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壹節 請求

　　八月的江海市，酷熱得像是壹個巨大的火爐，走出冷飲店，沙沙手中拿著兩只大筒冰激淩，壹路小跑向馬路對面的書店。她今天戴著壹頂白色網球帽，穿壹件雪白的短袖運動衫，下身是及膝的短裙與百涼鞋，腦後充滿活力的馬尾、略帶小麥色的健康肌膚以及婀娜的身段很是惹眼。
　　進了書店，家明與靈靜正拿了幾本書在櫃臺前結賬。
　　“不是說去吃冷飲等著我們嗎？怎麽又跑過來了？”
　　家明看書只看漫畫和武俠小說，眼下的幾本文學名著自然是靈靜自己買的，其中還體貼地給沙沙夾帶了兩本言情小說。見沙沙跑了過來，家明笑著接過冰激淩，首先問道。
　　“我的都吃完啦，妳們還沒過來，就買了過來找妳們嘍。”
　　沙沙將兩個冰激淩發完，感興趣地翻閱著櫃臺上兩本新買的小說，那收銀的女生遞出來找的零錢，隨後笑著說道：“按照我們書店最近的活動，購書兩百元以上，只要回答三個文學類的問題就能夠得到壹本精裝版的《挪威的森林》以及我們書店的優惠卡。我們這臺電腦的系統會隨機出題，妳們要自己選嗎？”
　　九八年那時盜版還不算太多，能夠隨意買書的多半是有壹定收入水平的家庭，書店的利潤也就不錯。雖然家裏已經有了這本書，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自然是女孩子的天性，商量壹下，靈靜決定好三個人每人回答壹個，也算是壹家人同心協力的成果。
　　“嗯，第壹題‘長阪橋頭殺氣生……壹聲好似轟雷震，獨退曹家百萬兵’贊頌哪位英雄？”
　　比靈靜沙沙大不了多少的收銀女生在電腦上敲了幾下，說出第壹題，這道比較簡單。沙沙首先說道：“這個我知道，是張飛！”三人如果是每人回答壹道，自然是靈靜最為淵博，不想輸的沙沙首先答對壹道，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頗為得意。
　　“呵，答對了，第二題是……茅盾的……農村三部曲是什麽？”
　　靈靜望了壹眼正壹臉無辜狀吃冰激淩的家明，隨後笑道：“是《春蠶》《秋收》《殘冬》吧。家明別吃了，輪到妳了哦。”
　　“真厲害，那麽……第三題比較簡單哦。”在電腦上敲了壹下隨機，櫃臺中的女生幾乎已經準備轉身拿書以及優惠卡的登記表，“這道題是……春風吹又生的上壹句是什麽……”
　　這道題太簡單了，壹時間靈靜跟沙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家明，果然，家明吃了口冰激淩，笑了起來：“呵，斬草不除根……”
　　……
　　……
　　……
　　走在海邊的大堤上，靈靜吃著冷飲，方才爆笑過後的紅潮還未褪去。家明就在她身邊拿著冰激淩跳來跳去，躲避著後方沙沙的飛腿。提著壹大袋書，身為大老婆的沙沙如今正惡狠狠地追殺著自己的老公。
　　“叫妳斬草不除根、叫妳斬草不除根……”
　　“餵餵、呵……我覺得沒錯啊，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大家不都這樣說的嗎？她又沒說壹定考的是那首詩，何況……何況書和貴賓卡不都到手了麽，哇喔……”
　　方才在那書店之中，最後壹題的答案雖然滑稽，但好在也讓那收銀員笑了個飽，給了他們第二次答題的機會，這才將書和貴賓卡弄到手。
　　事實上，這壹天其實是柳正四十二歲的生日，中午在酒店吃過了午飯，由於家明在下午三點與人有約，靈靜和沙沙才跟著出來買書。壹路打鬧到前方的三岔路口，靈靜方才笑道：“好啦好啦，妳把他身上打得臟兮兮的他怎麽出去見人啊。”
　　沙沙暖昧地笑道：“有人心疼了？”
　　“哪有！”靈靜臉上壹紅，“不過，東方路到底幹嘛要找妳啊，妳們在學校又沒什麽交情……”
　　家明笑著聳了聳肩：“我怎麽知道……估計是請我給人寫歌之類的吧。”
　　“哼，說不定是為了靈靜呢。”兩個男人喜歡壹個女孩子，然後壹個男人找另壹個出去撂話，這樣的言情橋段沙沙早已爛熟於胸，何況東方路暗戀靈靜早已是不爭的事實，她嫌惡地皺了皺鼻子，“要是他拿錢砸妳，家明妳可千萬要把持住，不許出賣靈靜！我警告妳哦！”
　　“沙沙妳說什麽呢……”
　　“拜托……”
　　玩笑過後，三人分道揚鑣，兩姐妹提著書沿海邊回酒店，家明則走上另壹條岔道，轉過壹條街，前方便是名為“明媚”的咖啡店，東方路在裏面向他揮了揮手。
　　“今天的事情原本讓小婉來說恐怕會比較好，不過她最近忙得昏頭轉向，呵，要喝點什麽？”笑著招呼家明坐下，東方路此時雖然只是十七歲，然而渾身上下卻似乎總有壹種貴族的領袖氣質，幾乎讓人壹見就能明白他的出色，卻又出奇地不會給人太多居高臨下的壓力。雖然對家明來說這也算不了什麽，但放在同齡人當中，就委實有些了得。
　　“其實我們是從小婉那裏得知的壹些關於簡素言小姐的事情，壹直都想請家明同學為我轉達壹聲謝意，但又怕唐突了簡小姐，讓她覺得不高興。當然無論如何，五月十號那天的事情，我還是得說聲感謝。”
　　“五月十號？那天她的確在這裏……”家明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發生什麽事了嗎？”
　　“呃，她……沒跟妳說。”東方路皺了皺眉，隨後笑了起來，“呵，這樣也對，請妳……代為說聲謝謝就好了。其實今天的事情……我聽小婉說，妳已經見過若若表妹了，對嗎？”
　　“嗯，怎麽了？”
　　“呵，血緣上來說，我們兩家其實也算是親戚，她其實也是妳的表妹……她生病了，情況恐怕有些糟糕……哦，抱歉……”嘆氣聲中，他的身邊響起電話的鈴聲，東方路從身邊的背包裏拿出磚頭般大小的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餵？哦，小婉嗎，妳在……嗯，那妳過來吧，我明白……我們在明媚，嗯，很近……還有……餵？餵……”
　　東方婉最近為了工廠的事情顯然是忙得要死，家明只能隱約聽見電話那邊嘰裏呱啦的壹陣，東方路還沒有說完，那邊就已經掛斷了。苦笑壹聲，東方路搖了搖頭，隨後從背包裏拿出壹個密封的文件袋，送到家明面前。
　　“呃，這個就是若若表妹長久以來的病歷，我們……我們希望家明同學妳能夠幫忙交給簡小姐看壹下，這是我們整個宗族所有人誠心的請求，如果她能夠幫忙治好，我們這邊可以答應她的壹切要求，假如是為了她的身份保密考慮，我們可以將若若送到任何她指定的地方。這僅僅是……請求，可以嗎？”
　　“我明白了。”心中推測著東方若有可能出現的狀況，家明點了點頭，笑道，“就是這個嗎？”
　　“呵呵……還有，有些難以啟齒，但是……是私人上的事情。”東方路點了點頭，笑得有些不太自然，“是關於靈靜同學的。”
　　家明將汽水的吸管放入口中，沒有答話，東方路則是深吸了壹口氣：“我喜歡她。”
　　汽水通過了吸管，玻璃杯轉瞬間已經見了底，咖啡廳裏充滿了冷氣與輕柔的音樂，換氣扇帶來了涼風。然而這片刻間，靠窗邊這張桌前的氣氛卻仿佛凝固了。東方路張開嘴，努力斟酌著詞語，隨後無奈地笑起來。
　　“其實在去年平安夜時，妳已經看出來了吧？呵，後來小婉說靈靜不可能跟妳在壹起，我還信以為真過壹段時間。其實只要有錢，很多東西多半可以調查出來，不過當時我覺得沒有必要，沒必要在追求靈靜同學這件事上用多余的手段。不過因為簡小姐的事情，其實這些事也早就有人在做，這次要將這份資料交給妳，我碰巧看到了那些東西，關於……妳和靈靜同學、沙沙同學之間的事情……”
　　語氣有些苦澀，但東方路現在似乎沒有什麽暴怒的情緒，只是坦白地說著：“剛知道時我甚至想要親手過來殺掉妳，嗯……打妳壹頓，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打到……或者是將靈靜同學叫出來將她罵醒。不過看起來，似乎妳們真的很開心的樣子，靈靜同學接受了這件事，沙沙同學也接受了這件事，妳們三個人過得很幸福。看著那些記錄，我真的很羨幕啊……”
　　“各司其職、輪流回家煮飯、努力賺錢然後為了明天做打算，妳也好、靈靜同學也好、沙沙同學也好，妳們都幹得很出色，靈靜同學無聊時喜歡憧憬未來，她寫過好多妳們未來的計劃，扔到垃極桶裏的，我們這邊也收集了兩張……呵，沒有惡意，妳明白的……看到那兩張計劃書，我就知道自己壹點機會都不會有……”
　　“就算將她叫出來罵壹頓，然後表白之類的，恐怕也只會讓她覺得我很討厭吧……老實說，顧家明妳真的很出色，可我東方路自信不會輸給妳。但這樣的比較又有什麽用，我沒能參與到她的曾經裏去，妳們從小玩到大，我還站在起跑線上的時候，妳們已經到終點了，呵……”東方路輕輕壹嘆，擡起頭來笑了笑，成熟得像是個二十七歲的流浪者。“我不會騷擾她了，但是我也不會放棄她，妳別給我機會。”
　　“喔。”望著東方路認真專註且富含壓迫感的眼神，家明淡淡壹笑，“我知道了。”無論對方如何努力，在家明眼中，東方路不過像是從壹個小孩子變成了早熟的小孩子，心裏有壹種欺負小孩子的邪惡感，就好像以簡素言的身份在東方婉面前承認童養媳事情時的那種感覺。
　　話說到這裏，其實也沒有多少可聊。朋友成為情敵的事情很常見，然而擺明是情敵卻努力當朋友就有些矯情。正打算離開，窗外的馬路上已經有壹輛車停了下來，與東方婉壹同下車的，是雷家的二公子雷慶。見到家明也在，東方婉明顯有些驚訝，但隨即也就快步走了進來，看起來就像想將雷慶遠遠拋開壹般。
　　“哥，妳說好了今天要陪我去買衣服的，怎麽遇見顧家明了嗎？”
　　在家明的印象中，東方婉說話鮮少有這麽嗲的時候，這番做派壹看就知道是給雷慶欣賞的。待到東方路給雷慶、家明兩人介紹完畢，東方婉眼睛壹轉，對家明做了個暖昧的眼神，隨後說道：“對了，雷慶不是說要見見我的舞伴嗎？明天要陪我去那個舞會的就是顧家明啦。家明哦？”
　　平日裏跟東方婉之間沒什麽好話說，但現在畢竟是合作夥伴，方才她哥哥又自承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家明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壹聲。方才東方路給雷慶介紹時特別強調了黃家的背景，但雷慶依舊有些不以為然，此時深深打量了眼前這個平平凡凡的男孩：“是他？”
　　“當然啦，妳不知道嗎？他是我們工廠的技術總監，我給妳看過的兩個模型也是他的成果，這次舞會我要去拉投資，當然得帶著他。對了，哥，都快四點了，妳還去不去啊。”
　　這段話沒有說出什麽暖昧關系來，雷慶陰晴不定的臉色好了壹些，但望向家明的目光卻還是有些不善。東方路笑道：“呵，其實我們也正想離開，這就走了。家明，那件事情真的很重要，拜托了。”
　　“嗯，好的，我也得走了。”點頭笑笑，家明拿起文件袋站了起來。東方婉走在最前面，雷慶連忙跟上，家明則走在他身側，無意中雷慶的目光望向腳下。
　　這些天來，他向東方婉示好總是會碰上壹些軟釘子，雷家的勢力比東方家大，東方婉不敢明著拒絕他，也就只好這樣拖下去。這樣子過了兩個月，不是傻瓜的雷慶自然也有些明白東方婉的心思，他心中郁悶，卻又委實不甘。今天東方婉雖然只說家明是她的工廠員工，但誰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暖昧，想到這裏，再看看兩人僅僅隔了壹步的距離，稍有些武功底子的他將右腿稍稍壹移。
　　誰也沒有發現。
　　下壹刻，家明猛地被絆倒，狼狽地向著前方壹張圓桌撲了過去。
　　小動作做得成功，雷慶心中竊喜，然而這笑容還未反映在臉上，砰的壹聲，家明的上半身砸中小圓桌，結結實實地倒在了地下，桌旁男女的驚呼聲中，兩杯咖啡、砂糖、餐巾、桌面以及壹只巨大的香蕉船冰激淩朝著雷慶劈頭蓋臉地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