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背鍋俠

　　非要說的話，薊京市區其實也有留存的工業設施，只是就規模與壯觀程度，完全無法與華北第二大電廠比擬。
　　張逸夫則再次客串導遊，不住講解：“那邊雙曲線型塔是冷卻塔，頂部冒出的白煙其實是水蒸汽，如果是熱電聯產機組的話，這部分蒸汽也可以充分利用，冬天的時候可以給城市供暖，就省得再單起鍋爐燒暖氣了。”
　　“煙囪黑黃的煙是燒煤後出來的，將來隨著脫硫脫硝除塵技術的進步，這部分煙的顏色會淡許多。”
　　“那邊的履帶是輸煤用的……不不，這些煤不是直接投進鍋爐，而是用通過磨煤機磨成比面粉還要細的細粉，然後吹進鍋爐，這樣才能燃燒充分。”
　　“鍋爐？磨煤機聲音很響的，爬上爬下也很不方便，咱們不去那裏，我帶妳們去汽機那邊看壹看。”
　　壹路參觀下來，向曉菲才終於明白老哥的四年大學沒有白上，任何人，即便是壹天學都沒上過的人，也會對知識的力量有種本能的敬畏與向往，此時，在向曉菲內心中，無疑燃起了對老哥的欽佩。
　　打架不行，學習還是沒問題的麽！
　　壹路逛完，張逸夫將車子停在辦公樓下面，引著二人去自己辦公室坐壹坐，獨立辦公室！這必須是個值得嘚瑟的東西！
　　由於是周日，辦公樓基本沒幾個人，三人壹路上樓壹路聊，霸占了這整棟建築物。
　　來到張逸夫的辦公室，向曉菲第壹時間發現了那臺名為電腦的機器，問東問西，非要讓張逸夫開機看看。趙紅旗則對這類新東西完全沒興趣，只發現了張逸夫桌上的那些圖紙，請示過後便有模有樣地翻看起來，不時露出壹絲笑容，幾分鐘的功夫便通通看過了，最後也只無奈壹嘆。
　　張逸夫話說得很絕了，他趙紅旗再說，就是不識擡舉了，人家肯帶著自己進電廠看看，已經是看在老板向曉菲的面子上了，這道理小趙還是明白的。
　　張逸夫也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沒辦法，那件事基本沒得談了，他便也沒有理會趙紅旗那邊，只任著老妹在鍵盤上亂敲。
　　由於這電腦上沒裝遊戲，向曉菲玩了壹會也覺得沒勁，張逸夫也覺得沒勁，便開了個話題閑聊起來。
　　“這次找完我，該去哪裏了？”
　　“南方吧，好歹要去看看，進不進貨單說。”向曉菲茫然地望著窗外，“小打小鬧，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張逸夫不禁笑道：“妳還想做什麽大事？再說了，妳賺了錢都亂花出去，就妳這德性，還怎麽招呼大事！”
　　其實張逸夫這是在壹百步笑五十步，好歹老妹能創造價值，而自己此時的資金已經是負的了。
　　然而他身為老哥的威嚴還在，向曉菲也是沒有反駁，頗為悵然地說道：
　　“是啊，我也做不了啥了，最好的時光都耽誤嘍。”向曉菲靠在椅背上，曬著下午的太陽慵懶地嘟囔道，“真應該聽妳爸媽的，好好學習，考個大學。”
　　薊京人壹般都這麽慵懶，向曉菲肯承認錯誤繼而反思已經很不容易了。
　　“也不必這麽說，機會哪裏都有，事在人為麽，別裝得跟老家夥似的。”張逸夫有種想掏出最後的200元資助老妹的沖動，但又怕她被人騙了，或者是把錢投資在香水事業上，那就是個無底洞。
　　聊著聊著，樓道裏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四樓很多辦公室都是空著的，大周末來這裏加班，莫非是達標辦的同仁？
　　張逸夫連忙起身探出頭去，看清那人後不禁露出驚色。
　　“段總？”他趕緊出門相迎。
　　段有為見到張逸夫卻並不多麽驚訝，隨口壹笑道：“我在三樓辦公室就聽見這邊鬧哄哄的聲音了，妳們周末還來加班，真是辛苦了，正好上周交給我的設計圖有幾點地方要改，我過來說說。”
　　“這個……”張逸夫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段總，真不是加班，我有朋友來冀北，我正好帶他們過來坐坐，見見世面。”
　　“哦，沒事，那下周說吧。”段有為倒也不以為意，只笑道，“別耽誤工作和安全就可以，別帶他們進鍋爐那邊。”
　　話罷，他便轉身要走。
　　“沒事的段總，來都來了，咱們把圖紙的事情說了把。”
　　“也好，反正只是幾個小地方。”
　　張逸夫抓緊機會好好表現，引著段有為朝裏走去。
　　由於要用到電腦，張逸夫只好帶段有為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兩位夥伴見壹個頗有氣場的老同誌來了，連連起身表示尊敬。
　　“這位是我們電廠的總工程師，段總。”張逸夫簡單介紹壹下過後，沖二人道，“妳們先去旁邊辦公室坐坐，我們談談工作上的事。”
　　向曉菲這便拉著趙紅旗往外走，可這次趙紅旗不聽話了，竟然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妳走啊，人家談工作呢，搗什麽亂。”向曉菲低聲催促道。
　　“不是……曉菲姐，我看這領導眼熟……”
　　“眼熟個屁，妳哪能見過這裏的總工，趕緊的。”
　　然而趙紅旗卻鬼使神差壹般，徑直走向剛剛落座的段有為，顫聲問道：“領導……您是不是指導過遼河大電廠的工作？”
　　段有為聞言壹楞，默默轉頭望向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子：“我是遼河電廠啟委會（啟動驗收委員會）主任，妳怎麽知道的？”
　　“領導，咱們見過的啊！”趙紅旗眼睛壹亮，連忙說道，“八幾年的時候，您三天兩頭往工地跑，視察工作，還跟我們壹起吃過工餐呢！”
　　“工餐……”段有為瞇眼望著趙紅旗，回憶片刻後，驟然壹驚，“妳是那個……黑瘦的小個子？”
　　“對啊領導！！”趙紅旗激動地連連點頭，“那時工餐我們每人只有兩個饅頭，您看我個子小得可憐，把自己的饅頭塞給我了！您還記得？”
　　“記得！記得！！”段有為的記憶漸漸醒來，那段拼搏的往事徐徐鋪開，激動之下，他不禁顫顫起身，握住了趙紅旗的雙手，老淚縱橫談不上，感慨萬千總是有的，“遼河電廠，不容易啊，太艱苦，我看著妳們施工都心疼……沒想到……會在這裏再見到妳。”
　　“是啊領導，我也想不到。”趙紅旗簡直快哭了，“能下來看我們幹活，跟我們壹起吃飯的領導，也就您壹個了，我壹輩子忘不了。”
　　壹老壹少，就此聊起了當年遼河大電廠的興建往事，完全進入了自己的節奏。
　　張逸夫同向曉菲面面相覷，壹個在東北，壹個在冀北，壹個是農村小工，壹個是大電廠的總工，兩個人竟然在這裏相遇，命運真是太離奇了。
　　幾句話聊下來，段有為便將話題引到了當下：“小趙，妳們現在忙什麽工程呢？”
　　“哎……”趙紅旗聞言壹嘆，“後來我們那邊沒什麽工程了，家裏人四處打些雜工，勉強度日……”
　　“可惜啊……可惜……都是經驗豐富的骨幹，本事就這麽浪費了。”段有為聞言也是沈沈壹嘆，即便眼下的緣分足夠讓人激動，但他卻也無法幫助這些人，只因自己失勢，不再有參與大工程的資格，僅僅蟄伏在壹個電廠。
　　張逸夫見到這景致，卻著實眼睛壹亮，從中捕捉到壹絲機會，上前問道：“段總，他們的技術過得了您的眼？”
　　“笑話！”段有為當即有些不滿地說道，“逸夫，妳沒參與過電廠建設，遼河大電廠可是壹個難度很大的工程，能在兩年時間內提前完成任務，無可挑剔，這技術功底還有什麽可說的？東北那邊的建設公司，可是因為那個項目拿了全國的優秀。”
　　段有為說著，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趙紅旗：“當然，這個優秀少不了小趙他們的功勞，但功勞換來的獎勵，卻是跟他們這些底層的勞工沒有任何關系，該拿多少工錢就拿多少，我幫他們爭取過，但沒有領導響應。”
　　張逸夫原本已經放棄的想法，此時就像跳騷壹樣蹦了出來，撓得他心癢萬分。
　　能讓段有為點頭肯定的工隊，自然是差不了的，電廠方方面面的施工都接觸過，這功底用在達標改造上，簡直就是大材小用。如果是自己推薦的工隊，壹方面牛大猛不壹定信得過，另壹方面如果出事的話，自己也要跟著倒黴。
　　可現在不同了！
　　此時的段有為好像披上了壹個大大的鬥篷，上面只寫著三個大字——
　　背鍋俠！
　　並非張逸夫不敢或者不肯背鍋，只是他現在背不動，背不穩而已，有老段這座大山扛鍋，絕對厚實！
　　雖然心癢，心下燃起了某種希望，但他很多話依舊不能當著外人的面直說，不能讓趙紅旗感受到不成熟的希望。
　　幾句閑聊過後，趙紅旗終於被向曉菲拉走，向曉菲也算是聰明，早已從老哥的表情中捕捉到了壹些信息，離去時不忘將門撞死，不讓二人談話的聲音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