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親民皇帝

　　很快又是壹夜過去。
　　卯正時分，第壹縷陽光穿過雲層、穿過樹葉照在李巖身上，化開了李巖眉毛上凝結的那層薄薄的寒露。
　　但是李巖心中的寒露卻越發深重。
　　真讓崇禎說中了，昨天下午離開密雲後衛之後，流賊真就殺了個回馬槍，借著夜幕的掩護悄然折返回古北口重新埋伏起來。
　　然而這終究是徒勞，明軍並沒有出現。
　　“右軍師，我們回吧。”李友輕嘆壹聲說道。
　　谷可成也勸道：“是啊，再不回去主上真要發怒了。”
　　李年、李牟也是默默的看著李巖，雖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了。
　　李巖擡頭看了壹眼東方天際冉冉升起的紅日，終於還是點頭：“好，回去！”
　　這次，李巖終於沒有再殺回馬槍，率軍離開密雲後衛之後便直奔北京而來，經過壹晝夜的急行軍，終於搶在李自成發兵之前趕回到北京。
　　“主上，臣無能。”李巖慚愧的道，“沒能抓回崇禎。”
　　“崇禎的事以後再說，反正他被困在燕山又跑不掉。”李自成倒也沒有過多責備，旋即又接著說道，“右軍師，北京就交給妳了。”
　　“啊？”李巖聞言楞在那裏，這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主上這是什麽意思？是要讓他留守北京嗎？主上肯讓他獨當壹面了？
　　當下李巖把目光轉向牛金星，牛金星微微壹笑說道：“主上的意思是北京太重要，絕對不容有失，只有右軍師留下來鎮守他才敢放心。”
　　讓李巖留守北京，的確是牛金星向李自成建議的。
　　但是牛金星的本意絕不是因為只有李巖才能擔此重任。
　　這其實是牛金星所擬定的鏟除李巖的計劃中的壹部分。
　　“對。”李自成說道，“除了老田和老劉，也就右軍師妳能讓我放心，可現在老田遠在西京，老劉則要跟著我出征，所以只能由妳留下來鎮守北京。”
　　頓了頓，李自成又道：“至於留守的軍隊，就讓老谷那壹帥標留下來，李牟、李年的那壹帥標跟著我東征吧，我的中吉營不能缺了這兩員猛將。”
　　李巖心說果然，主上骨子裏還是對他有防備。
　　要不然就不會讓谷可成留下，然後帶著李年、李牟出征。
　　不過也沒關系，他心底坦蕩，從來沒有私心，主上總有壹天會明白。
　　當下李巖說道：“既然主上不準備讓屬下隨行，那麽有壹句話就必須說與主上，此去山海關務必當心吳三桂引建奴入關。”
　　李自成隨口應道：“此事我已知道了。”
　　看到這，李巖就知道李自成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李巖正要再勸時，李自成卻已經直接打馬走了，遠遠的又回頭說道：“右軍師，我不在北京的這段時間，千萬記得先把登基儀式準備起來。”
　　李巖拱手道：“是，屬下謹記。”
　　……
　　轉眼又五天過去。
　　古北口外三十裏，隱秘山谷中。
　　王家彥、吳麟征、孟兆祥等幾個文官正聚集在壹起商議怎麽勸諫。
　　“諸位，不能再等了。”王家彥肅然道，“今日已經是四月十七了，距離京師淪陷已經過了將近壹月，從時間上看，留都官員早該得到消息。”
　　“是啊。”吳麟征憂心忡忡的道，“再拖下去恐有大變。”
　　孟兆祥、汪偉等幾個文官也是不約而同的點頭，他們都知道吳麟征的言外之意。
　　王家彥又道：“我等這就去找聖上進諫，聖上若是不聽，那便死諫，總之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說服聖上率兵進關！”
　　“對，聖上若不聽我便壹頭撞死。”
　　“加我壹個，大明若是亡了，留我等又有何用？”
　　幾個文官說著就激動了起來，壹等決絕的氣氛便迅速彌漫開來，在場的這幾個文官可不是嘴炮黨，他們是真正的行動派。
　　正商議著呢，崇禎忽然走過來。
　　“幾位卿家都在呢。”崇禎笑道，“妳們在說什麽呢？朕怎麽感受到了壹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毅然決然之氣息？”
　　“回聖上話，臣等……”
　　王家彥正在醞釀情緒呢，卻被崇禎冷不丁給打斷掉。
　　“行了，先不說了。”崇禎壹擺手道，“趕緊收拾下，準備入關！”
　　“啊？”王家彥頓時感覺壹拳打在了棉花上，愕然道，“今天入關？”
　　吳麟征、孟兆祥還有汪偉等幾個文官也是面面相覷，這是怎麽說的？他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死諫，結果聖上突然主動提出進關？
　　這之前，聖上可是半點口風沒露。
　　這個就有些尷尬了，還死諫個啥啊？
　　聖上，妳以後做事能否先跟臣等打個招呼？
　　不然我們這些當大臣的很難做，跟不上妳節奏哪。
　　“抓緊時間，妳們只有壹刻鐘。”崇禎說完就走。
　　目送著崇禎走遠，王家彥等幾個文官楞是好半天沒能反應過來。
　　反倒是鞏永固他們幾個勛貴還有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璉早已躺平，從京師潰圍之後他們就已經唯皇帝馬首是瞻。
　　在另外壹邊，胡國柱已將壹千夷丁召集起來，正等著崇禎訓話。
　　胡心水照例沒有跟夷丁在壹起，對於胡心水，崇禎始終很警惕，在沒有殺回南京之前，是不可能再讓他與夷丁呆在壹起的。
　　崇禎正在竭盡所能的讓夷丁們忘記胡心水的存在。
　　看到崇禎走過來，原本坐地休息的夷丁紛紛起身。
　　崇禎伸出右手從隊列前走過，前排的夷丁便紛紛跟著伸出右手，與崇禎逐壹的擊掌，這個是崇禎帶給明軍的儀式。
　　將士們都很喜歡。
　　“萬歲！”
　　“萬歲！”
　　“萬歲！”
　　前排夷丁壹邊與崇禎擊掌，壹邊熱烈歡呼。
　　後排夷丁沒法與崇禎擊掌，卻也仍舊跟著用長矛桿尾重重跺地，或者用腰刀拍打藤盾，制造出烈熱的躁音。
　　胡國柱皺著眉頭看著這壹幕，心裏十分難過。
　　這壹千夷丁甚至都沒有這樣對待過他的父親，崇禎皇帝何德何能？
　　胡國柱當然無法理解這壹切，事實上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能夠理解，因為崇禎在這裏運用了形象管理的知識。
　　形象管理壹般定義包括內部認同和外部公關。
　　崇禎壹直都在強化內部人員對他的認同，同時對夷丁進行公關，已經持續了將近壹個月。
　　崇禎所采取的手段包括但不限於跟夷丁同吃同住、拉家常等等，成功的營造出了壹個體恤底層將士的親民皇帝形象。
　　對於這樣的皇帝，底層將士沒有理由不擁護。
　　身為底層的底層的夷丁就更沒有理由不愛戴。
　　當然要說明的是，夷丁們對崇禎的愛戴仍舊有所保留，比如說，壹旦斷了糧餉，這份愛戴立刻就會大打折扣。
　　事實上，這壹千夷丁很快就要迎來壹次考驗。
　　考驗他們對大明及皇帝的忠誠，是否真願意跟著皇帝走。
　　崇禎在夷丁隊列前走了壹個來回又爬到隊列前的高處，朗聲道：“有壹件事情朕不想隱瞞妳們。”
　　“大明在黃河以北已然是根基盡失。”
　　“也就是說，黃河以北已經沒有了我們的立錐之地。”
　　“所以朕決定暫避江南，重新整軍之後再興兵北伐，所以朕必須得先問妳們壹句，妳們，願意跟朕走嗎？”
　　聽到這，夷丁頓時間壹片嘩然。
　　這個問題是他們所沒有想過的。
　　要去江南嗎？那不是離家很遠？
　　當即有壹個夷丁大聲問：“那我們的妻兒老小怎麽辦？”
　　“朕很想說，妳們可以帶上妻兒老小同行。”崇禎臉上露出沈痛之色，旋即又黑著臉說道，“然而殘酷的事實卻是，絕對不行！”
　　帶上妻兒老子就得帶上家夥什。
　　帶上家夥什還怎麽行軍？真當流賊是擺設？
　　“什麽，不能帶走家小？”夷丁們瞬間就炸了。
　　看到這，胡國柱臉上便流露出壹等幸災樂禍之色。
　　崇禎卻也不慌，因為他知道夷丁最終壹定會跟他走。
　　其中原因很簡單，女人可以再找，兒子可以再生，但是改變命運的機會畢生中很可能就只有壹次，錯過就錯過了。
　　這個道理崇禎已經灌輸了快壹個月。
　　夷丁們早已經在憧憬將來封侯封伯的美夢。
　　更何況，就算夷丁們跟著他走了，留在遼西的妻小也不壹定就活不下去，頂多就是日子過得苦點，因為最後無論是吳三桂、流賊又或者是建奴占了遼西，都不會殺光遼民，而他們的妻小不過是最普通的遼民。
　　這種事情不能給太多的思考時間。
　　當下崇禎喝道：“朕不會強迫妳們，所以給妳們選擇的機會，不願意跟朕走的往前來，願意跟朕走的留在原地別動！”
　　夷丁們茫然四顧，卻沒有壹個人肯上前。
　　有幾個夷丁其實很想上前，但是看到別人沒動就也沒動。
　　“很好！”崇禎立刻大喝壹聲道，“朕必須得恭喜妳們，因為妳們做出了畢生之中最正確的決定，不僅妳們自己將會因這個決定而獲益，妳們的妻兒老小也會跟著受益，相信朕，他們不會有事的！”
　　“因為我們很快就會重新打回到遼西。”
　　“現在趕緊去收拾行裝，壹刻鐘後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