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死活勿論

　　朱棣行色匆匆，拂袖便走，剛剛下了金殿，那內官自是曉事的，連忙高聲唱諾壹聲：“陛下有旨，散朝。”
　　話音落下，文武大臣，宗室藩親們正待行禮恭送。
　　此時郝風樓的聲音卻又響起：“陛下，微臣所奏之事，非同小可，茲事體大，不敢不言……”
　　朱棣的腳步並沒有放慢，眼看，就要出殿。
　　其他人等，臉上的嘲弄之色更是明顯。
　　太子朱高熾如今心裏壹塊大石落定，倒是覺得渾身輕松，見郝風樓如此，心裏倒是有幾分警惕，不過木已成舟，終究是那戲謔之心更重壹些。
　　解縉、楊士奇二人，面無表情，心裏倒是在猜測，郝風樓為何這般？
　　最有意思的是紀綱，紀綱無疑是今日最大的受益者之壹，陛下既已許諾重賞，紀綱自是心花怒放。此時見郝風樓如此狼狽，倒是不禁笑了，其實郝風樓出餿主意的事，他略知壹二，也知道陛下這時氣得不輕，多半今日的事，許多都要算在郝風樓頭上，壹旦陛下對郝風樓產生了疏離，壹個小小的錦衣衛指揮使同知，要收拾起來，那可就容易的多了。
　　紀綱心裏正是得意，郝風樓正色道：“微臣要檢舉彈劾，彈劾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紀綱此人，圖謀不軌，無法無天，欺君罔上，萬惡不赦……”
　　嗡嗡……
　　方才還滿是嘲弄的大臣們壹下子楞住了，旋即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誰都不曾想，壹波未平壹波又起，這錦衣衛，又自相殘殺了。
　　紀綱如今，那是如日中天，新立大功，得到陛下贊賞，而郝風樓，卻在這奉天殿裏，彈劾自己的上憲，卻是何故？
　　紀綱的臉色，壹下子僵硬了壹下，他萬萬想不到，方才的事都只是開胃小菜，至少在郝風樓的謀劃裏，自己，才是正餐。紀綱禁不住冷笑連連，眼眸瞇起，那壹束眸光如刀鋒壹樣，在郝風樓身上掠過去。
　　“他想如何？魚死網破麽？此人，還真是可笑，老夫行事，向來滴水不漏，他莫非以為，單憑幾句胡言亂語，就能扳倒老夫？”紀綱心裏想著，禁不住嘲弄的看了郝風樓壹眼。
　　不過，郝風樓這個人，向來不可小覷，紀綱也深知，此人沒有壹點兒手段，是萬萬不可能做出如此舉動的。雖然輕視，紀綱還是心中警惕，忍不住將自己此前種種的布置，俱都梳理壹遍，確定絕不可能有半分把柄的時候，這才放心下來。
　　“陛下……”郝風樓繼續道：“微臣彈劾的東西，足以動搖國本，懇請陛下，給微臣壹炷香時間，假若壹炷香之內，不能給陛下壹個交代，微臣寧願束手聽候陛下處置，請陛下留步！”
　　方才的郝風樓，還是壹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可是現在，卻壹改方才的作風，變得無比急切起來，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朱棣的腳，幾乎已經邁入了壹旁偏殿的側門，可是當他聽到了紀綱，聽到了欺君罔上，聽到了圖謀不軌，卻不禁身軀壹頓。
　　等到郝風樓說到動搖國本之時，朱棣的身子微微壹側，那虎目看向郝風樓，郝風樓朝他的方向拜倒，頭擡起來，目光如炬，壹臉堅毅，這……讓朱棣有了那麽幾分軟化。
　　君臣相知，郝風樓這個人，朱棣卻是知道的，此子糊塗的事不少，可是像今日這般認真的樣子，卻是極少出現，那麽……這就意味著，郝風樓絕不是開玩笑。
　　朱棣籲了口氣，旋即轉身，重新回到金殿，坐上鑾椅，壹字壹句道：“妳說，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陛下……”朱棣話音落下，紀綱便忍不住了，現在有人彈劾自己，自己當然不能無動於衷，他必須讓人知道，自己絕不是軟弱可欺之輩，既然如此，那麽紀綱當然要爭鋒相對。
　　事到如今，也唯有魚死網破，妳死我活了！
　　紀綱正色道：“微臣冤枉，郝風樓狀告微臣圖謀不軌、欺君罔上，可謂字字誅心，微臣伺候陛下，已有許多春秋，平時不敢說盡心竭力，卻也不敢懷有私心，郝風樓如此彈劾微臣，微臣萬死，絕不願受他誣蔑，微臣鬥膽要問，朝廷命官，栽贓陷害、指鹿為馬，又該當何罪？錦衣衛武官，彈劾上憲，誣蔑上官，又是何罪？”
　　前頭是叫屈，只是到了後頭，分明就是要命了。
　　妳郝風樓彈劾我，那自然也沒什麽問題，可若是輕率誣蔑，那麽這個罪名，可是不小。況且妳是錦衣衛同知，彈劾我這錦衣衛指揮使，以下犯上，這筆賬，也總要算壹算。
　　這壹次，郝風樓若是不能彈劾到自己，那麽，這個幹系，他就逃不掉，弄不死紀某人，妳郝風樓，就得死！
　　朱棣頜首點頭，看向郝風樓，道：“郝風樓，妳還要狀告紀綱麽？”
　　擺在郝風樓面前的，顯然只有壹個問題，要嘛知難而退，要嘛和這紀綱，今日有壹個人活著從這裏走出去。
　　深吸壹口氣，其實這壹次，郝風樓已經等的太久，這不只是因為郝風樓自己，而是為了許多許多人，到了今日，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郝風樓斷然道：“微臣仗義執言，若是不能揭發紀綱，寧願死罪。”
　　這樣的膽魄，卻也是不小。
　　所有人都來了興致，很想看看，這郝風樓，到底想要做什麽。
　　郝風樓已經長身而起，此時的他，瞬間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郝風樓也已經冷靜下來，他心裏知道，自己是在鋌而走險，而能不能成功，就看接下來壹舉壹動了。
　　於是郝風樓微笑，面色之中，並不曾帶有絲毫的緊張，他走了壹步，隨即道：“雖是彈劾紀綱，可是微臣，卻要先從另壹個人開始。”
　　郝風樓說罷，居然走到了壹個人面前。
　　滿朝嘩然。
　　在郝風樓面前的，卻是朱允文。
　　朱允文直視郝風樓，合著手，凜然無懼。
　　這姓郝的，想做什麽？莫非是要對長孫殿下無禮麽？有不少人，火冒三丈，更多人，勾起了更多的好奇心，有人心裏不禁在想，彈劾紀綱，和朱允文，有什麽幹系？
　　郝風樓合掌，微笑著對朱允文道：“大師，幾日不見，別來無恙？”
　　這家夥……
　　居然和人家寒喧上了。
　　朱棣撫案，哭笑不得。
　　其他人，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紀綱眼眸瞇著，殺氣騰騰，宛如壹只蓄力待發的毒舌，在靜候著什麽。
　　郝風樓越是如此，大家反而都安靜了，都在屏息等候，郝風樓下壹步舉動。
　　朱允文也笑了，禁不住道：“上次與郝大人壹番談話，令人受益匪淺，妳我皆是有緣之人，能在此重逢，再好不過。”
　　郝風樓背著手，感嘆道：“是啊，妳我確實是有緣之人，只是這個緣，未免有些巧合。”
　　“哦？”朱允文不禁問：“卻不知有什麽巧合，還請大人賜教。”
　　郝風樓籲了口氣：“我若是大師，做了和尚，便是方外之人，妳我僧俗有別，今日卻在這裏，不是很奇怪麽？好啦，大師，妳我明人不說暗話，我只想問大師，大師祖籍，可是在通州麽？”
　　“什麽，妳說什麽？”朱允文不禁楞了壹下。
　　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兒去，祖籍通州……這可是長孫殿下，論起來，長孫殿下自是在南京出生長大，這祖籍，卻是在鳳陽，怎麽可能，和通州有什麽關系？
　　郝風樓口裏所說的通州，有兩個，壹個在北，靠近北京，叫北通州，壹個在南，靠近南京，又名南通州。
　　不過時人大多將通州比作北通州，而南京附近的那個通州，卻稱之為南通州。
　　只是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郝風樓這個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建文天子，什麽時候成了通州人？
　　朱允文深深看了郝風樓壹眼，不禁笑了：“郝大人真會說笑，貧僧的祖籍，自然是在鳳陽，卻不知郝大人何出此言？”
　　朱允文的表現，無比鎮定，根本看不出分毫的破綻。
　　可是郝風樓卻並不以為意，卻是感嘆道：“這就不對了，大師既然自稱祖籍是鳳陽人，這鳳陽官話，說的倒還算順溜，其他地方，也沒什麽破綻，只不過我卻知道，妳的祖籍是在通州，不只是如此，我還知道，妳是個秀才，舉業不成之後，浪跡江湖，這些話，我說對了麽？”
　　群臣嘩然，有人禁不住呵斥：“郝風樓，妳竟敢對長孫殿下無禮？”
　　朱棣的手搭在禦案上，見群臣怒不可遏，許多人忍不住要捋起袖子抨擊郝風樓，卻是眉頭壹皺，此時的朱棣，只想知道前因後果，於是朱棣正色道：“妳們且都安靜，聽郝風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