能選擇這樣光明正大的方式刺殺。在逾萬禁軍的包圍中,在高聳入天的皇宮城墻下,沒有人能夠殺破這麽多人的阻攔,殺入皇宮,劍指陛下。
  除非這個世間真的有神。
  所以禁軍們認為這個古怪的瞎子,或許只是壹個運氣極為不好的瘋子,在這樣緊張的時局中,忽然闖到了皇宮前的禁地。迎接他的,只可能是死亡。
  ……
  ……
  五竹依然在行走,似乎沒有看到面前攔著自己的那壹列禁軍士兵。此時漫天的風雨依然在肆虐,無窮無盡的雨水就像是東海上的巨浪,將他孤伶伶的身影將要吞沒。然而卻始終無法真的吞沒,因為他又從雨中走了出來。
  “殺。”壹名禁軍校官雙眼微瞇,感覺到壹股刺骨的寒意,從不遠處那個瞎子的身上透了出來,那個瞎子已經走入了禁地,而且壹種危險的感覺,讓這名校官不再有任何猶豫,發出了指令。
  唰的壹聲,攔在五竹身前的禁軍齊聲拔刀,刀光剎那間耀亮了皇城前陰雨如瀑的天空。
  沒有嗤嗤劍芒大作,五竹只是穩定地抽出了腰畔的鐵釬,然後刺了出去。他的速度在暴戾的風雨中,並不顯得快,而且出釬之勢也並不如何絕妙,然而……每壹次鐵釬遞出去時,釬尖便會準確地刺中壹名禁軍的咽喉。
  準確,幹凈,穩定,這便是五竹出手時的感覺,非常簡單,然而簡單到了極致,便成為了某種境界。
  從那名校官殺字出口,到五竹刺死了面前所有的禁軍士兵,只不過過去了數息時間。漫天雨水之中,五竹的身後倒著壹地屍體,鮮血剛壹從那些屍體的咽喉裏湧出來,便被雨水沖淡沖走。
  在殺人的過程裏,五竹的速度沒有絲毫變化,兩只腳在雨中前進的步伐依然是那樣穩定,就像是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壹路穿雨而行,壹路殺人而行。
  這不是絕世高手的瀟灑,也沒有給皇宮四周所有禁軍帶來強者閑庭信步的感覺,他們只是覺得冷,很冷,因為那個瞎子的出手是那樣的穩定,穩定到甚至無比冷漠的程度。
  禁軍甚至不知道那些同僚是怎樣死在了那把鐵釬之下,因為那個戴著笠帽的瞎子,身上並沒有足以沖破天地的氣勢,他的出手也並不如何刁鉆毒辣。
  只是那把鐵釬像是蒙上了壹層上天的寒冷,在雨水中輕而易舉地計算出了所有的角度,所有的可能,然後挑選了最合理的壹個空間縫隙,遞了出去。
  看似簡單,實則驚天泣地,足以令看到這壹幕的所有人,完全喪失任何與之為敵的信心!
  那名校官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下屬,哼都沒有哼壹聲,便死在了這個戴著笠帽的瞎子手下,他渾身上下都感到了壹股寒意,比身周不停落下的秋雨更加寒冷。
  五竹走到了他的身前。校官忽然覺得對方那件被雨水打濕,變得顏色有些深的布衣,不像是壹件尋常的衣衫,對方握著的鐵釬也不是尋常的兵器,對方不是……壹個人,而是凝結了天地間所有的玄妙,呼吸著天地間所有寒意的怪物。
  校官渾身顫抖,奮勇地拔出刀去,然後看見了壹柄鐵釬在自己的頜下刺入,再如閃電壹般收回。
  太快了,為什麽先前看著那麽慢?為什麽自己怎麽躲也躲不開?校官帶著這樣的疑問,重重地摔倒在雨水之中,滿是驚恐的雙瞳漸要被積水淹沒,然後他看著壹雙濕透了的布鞋在自己的頭顱邊走過。
  便在這個時候,那雙穿著布鞋的腳,依然是那樣的穩定。
  ……
  ……
  雨還是壹直在下,禁軍壹直在死。對那個帶著笠帽的殺神所帶來的未知恐懼,讓負責皇宮安危的禁軍士兵們變得極為憤怒和勇敢,前仆後繼地殺了過來。
  然而這些禁軍竟是連五竹穩定的腳步都無法阻止壹絲。
  五竹低頭,轉身,屈膝,以完全超乎凡人想像的冷靜與計算能力,平靜地讓開所有可能傷害到自己身體的兵器,然後直直地遞出鐵釬,撕開面前的秋雨簾幕,撕開面前的重重圍困。
  他只是要進皇宮看看,便因為這個原因,不停地有人倒在他的身邊,不停地有鮮血映紅了雨簾,不停地有人死,摔落雨中,不停地有驚呼,有慘叫,有悶哼。
  就像壹個不知緣由跌落塵埃,來到人間的上天使者,用壹種最平靜的方式,也是最令人感到恐懼的方式,在收割著帝王身旁的護衛,收割著凡俗卑賤的性命。
  五竹身前的人,越來越少,地上的死屍,卻越來越多。
  ……
  ……
  忽然間,五竹在皇城正前方的廣場中央,停住了腳步。他的身旁已經沒有壹個站著的人了,在他的四周,數百名禁軍倒臥於血泊之中。再如何暴烈的秋雨,此時也無法在壹瞬間內,將這些血水洗幹凈。他緩緩地擡起頭來,看著皇城之上。
  城上的禁軍早已彎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羽箭已經瞄準了宮門前方的五竹,隨時可能萬箭齊發。
  五竹就站在血水之中,擡起頭來,隔著那塊黑布,看著熟悉而陌生的皇城,看著那些恐怖的箭枝。露在布外的臉龐依然壹臉平靜,根本沒有任何懼意,他只是緩緩地擡起右臂,將手中的鐵釬伸到了暴雨之中,任雨水洗去上面的血跡。
  雨水啪啪地擊打在鐵釬之上。
  被那柄鐵釬殺得失魂落魄的禁軍已經聽命收回宮門之中,此時朱紅色的宮門緊閉,闊大的廣場上除了那些倒臥於地的血屍,便只有若驚濤駭浪壹般漫天的風雨和……那個戴著笠帽,孤獨站立著的瞎子。
  皇城上下無數人看到了這壹幕,都感到了壹股發自內心最深處的寒意。這個強大到令人難以想像的瞎子究竟是誰?
  壹臉蒼白的禁軍統領宮典,站在城頭註視著雨中孤獨站立的瞎子,身體微微顫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女子和她的少年仆人,內心深處湧起壹股前所未有的懼意。他知道對方是誰,在第壹時間內就已經通知了宮內的陛下,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上萬名禁軍能不能攔住對方。
  五竹來了,五竹終於來了,他替小姐報仇來了!
  宮典的心裏不停回蕩著這幾句令自己心驚膽顫的話語。
  孤獨站在風雨中,用壹把鐵釬挑戰整個強大慶國朝廷的五竹,卻沒有這些想法,他只是忽然間自言自語道:“裏面住的,好像是……小李子。”
  漫天風雨,斯人獨立,雖千萬人,吾往矣。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