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紫裙少女

　　沙沙——
　　來者拂袖入座，衣袍晃動間，隱現其腰間佩劍。
　　寧塵暗中打量兩眼，見其頭戴垂紗鬥笠，難辨真容。單從身段來看，應該是位女子。
　　此世有修煉學武之法，男女皆有攀登巔峰之機，江湖上聲名顯赫的女子同樣不少。
　　眼下這位，不算稀奇。
　　他很快掛起營業笑容，上前道：“客官，我這裏只是間普通茶館，並無食宿。”
　　女子微扶鬥笠，清幽道：“可有茶水？”
　　“這倒是有。”
　　“來壹壺熱茶就好。”
　　“稍等。”寧塵將早已準備好的茶葉泡開，提著茶壺折回。
　　“只是些解渴的清茶，還望客官莫要嫌棄。”
　　“無妨。”女子語氣平淡，倒了杯熱茶微抿壹口。
　　但，其鬥笠下目光微凝，默默瞥向寧塵轉身離開的背影，袍內右手已按住了劍柄。
　　——古怪。
　　女子心中頗感驚異。
　　剛才入店之際，她還不曾察覺。可如今仔細壹辨，卻發現這年輕掌櫃腳步有力，分明身負修為，可細瞧下周身氣血隱而不發，看不清功力深淺。
　　此人，是何來歷？
　　...
　　這女人，不像是尋常武夫。
　　寧塵坐回櫃臺，皺眉思忖。
　　剛才雖只是匆匆壹瞥，但瞧見其左手光潔如玉，毫無皺繭，不像是常年練武的樣子。
　　哪怕他是個開店賣茶的普通人，都知曉武者鍛體時要不斷打熬身軀，即便是女子都會留下些練武痕跡。
　　或許有消除指繭的妙藥或是功法，但那些玩意兒顯然不是平民百姓能負擔起的。
　　又或者，踏入武宗境界？
　　“這小丫頭，應該有點地位。”
　　腦內的九憐驀然道：“細皮嫩肉的，稚氣未脫。”
　　寧塵被嚇了壹跳，連忙捂住額頭，小聲道：“妳怎麽突然出聲了。”
　　“難道還怕暴露不成？”九憐調笑道：“我以神識交流，外人可聽不見哪怕絲毫。”
　　“神識...”
　　寧塵暗松壹口氣。
　　但轉念壹想，能隨意調用神識之力，這究竟又是何種境界的修為？
　　“待妳修煉至先天境界，自然能無師自通。”九憐仿佛知曉他心中疑惑，輕笑道：“當然，妳要想與我搭話不被旁人發現，在心底裏簡單默念幾句也無妨，我能聽見些許。”
　　寧塵頗感新奇。
　　畢竟，這還是他初次用‘默念’的方式與人溝通。
　　他試著暗自念叨了壹聲‘九憐’，腦中便傳來壹陣嗤笑：“還是別念了，叫的肉麻。”
　　“......”
　　寧塵無語。
　　他稍定心神，暗中扯回話題道：“妳剛才說，此女身份尊貴？”
　　“可能出身某些名門世家、或是王公貴族。”九憐的聲音變得曖昧起來：“要不要試著上去勾搭壹番，若對上了眼，攀上這等權貴，對妳修煉或許有幾分好處。”
　　“這也能有好處？”
　　“修煉用的天材地寶，可都是錢。”
　　九憐發出幾分嘲笑：“難不成從天上掉下來給妳？”
　　寧塵：“......”
　　這話聽著可真現實。
　　只是，修為和來歷都深不可測的刀靈說出這番話，著實有點微妙。
　　“還不是因為妳修為太弱，需靠外物相助。”九憐不屑冷哼道：“妳要是有先天境界，哪裏還用得著我念叨齷齪伎倆。”
　　寧塵輕咳道：“所以，現在有九憐姑娘相伴就夠了。”
　　“......”
　　九憐似乎被噎了壹下，悶悶道：“遲早要拍腫妳這張欠嘴。”
　　寧塵暗笑壹聲，似乎已漸漸摸準了她的性子。
　　雖有點高深莫測、性情變幻不定，但其實還挺好說話的？
　　二人相互揶揄譏嘲，如今細品倒有些莫名的親近。
　　“嗯？”
　　寧塵心頭微動，似有所感般擡頭看向客桌。
　　二人視線悄然對上，那女子渾身壹抖，立刻扭頭收回了目光。
　　“這是...”
　　“簡單來說，這便是武者的感應。”九憐隨意道：“鍛體、通脈境武者都能學會的本事，似靈感壹動，玄之又玄，但其實是微弱神識間的相互碰撞。”
　　寧塵恍然。
　　他自然聽說過武者的諸多本事。
　　只是這本領突然出現在自己身上，稍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麽說，我昨晚修煉渡厄歸壹訣時，眉心隱有脹感，就是借此鍛煉了神識？”
　　“是，也不是。”
　　九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妳的‘武者感知’，得渡厄歸壹訣錘煉，可與常人完全不同。”
　　寧塵暗覺奇怪，略作追問，但九憐卻是笑而不語。
　　與此同時，客座上的女子背滲冷汗，暗咬下唇才沒有驚叫出聲。
　　原本握住劍柄隱生戒備，可現在，別說提劍警惕，她根本再提不起絲毫反抗之意。
　　“...恐怖！”
　　此人，是擁有神識之力的高手！
　　雙方不過視線交匯壹瞬，她便感覺雙目酸脹，頭疼不已，仿佛眉心間被尖刀刺入壹般，難受萬分。
　　明竅境？武宗境？
　　以她觀察，實在難窺其底細分毫。
　　此人大隱隱於市，絕非是她能隨意揣測。
　　暗自喘息兩聲，女子雙手早已捏了把冷汗，再默默回首偷瞄壹眼，發現寧塵並沒有再關註她的壹舉壹動，這才徹底松了壹口氣，心底生出幾分慶幸。
　　幸好，這位高人對她並無歹意。
　　“姑娘。”
　　“啊？”
　　女子被嚇了壹跳，縮身回首，看起來很是忌憚敬畏。
　　寧塵友善壹笑：“幹坐著喝茶也悶的很，要不要再來壹碟瓜子？”
　　“不、不必了。”
　　女子微有猶豫，暗咬銀牙道：“掌櫃為何會在此地，開這樣壹家小茶館？”
　　寧塵吃著柑橘，輕笑道：“不愁錢財、又喜休閑，便只剩交友閑聊了。”
　　“為何不鉆研武道修行？”
　　“天賦所限，也不喜打殺。”寧塵哂笑壹聲：“但將來就不好說了。”
　　女子紗下眸閃片刻，沈吟無言。
　　或許，這便是所謂的入世修行，積累塵世歷練，亟待突破？
　　“不知姑娘是從何處來的？”寧塵見其態度不復最初冰冷，便試著攀談道：“安州縣數十萬人，我雖不說見過所有，但確信縣內可沒有姑娘這等氣質的女子，難道是出身興城、還是其他省郡？”
　　女子連忙定神，輕聲道：“我的確是來自外省。聽聞此地有異寶出世，特來壹探究竟。”
　　又是異寶？
　　寧塵面露古怪。
　　他頭疼難忍的這幾天，這異寶傳聞究竟散播到了何種程度？
　　“不知是何異寶，會如此引人註目？”寧塵好奇道：“這幾日可來了不少人。”
　　“此物...”
　　女子略有遲疑，但很快道：“傳聞是壹柄絕世神兵，內藏神威，所持者能修為飛漲，壹躍化作真龍。”
　　寧塵表情微僵，下意識按住藏在櫃中的厄刀。
　　難道那異寶，還真是自己後院裏的這根‘燒火棍’不成？
　　“這時候舍不得我了？”九憐的嬉笑聲悠悠響起。
　　寧塵暗自嘀咕壹聲：“我是怕性命不保。”
　　要是真有數百位武者為了九憐對他壹擁而上，那場面怕是駭人。
　　“掌櫃，妳對這異寶所在，可是知曉？”
　　“此事我當然不知。”
　　寧塵打了個哈哈。
　　但他很快露出壹副嚴肅表情，道：“不過，姑娘可知洪少俠的死訊？”
　　“知道。”女子鄭重道：“明竅武者身死於此，正是得此消息，我才確信或許真有異寶。”
　　“那姑娘可得多加小心，量力而行。”
　　“我會註意。”女子略微頷首：“多謝掌櫃警示。”
　　“沒想到這小小山鎮，竟還有這等閑雅風趣之地？”
　　恰在這時，壹聲婉轉輕笑驀然響起。
　　寧塵神色微怔，循聲望去，赫然見壹名絕美少女談笑間踏入店內。
　　來者年紀莫約十六，青絲如瀑，雲紗紫裙束裹玲瓏，壹雙玉靴秀足嗒嗒作響，嬌俏萬分。
　　哪怕佩戴繡紋面紗，其勾人眉眼依舊令人心顫，不過四目相匯壹瞬，瑰麗紫眸間仿佛有絲絲媚意流轉、隱含狡黠靈光。
　　寧塵腦海中不禁浮現稱呼。
　　——‘妖女’
　　這樣鐘雲毓秀的少女，怕是世間罕有。
　　“小掌櫃，來杯熱茶如何？”
　　紫裙少女怡然入座，笑吟吟地勾了勾玉指。
　　“馬上好。”
　　寧塵微微頷首。
　　見其神色如常，紫裙少女眸光流轉，笑意更顯甜美幾分。
　　寧塵正要回院取些茶葉，卻聽門外壹陣冷笑：
　　“妖女為禍各地，如今還敢跑來繼續作祟？”
　　寧塵面露茫然，轉頭壹瞧，就見壹批身負長劍的武人現身走出，各個氣宇軒昂、威勢不俗。
　　為首男子雖鬢角花白，但眼中劍芒閃爍，周身氣魄逼人，僅走進店內，便有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嚴縱橫四溢。
　　“哈！大名鼎鼎的天劍宗會跟壹個弱女子斤斤計較，實在好笑！”
　　大笑聲又響，卻是門外飛身踏來壹名布衣壯漢，背負大刀，咧著豪邁笑容。
　　“天劍宗、震威派的人都在此地，倒是有趣。”
　　後頭，又來了其他人。
　　“幾位前輩，久仰久仰。”
　　...
　　沒過多久，原本還空空蕩蕩的小茶館，已幾乎坐滿了人影。
　　寧塵楞在原地，差點看傻了眼。
　　什麽情況？
　　自從第壹位紫裙少女現身入座後，各門各派的武者便突然蜂擁而至，看起來就像是呼朋喚友，來的飛快。如今眼神壹掃，甚至能瞧見不少平日頗有名聲的武林人士，多的好像不要錢似的。
　　雖然，的確是不要錢，還得付錢。
　　不過這些人進店，當然不是為了喝茶啃瓜子。
　　寧塵臉色微妙地掃視壹圈。
　　在座眾人正相互拜訪問候、又或相互敵視，其中關系顯然錯綜復雜的很。
　　可能有個人恩怨、有世家仇恨、也有門派之別...這要是多嘴摻和進去，定少不了大難臨頭。
　　他暗中瞄了壹眼最先來的鬥笠女子。
　　這位倒黴的女子好巧不巧，正好被各方人馬‘夾’在了中間，躲不開又走不了，別說再有什麽神秘氣息了，眼下似乎都緊張的有點瑟瑟發抖，哪怕故作冷靜，可連茶杯都有點拿不穩當。
　　要是敢輕舉妄動，可能下壹秒就會被哪位武林前輩給壹巴掌拍翻在地，如此緊張，也算情有可原。
　　有點可憐。
　　倒是那紫裙少女，仿佛置身事外般，坐在茶館角落，依舊是笑瞇瞇的模樣，四周也無人再對她搭話，就像隱匿無息似的。
　　寧塵現在也不敢多想，只回廚房燒好熱水，將壹壺壺泡好的熱茶逐壹端上。
　　若何人有吩咐，再給他們端上幾碟花生瓜子便可。
　　壹群大佬商討武林大事，他這小掌櫃，自然是老老實實地裝透明人就行。
　　“妳小子，還挺有氣場的？”
　　“嘶——”
　　九憐突然在腦內出聲，嚇得寧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故作鎮靜地坐回櫃臺，將頭埋低，暗呼道：“別突然出聲！”
　　“在場修為最強者不過明竅境，有何好擔心的。”九憐輕笑道：“倒是妳面對這些江湖人士，面色始終如常，話雖歡迎，但舉止反而隨意，瞧著更有趣些。”
　　“現在可別挖苦我了。”寧塵嘆息壹聲。
　　畢竟這些人的來意，可能是為異寶。
　　若讓他們知道異寶就在此地，豈不是要當場翻臉，群起而攻之？
　　“庸人自擾。”
　　但九憐卻嗤笑道：“在場大多數人，在意的可不僅是異寶，而是那個死人的死因。”
　　寧塵抿唇沈吟。
　　他聽得出來。
　　雖然擔心這些武夫翻臉出手，但他剛才端茶之際，同樣能聽見各門各派的低聲交流。
　　談論的並非是異寶位於何處雲雲，而是洪少俠的死狀、死因、以及兇手身份等等情報。
　　“相比起異寶，還是那位能壹擊殺死洪少俠的魔道之人，更為引人心驚。”
　　“他們集結於此，不全是為了爭奪異寶，更想鏟除擾亂秩序的禍患。”
　　“至於其中利益糾葛、爾虞我詐，如人心般壹時難測。”
　　“所以，妳坐著老實看戲便是。”九憐悠然笑道：“要真打起來，妳大可拉張椅子，再摸些瓜果作壁上觀。”
　　“這可不是壹個好詞。”
　　寧塵暗中用布將厄刀包好，故作鎮定地走回後院，順勢藏好。
　　...
　　但直至這時，店內諸多武者才暗松壹口氣。
　　“好生古怪。”
　　天劍宗人群內，壹青年劍客眼神閃爍，怔怔看著後院方向。
　　“師叔，難道是我的錯覺麽？為何我會感覺這掌櫃氣場深不可測？”
　　“並非錯覺。”
　　其身旁的中年劍客面無表情，抿茶低聲道：“此人氣息渾然壹體、雙目如炬，功力之雄厚決不亞於我。”
　　青年壹驚：“他看著與我同齡，怎會如此——”
　　“不好說。”中年劍客目光銳利，暗瞥不遠處的紫裙少女：“畢竟，還有這等與七聖宗傳人壹般的詭異妖女。天下之大，總會有奇人隱居不顯。”
　　青年臉色沈重，默默與身後其他師兄弟們交換目光。
　　待會兒，必須要待這位掌櫃更恭敬壹些才行，切記不可依仗宗門身份惹高人不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