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七章、用眼看路

　　南易瞅了幾眼，就把目光從“火星”收回來，把手擡起來搖了搖，“科幻”的後面，壹個殘缺的身影就朝南易走了過來。
　　“幾點的票？”
　　“十點半。”
　　“坐下喝點茶，潤潤嗓子，我們去河坊街解決肚子，這兒價太貴。”
　　晚飯吃的是片兒川，過夜住的是幾毛錢壹晚的大通鋪。
　　在錢塘並沒有過多逗留，誥日，南易兩人就上了去坷橋的客車。
　　1980年的坷橋，還不是什麽輕紡之鄉，這裏還是壹個古色古香的鎮子。小河的埠頭邊停著好幾艘烏篷船，還有幾只鴨子在邊上嬉戲。
　　站在太平橋上，看著烏篷船上戴著氈帽的船夫，南易仿佛看到了阿Q，又仿佛瞅見了孔乙己。
　　壹艘小船就停在橋邊上，船艙裏躺著滿滿當當的大小魚蝦，船夫手裏拿著的稱高高的翹起，嘴裏和邊上的婦女在說著什麽。
　　南易想來，大抵應該在說：“瞧見沒，壹斤三兩，翹的高高的。”
　　魚很新鮮，應該是河裏剛打上來的；買的人也不少，婦女的身後還圍著壹堆人，在那裏等著交易。
　　沿橋而行，南易兩人和五六個紅領巾錯過，下橋，走進鎮上最繁華的壹條街道。
　　街不是很寬，可店鋪林立，農具店、供銷社、郵電局、山貨店、小酒館應有盡有。
　　小酒館的門口擺著三四張實木做的四方桌，都坐著人，壹個穿著白圍裙的婦女在壹張桌前收拾著碗筷，這張桌子只剩壹個人坐著。
　　“老兵，會喝黃酒嗎？”
　　“能來壹點。”
　　“那我們過去坐坐，這裏可是黃酒之鄉，天下黃酒發源在這裏，到這裏不喝點，那真是太可惜了。”
　　南易率先坐了過去，轉頭看著近在咫尺充當展示櫃的窗臺，菱角、茴香豆、水煮花生、豬頭肉、燒雞幾個下酒菜擺在托盤裏。
　　不知道該叫老板還是大廚的壹個男人目光炯炯的看著南易，仿佛在說：“趕緊切點豬頭肉和燒雞。”
　　托盤裏的燒雞還是整只的，豬頭肉上也看不到生嫩的刀口，這兩樣就沒賣出去壹點。
　　“同誌，豬頭肉和燒雞是新鮮的嗎？”
　　“新鮮，當然新鮮，今天剛鹵的。”
　　“那行，其他每樣來兩角，豬頭肉這壹半都切了，燒雞來壹只吧。”
　　“好呀，我馬上給妳切。”
　　看男人臉上的高興勁兒，南易判斷這小酒館是私人的，要是公家的，嘿嘿，妳愛買不買。
　　壹人壹角酒，壹個大白碗有八分滿。
　　放在嘴邊呷壹口，酒味很濃，壹點都不淡。
　　很好，酒館的老板不愛學習，還沒學會往酒裏摻水，活該他將來房子多的住不過來，人死了錢都沒花完。
　　撚起壹顆茴香豆，把外面的殼捏掉，扔到嘴裏哢吧哢吧嚼著，手在衣擺上抹壹抹，把手上的鹽顆粒抹掉。
　　或許是酒興上來了，南易他們後面壹桌的壹老頭還唱起了紹劇《鸚哥戲》。
　　南易雖然聽不懂，可聽著也蠻有滋味。
　　壹肚子酒，往胃裏填上老板送的米飯，酒足飯飽，南易和左璨用雙腳去丈量整個坷橋鎮。
　　為什麽坷橋會成為輕紡之鄉？
　　為什麽乂烏會成為小商品城？
　　這和政策有關，也和當地的歷史脫不開關系。
　　自古以來，坷橋就是江南的水運交通樞紐，錢塘的絲綢要運去寧坡港口，必須經過這裏，幾百年前這裏就有絲綢交易市場。
　　又比如乂烏，也是早幾百年就有人在外邊走街串巷，做著雞毛換糖的生意，乂烏人和針頭線腦打了幾百年的交道，再加上乂烏也處在交通樞紐，成為小商品城也算是理所應當。
　　找了個高處，眺望整個鎮子，把現在的水田、荒地和腦海中的未來建築壹壹對應。
　　華燈初上，南易和左璨才找到招待所就宿。
　　坮州、溫市，壹路走馬觀花，把大量的時間花在海邊的高地上拿著望遠鏡觀察漁船進進出出，開出海，和在海上停泊的船只靠攏，然後互相搬運著貨物。
　　“他們這是在走私？”左璨問道。
　　“對。”
　　“沒人管？”
　　“法不責眾，主要也是餓怕了。七山壹水二分田，這裏曾經是包攬天下賦稅三四成的江南之地……唉，靠種地填不飽肚子。”
　　“有人往這邊過來了。”左璨說道。
　　“閃人，要是被兜上了，被扔海裏餵魚也說不定。”
　　南易收拾壹下東西，撒丫子就往山腳下跑；左璨也不慢，緊隨其後。
　　到了安全的位置，兩人才慢下來彳亍而行。
　　“老兵，妳有看到是什麽貨嗎？”
　　“太遠，看不清楚。”
　　“我也看不清，不過看輪廓，有衣服、小家電、小五金。昨天我們在樂青看到的那個小集貿市場，賣的就是這些東西。”
　　溫市這裏改開後的第壹代商人，基本上和這些水貨扯不開關系。
　　他們背著水貨在外地兜售，等積累了壹定的本金，搖身壹變，就變成開廠的企業家，撕掉走私標簽，把投機倒把的標簽描的更加耀眼。
　　八大王這會，已經小有身家了吧。
　　離開倉南，南易兩人又回了溫市的市區。
　　……
　　走遍天下路，難過溫州渡。
　　這時候，諸多客運碼頭是溫市人旅途的起點，尤其是溫市安瀾碼頭，每年的春運那是人山人海，哪怕現在不是春運，人也是摩肩接踵。
　　人多！
　　出奇的多！
　　溫市可謂是全民皆商。
　　這些人貌不驚人，這些人沒什麽文化，這些人卻出奇的膽大敢幹，他們讓溫市這片貧瘠、面積狹小、位置偏隅的城市，以不容置疑的速度、力度在我國的經濟版圖上無限放大。
　　在沒有優惠政策輻射的劣勢中絕處逢生、拔地而起，這都是靠這些人從碼頭這條死水之路發跡。
　　溫市大多數人都是泥腿子下海，與高學歷、海歸毫無瓜葛，商人的底色大都以“農民”、“小商小販”渲染。
　　就是這群人，在巴掌大的溫市，頂著“資源稟賦差”的帽子，以徹底弱勢的姿態，創造著財富神話，成為經濟命題中的悖論。
　　他們每個人都在時代的感召下，以懵懂的姿態，茫然或有意識的走上個體工商戶的道路，積攢原始資本。
　　這是壹場本應自上而下的改革，在溫市卻自發演變成壹出自下而上，由無數個人奮鬥史，所組成的空前宏大的經濟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