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治愈人心的靈丹妙藥

　　對於改變人心的問題，阿婭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改變人心是錯的嗎？如果是，那麽天下何需教化？放任自流不就可以了嗎？但別說是西夷大陸，就算在九州，王道教化也是任何統治者不可或缺的壹環，以騎士精神感染人心，教化人心，不是自然而然的嗎？
　　但她並不準備和王陸辯論，因為不可能辯得贏，就算贏了也沒有意義。
　　而王陸也不多說，點到為止，有些事情，用眼睛看，遠比用嘴巴說更為有力。
　　這座小城能夠容納的人心分量不足，所以下壹站定為龍城。
　　選擇龍城，意味著這壹月來的旅途終於要進入了尾聲，阿婭此時想來，戀戀不舍之余也有些如釋重負的解脫，她已經隱隱明白了王陸要做的事。
　　不過，她相信到了龍城以後，真正的布萊東尼亞騎士會讓他明白騎士精神並非虛無縹緲，她相信昔日的圓桌騎士貝德維爾壹定不會令她失望。
　　然而趕到龍城以後，所見所聞，卻令她如墜冰窟。
　　壹切，都仿佛是那偏遠小城的翻版，只是事情的規格更大，表面看來也更為有序，可貪婪的人依舊貪婪，腐朽的人依舊腐朽，過去的秩序被打破，新建立的秩序披上了騎士精神的外衣，可所作所為，和聖光教並無太多的不同。
　　過去的布萊東尼亞，教會鎮壓四境，教徒高人壹等。如今高人壹等的變成了騎士，這個政權才剛剛恢復沒多久，森嚴的階級壁壘就隱約成型，騎士階級，平民階級界限分明，而騎士內部也分出了不同的層次。
　　而層次的不同，就意味著利益的不同，高階的騎士占據最富庶的土地，擁有成群的仆人，滔天的權勢，如同壹方霸主。
　　某種程度上，新的布萊東尼亞比聖光教統治時期要好，但某些方面來看，情況其實反而更糟糕了，因為以前為了鞏固政權，聖光教是拿出其他教區的資源，補貼了布萊東尼亞，而新上任的許多騎士，卻幹脆地開始了盤剝。
　　新舊政權更替，利益再分配是必然現象，但壹切都應是公平公正，有利於家國社稷。阿婭昔日征戰四方，竭盡所能維護這個過程的公正。她曾經慨然釋放過給她造成很大威脅，最終惜敗的對手，並給了他應有的尊重。她曾經嚴厲處分過那些戰勝之後，試圖耀武揚威，大肆搜刮的手下人，她更是以身作則，貴為王者至尊，仍維持簡樸的生活。
　　騎士的精神讓她能夠如星星燎原之火，迅速在布萊東尼亞掀起壹場風暴，建立了史無前例的統壹政權，雖然因為種種原因，這個騎士的王國建立不久就分崩離析，但她認為布萊東尼亞的未來已經找到了方向，至少她和陪伴她壹道奮鬥的人，應該很清楚這壹點。
　　“為什麽？”
　　深夜，阿婭悄悄進入了貝德維爾的書房，剛剛結束了壹天工作的龍城城主——同時也是如今布萊東尼亞的攝政王，聞言壹驚，頓時從書桌前站起身來。
　　“阿婭？”
　　阿婭並沒有顯出身形，只是用冰冷的聲音質問：“為什麽？”
　　她沒有多說壹個字，但貝德維爾卻很清楚阿婭的憤怒來自何方。就在剛剛，他結束接見壹位布萊東尼亞有名的富豪，承諾將聖光教曾經掌握的壹塊土地交給他，連同土地上的人民壹道……而相較於聖光教，那位貪婪殘暴的富豪，只會讓土地上的人生活惡化。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貝德維爾不清楚阿婭究竟看到了多少，但是他並不打算遮掩。
　　沈默了良久，貝德維爾開口說道。
　　“因為這些是必要的妥協。”
　　“妥協？”阿婭的聲音滿是失落和不解，“妳……不該是這麽容易說出妥協二字的人啊。”
　　貝德維爾自嘲道：“不是嗎？壹個在教會的滔天氣焰下，茍延殘喘百余年的人，恐怕最擅長的就是妥協。若不然，我在壹百多年前就該追隨先王而去了。”
　　這壹次則輪到阿婭沈默。
　　“騎士精神要求我要頑抗到最後壹刻，但我終歸不忍心先王的壹切都就此煙消雲散，所以我還是妥協了，而且是接連不斷的妥協，我投降了不該投降的對手，愛上了不該愛上的女人，生下了不該降生的孩子，時至今日，妥協似乎已經成為我的壹種本能。”
　　貝德維爾滿腔感慨，然而下壹刻，他話鋒壹轉，以出乎意料的強硬姿態說道：“但是這壹百多年時間，卻也讓我意識到，妥協是為政者不可或缺的素質！沒有我的妥協，就沒有龍城的今天，沒有布萊東尼亞的今天！阿婭啊，妳是騎士王的女兒，妳告訴我，我的妥協，錯了嗎？”
　　阿婭聲音有些澀然：“當時是當時，現在……”
　　貝德維爾搖了搖頭：“壹樣的，其實都是壹樣的。剛剛妳看到的那個富豪雖然暴虐、貪婪，卻擁有強大的勢力和實力，冬凜城能夠兵不血刃地占領下來，他居功至偉，而他想要的，只是壹片不大的土地，幾百個勞工，而他換取的，卻是成千上萬名戰士的性命。所以，我能怎麽辦呢？為了自己的恪守，讓手下的士兵舍生忘死？仁慈，也是騎士精神的基本信條啊。”
　　阿婭說道：“妳應當去嘗試改變他，感化他。”
　　“人心是無法改變的。”貝德維爾疲憊地說，“除非是用法術將所有人都變成傀儡，否則我們必須承認，人心並不能像我們想的那麽美好。”
　　阿婭很驚訝貝德維爾竟會說出與王陸類似的話，壹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良久之後，阿婭試著說道：“那只是因為我們還不夠強大……”
　　貝德維爾卻激動起來：“不夠強大？沒錯，我只是個普通的圓桌騎士，的確稱不上強大，但妳的父親，騎士王難道還不夠強大？他壹生不曾妥協，結果又怎麽樣？當初眾叛親離，難道只是聖光教滲透的原因嗎？”
　　“妳怎麽能這麽說話！？”阿婭前所未有的憤怒起來，“妳想說我……我們的恪守都是徒勞無功的嗎？”
　　貝德維爾深深地望了她壹眼，而後頹然道：“當然不是徒勞無功的，沒有騎士王的奮鬥，布萊東尼亞仍是壹盤散沙，內鬥不休，任人欺淩。但這完全是兩回事。”
　　“國家的強大，首在人心的強大，人心潰散，不知廉恥，貪得無厭……”
　　然而阿婭還沒說完，就被王陸拍住了肩膀。
　　“夠了，不要像個文藝小清新壹樣歇斯底裏。”
　　阿婭怒視著王陸，傳奇級別的威壓撲面而至，王陸身形微晃，卻寸步不讓：“怎麽，妳要對我揮劍相向了麽？就像妳曾經對身邊人做過的那樣？”
　　阿婭的怒火霎時間凝結，刻骨的寒意遍布周身：“不，我……”
　　“走吧，回去再說。”
　　王陸說著，推了推阿婭，便轉身離去。
　　二人走後，貝德維爾獨立書房，良久，向阿婭遠去的方向深深彎下了腰。
　　“別了，吾王。”
　　……
　　“妳搞錯了壹件事。”
　　回去的路上，王陸對阿婭說道：“他已經不是妳的下屬了，妳不在的這壹百多年，他才是真正支撐布萊東尼亞騎士精神不倒的頂梁柱，他才是壹手掌控布萊東尼亞局勢，讓國家在短短數月間就從分裂重新走向統壹的領導者。”
　　“……”
　　“而妳，妳只是騎士王的女兒，有什麽資格在他面前直叱其非？尊老愛幼的道理都不懂嗎？”
　　阿婭有些哭笑不得，更無言以對，或許真是如她所說，這壹百多年的變化，讓她有些難以適應了。
　　“或許貝德維爾找到了他的道路，或許他的做法也有他的道理，但那已經背離了騎士精神。”
　　王陸說道：“當然，因為他已經不是妳麾下的騎士，而是壹名統治者。而作為統治者，他遠比妳要合格得多。至少我看到的布萊東尼亞，盡管其騎士精神已經扭曲，但在這個口號的鼓舞下，人心的確凝聚了，國家的確復興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就在不遠的將來。”
　　“同時也將伴隨著前所未有的腐朽。”
　　“這才是常態。”王陸說道，“人心本就有黑有白，十惡不赦之人也往往有人性的閃光，聖人心底也會有不堪的私念。復雜的人組成復雜的社會，這是客觀的現實和規律，如日出日落，別那麽潔癖。”
　　阿婭思考了許久，看得出她內心的困惑就像打成了結：“或許那只是因為我還不夠強？”
　　王陸簡直要被她蠢哭了：“那麽多強是強呢？西夷大陸傳說在神明行走人間的年代，那些神明算不算強？可也沒聽說有誰能教化萬民，讓人人都成升仙。那麽難道要妳突破傳奇，晉升神明，然後從神界突破聖界，再從聖界進入至高界，妳才能返回身來處理凡間的人心問題？”
　　阿婭有些困惑：“妳所謂的聖界和至高界都是什麽？”
　　“哦，那是資料片才有的內容，現在跟妳說還太早了……但總之，壹件必須要妳變得無限強大才能做成的事，妳不覺得本身就很荒謬嗎？”
　　阿婭更加迷茫：“那麽……這些年我都是在做無用功？”
　　“怎麽會是無用功？沒有妳，就沒有今天的布萊東尼亞，但今天的布萊東尼亞已經不需要妳了。”王陸笑了笑，“我知道妳不理解，所以我會認真為妳解釋。其實道理很簡單，只是以前說了妳也不會聽，但是現在……”
　　阿婭認真地問：“請妳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