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九章、禮先行

　　南易的眼睛在教室裏面掃視，第五排的壹個男生吸引了他的目光。
　　頭發有點長，但也不過分；顴骨很平，幾乎看不出來；眉毛狹窄，印堂連眉；有壹雙好看的狐貍眼；鼻梁起脊，鼻子帶尖；嘴皮很薄，像兩瓣沾血的白木耳，可以透光。
　　乍壹看，這張臉很好看，特別吸引女孩子的喜歡。
　　可要是從面相的角度來說，這張臉上明晃晃的刻著四個字——薄情寡義。
　　如果這人就是利於行，那冼海蘭可就要失望了。
　　“耀榮叔，妳來過學校嗎？”
　　“來過，我每個禮拜三中午都來壹趟，給海蘭送菜過來。”
　　“現在在上課的老師妳認識嗎？”
　　“認識，就是海蘭的班主任，叫黃……應該是黃淑英。”
　　“沒和她私下碰過面？”
　　“沒有，人家吃商品糧的，我壹個泥腿子，又不會說話，就不給海蘭丟人了。”
　　八九十年代，學生家長壹般都不會去找老師，鄉下的學校，也基本不存在什麽家長會。
　　要是老師叫家長，那學生肯定在學校鬧出了不得的大事。
　　學生在學校挨了老師的打，回家也不敢對父母說，嘿嘿，誰敢說，那就等著再挨壹頓打。
　　八九十年代的學校，老師體罰學生，是壹種稀松平常的現象。
　　甩耳光、三角尺打手心、蹲馬步，午睡課罰在旱廁裏面蹲馬步，還得面向蹲坑，能讓人無聊的點清楚糞坑裏有幾條蛆。
　　“那壹會我和黃老師說，不過妳得先告訴我，妳是什麽個章程？要是別人同意娶海蘭，妳是不是就息事寧人？”
　　“我不會把海蘭嫁給他，十七八歲的人了，應該懂事了，還在念書，就把海蘭的肚子搞大，我就不信那個什麽利於行不知道這有什麽後果。
　　就這種人，海蘭跟著他會有好日子過？”
　　要說利於行不知道冼海蘭懷孕要面對什麽，這南易也不會信。
　　這個年代，人比較早熟，十七八歲都已經是壯勞力，家裏的頂梁柱，除了被父母寵上天的那些，都已經是大人了。
　　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心裏應該明鏡壹樣。
　　壹時沖動偷吃了禁果，這南易可以理解；如果帶著懷孕三個月的冼海蘭私奔，南易還能誇壹句還算是個男人。
　　可現在這個利於行明顯是什麽都不做，咋地，玩敵不動我不動啊？
　　時間壹分壹秒的過去，下課的鐵條被敲響。
　　黃淑英收拾好自己的講義和書本走下講臺，徑直往南易二人走過來。
　　“妳們是學生家長？”
　　黃淑英壹張嘴就是很標準的普通話，看她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多半是當年跟著父母壹起南下的。
　　因為這時候，南方罕有老師能說壹嘴“飄準”的普通話，基本都是三夾皮[三明治]，方言為主，只有在方言不太好表達，或者朗誦課文的時候才會用普通話。
　　要是遇到壹個普通話標準的，直接往北方人的方向猜，基本不會錯。
　　“妳好，黃老師，我是南易，他是冼耀榮，冼海蘭的父親，我們找黃老師說點事，妳看，我們能不能尋個僻靜的地方？”
　　“好，妳們跟我來。”
　　黃淑英走在前面，帶著南易兩人走出了教學樓的範圍，越來越偏，最後來到了壹個小山坡的邊上。
　　這裏綠樹成蔭，藤蔓雜陳，可視距離很短。
　　“就這裏吧，這個時間，很少有人會到這裏來。”黃淑英左手化成八字，托了托眼鏡架說道。
　　“黃老師，首先感謝妳對冼海蘭的栽培，這壹籃雞蛋是耀榮叔的壹點心意，妳壹定要收下。”南易從冼耀榮手裏接過雞蛋往黃淑英的手裏壹塞。
　　黃淑英推辭道：“這不太好，我怎麽能拿妳們的東西。”
　　“妳壹定得拿著，這籃雞蛋，不但代表我們的謝意，也包含我們的愧疚。接下去，我要說的話，黃老師妳聽了肯定不會喜歡。”
　　“好吧，雞蛋我就收下了，有什麽事，妳請說。”黃淑英沒再推辭，接過籃子，旋即放在地上。
　　她也不好推辭，對壹個農村人來說，雞蛋是這時候能拿得出手的最高禮遇，油鹽醬醋、針頭線腦都得指望拿雞蛋去換。
　　壹個農民，活著之上的精細，都濃縮在壹顆顆雞蛋裏。
　　“冼海蘭懷孕了，已經三個月。”
　　“什麽？妳說什麽？”黃淑英抓住南易的手腕，臉色黝黑，雙眸中溢出火焰，“怎麽回事，妳快告訴我怎麽回事，海蘭是我最好的學生，怎麽就懷孕了？”
　　“黃老師，那可能是妳平時沒註意自己學生的思想動態，我們已經問過海蘭，她和也是妳班裏的利於行談戀愛了。”
　　“怎麽會？他們兩個是走的很近，可壹個成績全年級第壹，壹個第二，怎麽會，怎麽會……”
　　雖然，壹個好學生通常不會記得老師的好，將來回來看望老師的概率也不是很高，更別說指望回報。
　　可黃淑英身為壹個老師，還是希望自己學生的成績越優秀越好。
　　冼海蘭和利於行都是她的得意門生，她想著到了明年九月，兩個人應該都能去京城，可現在……最得意的人給了她兩記耳光。
　　“黃老師，我和海蘭談過，她想生下孩子，甚至不惜放棄學業。她雖然年紀也不小了，可我敢斷言她並不懂得什麽叫愛，什麽叫家庭和責任。
　　文昌圍建村三百多年，沒出過秀才，更別說是狀元，冼氏壹族，出過丘八，出過鹽匪，打過鬼子，打過美帝，可就是沒出過讀書人。
　　冼海蘭是文昌圍三百年來第壹個能成為狀元的人，還是壹個女狀元。可現在要毀了，眼看著要吃上商品糧了，毀了，壹切都毀了。”
　　南易說話的時候，非常激動，唾沫橫飛，這情緒有真有假，真假參半。
　　“黃老師，事情就是這麽壹個事情，我們今天來，也就是先給妳打個招呼，明天早上九點，我們會再來，希望明天我們可以見到利於行和他的父母。
　　當然，黃老師，妳也不用擔心，我們沒有怪妳的意思。
　　原本，我們可以上利於行家裏，可那樣就不是討論解決辦法，而是興師問罪，我們雖然是泥腿子，可壹個禮字還是懂的。
　　今天叨擾了，還請黃老師多多包涵，再會，明日再見。”
　　南易沖黃淑英抱了抱拳，又給她微微鞠躬。
　　最後，他和黃淑英確認了壹下，他看到的最令他生厭的那個學生就是利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