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節 暗招

　　壹九九九年，春，江海。
　　年關剛過，還沒到元宵，前幾天稀稀疏疏地下了些雪，天氣依舊寒冷，但江海終究是大都市，即便大年初壹，也有許多的店鋪開著門，過了初三之後，街市便又恢復了繁華熙攘。走出金飾店，東方婉吐出壹口白霧，將風衣的領子立起來，似乎這樣看來會令人感覺更加成熟壹點。
　　許毅婷跟在後面，手上捧著壹只裝飾精美的盒子，她臉上原本難看的寬邊眼鏡已經換成了得體的窄框邊，腦後的麻花辮也早已變成馬尾，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了壹股秀氣與聰穎的感覺，但身上的學生氣終究還是擋不住的，距離成熟獨立還有很長的壹段距離。
　　“待會到了王老板的公司，我拿著東西送上去就行。”穿過街邊的人流，東方婉對身邊的同伴說道，“妳在下面的超市裏逛壹下好了，順便幫我買支唇膏，就是我們上次買的那種，拿來送給我表姐。”
　　“呃？可是那個王啟明的風評……我們壹塊上去比較好吧？”
　　“我就是知道他風評差。”東方婉皺了皺眉，笑著進了停在路邊的跑車，“這個時候不在家裏在公司，多半又是在調戲那些女員工呢。那頭肥豬是出了名的有事秘書幹，沒事幹秘書。可是有什麽辦法，我們還指著他的連鎖超市幫忙賺錢……送只金豬過去正配他，今天就得把這份合同簽下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要壹起上去啊。”
　　“呵，我是東方家的人，給他個膽子他也不敢對我幹嘛。不過妳跟著上去就不同了，難保他又在那裏唧唧歪歪，以後找機會跟妳交流壹下……不過是個小合同，這次簽下來是沒問題的，但是我也懶得扯皮了，弄好這邊的事情，趕著回家吃飯。過年這段時間，我哥被安排跟很多人認識，我也得好好跟著。”
　　壹面說著，跑車也已經平穩地起步，融入前方的車流。經過了半年時間的鍛煉，東方婉的車技也已經熟練起來，不像剛開始那樣嚇人。隨著車速的逐漸加快，兩名少女繼續聊了起來。
　　“初壹過去拜年了吧？”
　　“嗯。那些叔叔伯伯都回來了，回去挨個拜年，收了不少紅包呢。”
　　“聽我家大人們說黃柄翔這幾年都不怎麽順，他當省委書記也已經很久了，壹直沒升遷，也沒調動，不過……最近上面的風聲對他不怎麽有利哦。”
　　“二伯……那些事情我壹向不清楚啦，他恐怕也不怎麽認識我，倒是二伯母跟我說了幾句話，嗯，她知道我在幫妳打工的事情……”
　　東方婉壹笑：“那個他們當然知道的，不過估計也不會當成什麽重要的事情。倒是妳二伯，他現在的位置就是黃家的壹把遮蔭大傘，前年到去年的金融危機，張家和劉家受的沖擊最大，然後是呂家跟我們東方家，妳們黃家倒是直接挺過去壹點事都沒有，靠的就是黃書記的影響力。不過……如果現在這陣子的消息不是空穴來風，怕就怕壹旦黃書記倒了，到時候墻倒眾人推，黃家會直接垮掉……”
　　“啊，那……那怎麽辦？”
　　“呵呵，別擔心這些啦，我也只是聽說了壹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些大人聊天多半也沒個譜的，而且……壹個省委書記呢，哪能說倒就倒。對了，那天妳看到顧家明了吧？”
　　“嗯。靈靜跟表哥壹道去的，二伯跟他倒是說了壹些話。小婉妳想見他？”
　　“切，哪裏是想見他。”說起家明，東方婉沒好氣地搖頭，“他也是公司的壹員啊，花大工夫給他弄了個什麽實驗室，他去都沒去過幾次。他腦子裏古古怪怪的，我也指望他弄點有趣的東西給我啊。而且最近跟我哥說起他，情況有些詭異……”
　　“東方……東方學長？”
　　沒有察覺到許毅婷突然泛紅的臉頰，東方婉只是點了點頭：“嗯哪，他前段時間老跟我問起顧家明的事情，然後還若有所思地跟我說什麽顧家明很厲害，讓我別對他有偏見之類的，我就覺得奇怪了，他跟顧家明不是情敵麽，怎麽突然說起好話來了，嗯，估計我哥對葉靈靜還沒死心，現在說好話，恐怕是要暗地裏幹些什麽事了，妳等著看吧，顧家明這回要吃大虧……嗯？妳臉色怎麽這麽怪？”
　　“啊！呃……那個……家明他怎麽說也是我的表哥……”
　　“反正妳平時跟他也沒什麽來往啊……嗯，不過說起來也是，不說這個了。上次買的那瓶指甲油妳用了覺得怎麽樣……”
　　兩人隨著這半年來在公事上的相處，儼然已經是親如姐妹的好朋友，不過許毅婷不清楚的是，東方婉之所以會對她這樣親近，其實還有家明的原因在內。當初東方婉對簡素言心有好奇，後來發現簡素言與許毅婷碰面，以為這兩人有些關系，此後才成為了兩人接近，請她當自己副手的契機。否則東方家能人何其之多，就算當初在聖心學院，比許毅婷更合適、跟東方婉更親近的人也大有人在，許毅婷剛剛戒毒完畢，那樣頹廢的狀態，又怎麽可能被東方婉當成好朋友來對待。
　　只不過這些事情到了現在東方婉自然也不可能說出來，許毅婷當初結識東方婉還有家明的原因在內，只是後來東方婉好幾次的幫忙，家明的些許幫助就變得微不足道起來，好幾次有些“見死不救”的做法更是讓她更加傾向於東方婉壹邊，到得現在，這對表兄妹也不過是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談不上多麽感情深厚。
　　兩人在車上說了些女孩子間的私密話，不壹會兒，跑車已經到了江海市最為繁華的壹條街道上，那王啟明開的最大壹間星湖超市也就坐落在這兒。這壹片是附近最大的購物、娛樂區，諸多電影院、商場都已經開了門，街邊人頭湧湧。停好了車，打發許毅婷壹個人去購物，眼見著對方口中猶豫，實則欣喜的模樣，不由得好笑，獨自壹個人拿著禮品盒從後門上了超市上方的大樓。
　　東方婉從小家境富裕，不虞匱乏，再加上心性比壹般女孩子都要好強，對於上街購物這種事情倒沒有多大的興趣，最近半年來壹心投在自己辦的玩具廠上，便更加沒了普通少女瘋狂采購的樂趣。王啟明的辦公室在這棟大廈的四樓，她從後方樓梯轉上。時值開春，也還是壹般人購物的旺季，樓梯間裏滿是寫好沒寫好的橫幅與招牌，大都是促銷、減價的消息，有的是春節前的，也有的新做好。走到轉角處，卻見壹個很大的促銷牌，還沒有寫好，上面是用彩筆寫的大大的五個字：子在川上曰。也不知後面接的是什麽廣告。
　　子真夠豪放的……也不知誰寫的這麽沒水平的東西，她楞楞地瞧了半晌，不由得笑了出來。不過如果註冊個“川上”牌的床上用品系列，用這句話做廣告或許正合適。心中純潔地想過廣告的事，十七歲的少女拿出成熟的面孔，托著禮品盒壹蹦壹跳地朝樓上去了。
　　壹路到了四樓，星湖公司辦公室的大門開著，走進去跟秘書說明了來意，那樣貌秀美的秘書聽說是東方家的人，倒也不敢怠慢，只是那王總暫時有客人，壹時間也只能上了茶，讓她在外面等著。這王啟明不過是個暴發戶，在上流社會中風評算不上好，“有事秘書幹，沒事幹秘書”這樣的形容也是流傳甚廣，東方婉壹面喝茶，壹面好奇地瞥那秘書，那秘書對於同為女性，卻因為家庭關系還是學生就能夠花幾百萬開公司的千金大小姐顯然也很是好奇，兩人算是幹瞪眼了壹會兒。過得不久，東方婉站起來看辦公室墻上的大小規條，無意中卻瞥見壹個有些熟悉的人影從遠處的走廊閃了出去。
　　那個人是……雷慶？
　　這個雷家的二世祖已經纏了自己很長的壹段時間，雖說下半年離開江海回家了壹段時間，但到得年關便又跑了回來。他畢竟也算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如果是平常論交，很多地方算不上討厭，但正因為知道了對方追求的意思，就算是正常的見面，東方婉如今都難免產生厭惡的感覺。此時那身影看得不是很真切，正要趕上去，辦公室的門打開了，王啟明笑瞇瞇地迎了出來：“哈哈，東方小姐，久等了久等了，真是抱歉啊，因為要處理壹些急事……”
　　秘書之前說王啟明是在接待貴客，然而此時他從辦公室出來，卻並沒有見到其他人在裏面。壹番客套，兩人進去了房間。這間辦公室使用的是壹面單向的玻璃墻，外面看不到裏面，裏面倒可以看見外面，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奇怪的大事，然而當幾分鐘後兩人談起合同的事情，東方婉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呃，東方小姐，這個事情……實在是……之前沒有計劃到……真的很抱歉……我們超市的玩具部門跟別人的協議中有壹條……對不住對不住……之前沒有仔細看……妳也知道，我們都是粗人壹個……是啊，被人擺了壹道了……”
　　收下了送來的金豬，那王啟明便壹個勁地向東方婉訴苦，說是自己這邊被人擺了壹道，簽了亂七八糟的合同雲雲，中心思想便是：很抱歉，我們不能跟妳簽這份合同了。在連聲的抱歉中，東方婉調整了壹下情緒，點頭壹笑，說著客套話開始告辭。那王啟明還想將金豬送回來，東方婉自然是不接的。
　　留著妳自己治性病吧！心中暗暗地詛咒著，壹出了大門，她的腳步便踏踏踏地變得快了起來。過年這段時間原本是拉關系、簽合同的好時機，自己找這些人原本還有哥哥參與策劃，在年前便開始談合同的事情，然而最近卻有兩單合同莫名其妙地告吹了，原本是以為自己果然還有需要鍛煉的地方，誰知道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心中像是燒著壹團火，恨不得立刻打電話給雷慶，然後直接痛罵他壹頓，不過想了想，這種打算還是放了下來。商場上被人截去生意是正常的事情，自己現在還沒能確定是雷慶，打私人電話過去，恐怕還會讓他以為兩人的關系有多密切呢。這樣想著，走到二樓轉角“子在川上日”的促銷牌前，她卻是直接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透過樓梯轉角處的窗戶，只見下方小廣場上的人群中，赫然有兩名她認識的人，其中之壹自然便是雷慶，另壹個，居然是多日未見的、最令她頭痛的男同學顧家明。在雷慶幾名隨身保鏢的簇擁下，兩人正朝著壹旁的壹間咖啡廳走過去。
　　這算什麽？顧家明出賣組織，這倆混蛋合夥來算計自己？想到這裏，心中忽然涼了壹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立即便消失無蹤了，因為從畫面上看起來，顧家明似乎有些不情願，而雷慶看來雖然熱情，但明顯是有些惡意的、不顧對方反對地將他帶向那咖啡廳。想來也是，雷慶的心理姑且不論，顧家明可是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家夥。當初雷慶以為顧家明是自己男朋友時，兩人有過幾次摩擦。那家夥看起來什麽事都無所謂，實際上可記仇了，壹旦真正有了惡感，以後絕難成為朋友，雷慶花多少錢恐怕都沒用。
　　那這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心中湧上開心的情緒，在她的心中，雷慶比起顧家明來恐怕還差了壹籌，現在雖然看起來是雷慶比較強勢，但把顧家明惹毛了，多半還是雷慶要吃癟。
　　這樣子想著，方才丟了壹筆生意的惱意似乎也不那麽明顯了，偷偷地下了樓，隨後跑過幾個電線桿，在壹個花壇後躲著，正巧雷慶那輛大頭的凱迪拉克跑車就停在壹邊。她拿出鑰匙想去劃花它，想想還是作罷了。望向那間咖啡廳時，才奇怪地張開了嘴。
　　“張老師怎麽也在那……”
　　透過咖啡廳的玻璃窗望進去，只見在咖啡桌前與雷慶說話的居然是穿著壹身寫意的白色休閑服的雅涵老師。雷慶的神情恭敬，完全沒了之前的張揚模樣。顧家明就坐在張老師的旁邊，靠在玻璃窗上百無聊賴地玩著腕上的手表。
　　奇怪，張老師跟雷慶有這麽熟嗎？以前怎麽不知道……
　　陡然間，她感到家明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瞥了過來，東方婉心中壹震，還來不及縮頭，那目光若無其事地劃過了，家明張開嘴，打了個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