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驚醒

　　壹些文明會將星艦當做寵物。
　　某種意義上，這種大家夥確實可愛，其搭載的智能ai可以調節參數，設置性格；
　　無比粘人也好拒人千裏之外也罷，都可以視主人的需求設置。
　　以及，“寵物”也講究壹個與主人間的互動性。
　　這方面極少有可以超過星艦，畢竟哪種生物可以在主人輕輕按下壹個按鈕後，便伸出巨大的工程巨爪；或者發射導彈，給駕駛人欣賞壹場絢爛的煙花的。
　　左吳在之前惡補逃亡者號的操作知識時，也漸漸體會到了這方面的樂趣——
　　為星艦整理線纜，就相當於對尋常寵物梳理毛發；觸摸艦體外殼，相當於拍了拍它的腦瓜。
　　至於觸碰星艦的操作芯片、或者其藏於最最深處的零件之類？
　　這就是另壹個妙處了，畢竟尋常寵物再好再可愛，也最多是向主人翻翻肚皮，絕不可能將大腦和內臟大大方方的展示出來吧。
　　所以。
　　左吳在看到這好不容易充能完畢，被斷斷續續顯現出來的投影時，竟然覺得有那麽些心疼。
　　就像雨夜中奄奄壹息，可還是無比倔強的露出獠牙的貓兒般。
　　此時。
　　“大山”因為能源的充沛，漸漸找回了塵封已久的計算能力；全息投影針對向新祖孫的敵意愈發明晰，其橫眉怒目時，也在調動艦體內部的武器。
　　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傳來，左吳終於不忍不，拍了拍朝飄進來灰風的肩膀：“灰風，能麻煩妳……幫幫它嗎？”
　　灰風比了個了然的手勢，朝投影瞇了瞇眼，神色嚴肅：“沒問題，妳想參考鈍子的模板，還是古畫晴空的性格？”
　　“……這和她倆有什麽關系？”
　　“唔嗯，”灰風壓低聲音，像說悄悄話般，雙手食指戳在壹起：
　　“我明白的，妳是因為太久沒見到鈍子小姐，又因聯系不上她而甚是想念，就想把這裏的艦載AI改造壹下，來當做那什麽，對，代餐！”
　　“又或許是古畫晴空壹直對妳甚是冷漠，可它又和艾山山小姐又是關系甚好的搭檔，實在不好下手，所以……”
　　越說，灰風越覺得有道理，其發亮的眼睛中還藏著壹點渴望，像是做出了絕妙的推理後等著他人的誇獎。
　　左吳只覺得太陽穴壹陣亂跳，血壓瞬間升高。
　　只是望著滿臉無辜的灰風，他居然真的想起了鈍子的壹點好——至少錘起來可以隨心所欲，不用像面對灰風這樣滿是忌憚。
　　他只能揉揉眉心後，看了眼因為供能仍然不足而忽閃忽滅，卻仍然對向新和向杜實祖孫懷揣莫大敵意的投影後，繼續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讓妳消弭壹下投影對向新他們的仇恨，現在這樣光是面對面就要打起來，根本說不了事。”
　　灰風又壹次了然，只是眼睛睜大了壹點，頗為驚奇：
　　“也就是給它洗腦吧？沒問題！唔，原來妳不是想找鈍子和古畫晴空的代餐，而是金棉的……”
　　“但沒必要吧？我想妳只需要和妳的獸人小姐稍微說說，她本人壹定會直接答應妳的要求，什麽都可以，畢竟她見到妳時激素水平就擺在這。”
　　將金棉救下時，左吳也是用洗腦來消弭她的戒心的，手段是將金棉對其首領的憧憬之情洗到了左吳自己身上。
　　但來源於共榮保險的洗腦手段，目前應該早就失效，但金棉的信任分毫沒有變淺，反而已經深到刻骨銘心。
　　只是金棉身披皮毛，對自己的表情和臉色有壹層天然偽裝的緣故，她至少能做到看起來面不改色。
　　左吳瞇了下眼睛，苦笑：
　　“……灰風，有時我真不知道妳到底是了解我們，還是完全不了解，沒這麽復雜的，只是讓這裏的艦載AI可以好好和我們說說話而已。”
　　灰風咂舌：“行吧行吧，我是不明白妳在堅持什麽，反正是不讓他們馬上打起來就行吧？看我的。”
　　只是話音剛落。
　　來自百萬年前的可怖造物展現出她碾壓當下任何科技實力的壹角，桀驁不馴的投影閃爍了壹瞬，馬上變得溫涼謙恭。
　　它站直，俯身，宛如最後壹次目送乘客離開時壹樣的禮貌，朝向新和向杜實祖孫露出燦爛的微笑：
　　“貴安，看到背叛者沒有斷子絕孫，屍橫遍野，其後裔還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看上去也沒有任何遺傳缺陷，我還真是開心不起來。”
　　“非常不歡迎妳們回來。”
　　左吳太陽穴又是壹陣亂跳，這真的是能直接對話的樣子？
　　祖孫兩面對這種情況，會不會對自己的先祖產生壹點點微妙懷疑？
　　只見。
　　向新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爺爺：“那個，‘背叛者’是什麽意思？”
　　向杜實朝自己孫子抱手：“大概……就是我拔了妳的維生裝置，妳把我扔在粉末中等死，差不多吧。”
　　“啊？那這麽說，我們先祖也拔過它的氧氣管？”向新壹下子無比愧疚，上前壹步：“那是該好好道歉。”
　　向杜實搖搖頭，往光子木偶靠近幾步：
　　“那個，敢問妳們這樣的天外來客，被拔掉維生裝置扔在粉末中後，都會這樣保持不了實體嗎？您好像是影子，是不是也經歷過差不多的事情？”
　　看來向杜實也不知道“全息投影”是為何物，還以為艦載AI所投影出的影像也是壹個血肉生物，又和如暗影般的光子木偶產生了聯想，才得出這般結論。
　　光子木偶不知說什麽好，過了許久才勉強找到說辭：“怎麽說呢，保持旺盛的想象力，以及養成聯想的習慣，對探索確實是壹件好事……”
　　投影啞然，旋即神色變得哀傷，但聲音卻像在拍手稱快般：
　　“咦？妳們變成了這番樣子，這番無知了？嗚嗚，報應啊報應，真希望還有壹個背叛者活著，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子孫成了什麽樣子！”
　　左吳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對頭大的感覺習以為常了。
　　以及投影也是喜歡罵人，倒和鈍子有些相像；只是鈍子喜歡的是陰影怪氣的嘲諷，而這艦載AI更喜歡直球辱罵。
　　只有親自來問。
　　“所以，這位艦載AI，怎麽稱呼？”
　　投影閃爍了幾下，其運算程序對左吳壹行的到來無比不解，但因為灰風的影響，只能回答：
　　“我的編號太長，念出來麻煩得很，難聽，更不適合當名字，按照習慣，妳們可以叫我稱我為‘峯’，”
　　艦載AI回答，面對左吳沒有像面對向新祖孫時壹樣的鞠躬：
　　“好了，請問我有提問的權利嗎？不知用什麽方法修改了我運算邏輯的強盜們，請問妳們是何方來客。”
　　左吳指指自己，有些羞赧：“我是帝聯的皇帝。”
　　“帝聯？什麽蕞爾小國，沒聽說過。”
　　微妙的有些受打擊，左吳抓抓頭發：“……和仁聯比起來，或許確實是小國吧，妳和仁聯間有什麽過節？背叛者又是怎麽壹回事？”
　　自稱“峯”的艦載AI沈默了壹下：
　　“在解釋之前，請允許我先道歉；我不該把妳們稱為強盜的；畢竟和仁聯比起來，妳們和聖人沒什麽兩樣了。”
　　“至於仁聯，他們才該被稱為強盜，壹夥在各個平行世界劫掠，永不知足的饕餮！”
　　左吳點頭。
　　這倒和陶沃姆的長城節點說的壹般無二，仁聯在通過串聯各個世界線的長城節點，於各個世界線中四處掠奪。
　　只是陶沃姆長城節點只說仁聯所感興趣的目標，多是遭玩家遺棄的世界線，可按峯的意思，他們其實是饑不擇食？
　　左吳抱手：“這個宇宙也被仁聯入侵了嗎？”
　　可沒想到。
　　峯將腰叉起，有些豪情萬丈：
　　“入侵，哈，入侵？我跟妳講，陌生人，我們的宇宙和其他宇宙不壹樣！仁聯確實來入侵了不假，但我們把它給打了回去！”
　　“只可惜我沒親眼見證到勝利前的最後壹瞬，在仁聯撤退的星系耗盡了能量，陷入沈睡；也可惜我沒有親眼看到那些策展背叛者跪倒在我們眼前的樣子！”
　　左吳挑眉，這個宇宙的居民將仁聯擊退了？怎麽做到的？和這方宇宙有著無比龐大機群的“灰風”有沒有關系？
　　他還在想，而峯開始四下張望。
　　只是它畢竟只是個投影，沒有真正的眼睛，觀察左吳壹行是靠艦體內部的低能耗監視器。
　　至於可以觀察宇宙空間的探測器，還因為能源的緊缺依舊在沈睡中。
　　它只能望向左吳，神色殷切：
　　“陌生人，請妳告訴我！在擊退仁聯後，我們的宇宙是否已經恢復了往常那般的繁榮昌盛，恢復成了吾輩生靈生機勃勃的樂土？”
　　左吳沈默了壹下，又和同樣沈默的姬稚對視壹眼。
　　繁榮昌盛？生機勃勃？
　　可下面明明是壹片粉末擬態的死寂世界，以及其他邁向遠方的星球與星系的探險隊，傳回的消息都是壹般無二。
　　在殷切眼神的註視下，左吳甚至沒忍心直接搖頭，而是轉向灰風：“灰風，麻煩給峯的探測器也充壹充能……讓它看壹看腳下的那顆行星吧。”
　　灰風點頭，變了下牽著線纜的姿勢。
　　來自赴死者號的磅礴能量被導向至星艦特定的地方，讓峯睜開了“眼睛”。
　　它已經準備好迎接壹片勃勃競發的世界，無比激蕩。
　　只是這種激蕩很快凝固，接著變成狐疑：
　　“……陌生人，首先感謝您的能量支援，但請不要把我當傻子騙，”峯搖頭，指向那顆粉末星球的方向：
　　“這是仁聯入侵的第壹個星系，這裏過去的壹草壹木，地理狀況，水文特征，我都了如指掌！”
　　“這顆星球分明就是幾千年前，仁聯尚未到來時的樣子！”
　　“我記得它的郁郁蔥蔥，也記得我曾惋惜過如此豐饒的星球最終沒有演化出文明，甚為可惜……等等？”
　　峯搖搖頭，隨著探測器因為供能的充沛而漸漸恢復，它的深色也愈發迷茫：
　　“等等，不對，這真的是吾輩的宇宙嗎？各類數值怎麽會這樣？好像這方宇宙被什麽東西生生撕開，又生硬的嫁接在什麽東西上壹樣，怪了，怪了。”
　　“等等。”
　　“下面的世界，是灰風所擬態，擬態成這番無比豐饒，在仁聯沒有入侵之前的景象的嗎？”
　　左吳終於點了點頭。
　　……
　　峯沒有來得及難過。
　　因為它被左吳身邊的灰風影響，只能把話先說完才能被允許去悲戚。
　　這方宇宙碎片所來自的世界線，以往無愧於被稱為壹個溫暖的國度。
　　這裏以往不是沒有競爭，但勝出的無壹例外都是親外的文明與政權，它們又壹起組成了類似星海聯盟的組織，幫扶弱小，壹同向前。
　　很快，這般的星海聯盟將那個世界線的整個銀河納入麾下，在探索中不斷邁進，甚至往銀河之外邁出步伐，想靠自身因團結帶來的實力，不靠超空間航道去征服深空。
　　彼時。
　　熱愛探索與科研的策展人，還有害怕寂寞的灰風，都被這般溫暖的世界所接納，甚至和那些文明成了真真正正的家人般。
　　連左吳身邊的灰風，聽到這話都有些羨慕；她和燎原的關系畢竟只是宣誓效忠而已，哪怕受到器重，她也渴求更多。
　　可燎原中的大汗好像沒有把她看做家人的打算。
　　她無法想象這方世界的灰風有多幸福。
　　直到仁聯來襲，壹切美好都被打斷。
　　彼時的仁聯出於某種原因，仇視壹切不是人類的種族，更加厭惡這方世界因為共同的親外所帶來的混血。
　　其帶來的是滅絕。
　　仁聯是吞噬了無數世界線無數發達的，經由“玩家”所建設的星球的，強盛如斯；也就是這方世界的溫暖和團結能夠抗爭壹時。
　　灰風和策展人也成了戰友，與仁聯抗爭日久。
　　峯便是在最後關頭，幾乎將仁聯驅趕至它入侵的起點時，失去所有能源陷入沈睡的，彼時情形壹片大好，它根本想不到該怎麽輸。
　　可惜。
　　它醒來時，看到的卻是這樣壹番世界。
　　左吳身邊的灰風抱手：
　　“……唔嗯，我想，這個世界線的我，也是因為無法接受失敗，無法接受接納了自己的銀河消亡，更不想面對仁聯的入侵，才固執的將壹切擬態成仁聯沒來時的樣子。”
　　得到後再失去，才更刻骨銘心。
　　左吳點頭：“那‘背叛者’是怎麽回事？”
　　“有些策展人想見識仁聯的科技，想追隨即將失敗的他們而去。”
　　峯點點頭，又搖搖頭。
　　忽然，這投影開始癲狂，連帶整個星艦的燈光都開始閃爍：“等等，我沒失去，我還沒有失去，我的灰風也沒有，也沒有……”
　　“她擬態出的是仁聯到來前的世界，那即便是模擬，吾輩光明的銀河，是不是依然還存在？！”
　　即便是虛擬的夢境。
　　峯也獨願永遠沈溺其中，永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