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電池

　　在愉快的氣氛中，五點半整，穆恒誌宣布討論會結束，大家可以去就餐了。
　　大家紛紛起身，三三兩兩交換名片或是攀談，對於很多人來說，再見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能不能見面都是個問題，上層的電力圈子就這麽大，要珍惜眼前，搞好關系。
　　不少領導放下派頭，刻意來張逸夫這邊交換名片，這可讓他始料未及，名片這玩意兒他完全沒準備，就算準備了也沒用，因為他的辦公室根本還沒有配備電話機。
　　好在領導們也意識到了這壹點，只將自己的名片遞給張逸夫，表示都是搞技術的，多多交流便可。
　　於是乎，張逸夫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壹沓名片。
　　這倒也有好處！
　　張逸夫琢磨著，眼前有幾位可也是在牛大猛送禮名單上的……明兒可以照著名片打電話找辦公室了，興許其中有壹兩個喜歡走動的，還會介紹自己去別人的辦公室，這樣壹來辦事兒無疑又順暢了很多。
　　待各位領導漸漸散去後，華長青才最後走了上來，沖正準備離去的張逸夫與段有為道：“段工，這人，我能不能借壹會兒？”
　　“好說，好說。”段有為笑道，“壹會兒可以，長了可不行，我們電廠的達標就指著他呢，廠長是不可能放人的。”
　　華長青啞然壹笑，這老家夥眼光也夠賊，壹眼就瞧出了自己的意思。
　　電力系統中，借調人才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壹般而言，上級單位經常會有人力缺口，會管基層要人，基層派去的人，搞不好壹去就是幾年，表現好的話，直接就永久調過來了。
　　華長青剛剛加入組織，顯然也是需要能幹活的人，尤其是能跟自己同層面對話的人，先前的答卷，外加張逸夫此次的表現，已經讓他足夠重視張逸夫這個人了，爭取借調簡直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奈何，看這樣子，電廠是不打算放人了。
　　華長青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笑道：“段工，這還要看逸夫自己的想法吧？”
　　他說著，望向張逸夫，期待他的態度。
　　“華工，我真的也對自動化很感興趣，但那邊跟廠長的軍令狀已經許下了，達標為先。”張逸夫頗為真誠地說道，“再者說，妳也應該能感覺出來，我的知識結構都是概念化、理想化的，實際應用執行上的細節我掌握其實不深，在電廠搞達標，正好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積累知識，要不只是紙上談兵，漏洞很多。”
　　華長青聞言壹滯，這才想起張逸夫才剛剛畢業兩個月而已，經驗資歷真的太淺了，自己在興頭上如此邀約，未免有些草率。與此同時，張逸夫的謙遜與樸實，無疑再次提高了他在華長青心中的地位，能對自己的路途看得如此殷實的年輕人，實屬難得。
　　“那就借壹會兒吧，壹起吃個晚餐。”華長青這才搖頭沖段有為笑道，“晚餐後還給您。”
　　“呵呵，好說。”段有為還以微笑，沖張逸夫囑咐道，“華工是放下名譽教授頭銜歸國的專家，機會難得，妳多學學。”
　　“壹定。”
　　就這樣，張逸夫莫名其妙地與華長青結伴，共赴餐廳，這讓往來的人，其他會場散會的人都瞠目結舌，華長青這個壹直搞清高，獨來獨往的家夥，怎麽跟這個生臉新人湊到壹起了？
　　“防火墻，開關狀態量，真是絕了。”華長青邊走邊嘆道，“壹個是最遙遠，最尖端的技術，壹個是最熟悉，熟悉到忘記的細節，妳竟然都想到了。”
　　“哪裏哪裏，華工如果稍微認真看壹看事故分析，壹定也能想到的。”
　　“哦？妳怎麽知道我沒仔細看？”華長青也不覺得這話是在損他，反而覺得是在誇他。
　　“可能是因為這事太小了吧……”張逸夫勉為其難地答道。
　　“哈哈。”華長青大笑道，“有這個原因，但不是全部，這個問題上，我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認為只要交給美方改進軟件就是了，沒有細細研究。”
　　“呵呵，華工看的都是大事，大趨勢。”
　　華長青眼睛又是壹亮，反問道：“對了，我在幹部司劉建網那裏看過妳的答卷，能聊壹聊那個未來的數據是怎麽得來的麽？”
　　“啊？妳看過？”張逸夫這壹驚也是不小。
　　“巧合而已，數字上幾乎與我不謀而合。”華長青頗為興奮地說道，“我想了解壹下妳的估算方式，數學模型。”
　　“……”張逸夫壹陣啞然，模型個鬼……這貨以為自己做了個軟件，搞了個極其復雜的推算麽……這事兒可不好圓了。
　　半推半就中，二人進了餐廳，自行盛了些菜，挑了壹處角落的位置繼續聊起，當知道張逸夫僅僅是通過年增長率做的遞增推算後，華長青不免有些失望。當後面談到火電、水電以及新能源的發展方向時，才又不謀而合，來了興致。
　　張逸夫越是與他深聊，越意識到了自己短板所在。
　　太概念化了，對任何知識都是點到為止，稍微往深、往實際上說，根本就跟不上華長青的節奏了，好在華長青也清楚這壹點，在大多數問題上只探討方向，而非細節。
　　聊著聊著，張逸夫正好瞥見壹個白影從不遠處飄過，擡頭壹看正是夏雪，心道自己招呼不動華長青，得拉個幫手了，便揮手邀請夏雪過來。
　　夏雪壹轉頭，見是朝思暮想的海歸博士，頃刻間……竟然……他娘的嬌羞起來！
　　“夏雪……我記得，妳的卷子我也看過，很不錯。”華長青連忙揮手邀請夏雪壹同坐下。
　　嬌羞的夏雪，就此不好意思地端著盤子做到張逸夫身旁，臉上甚至有些紅暈。
　　不會是……看上這個熟男了吧……張逸夫心下壹陣惡寒。
　　三人就此聊了起來，壹些張逸夫不太懂的地方，夏雪會自覺補充講解壹下，作為純粹的技術交流桌，倒也稱得上充實。
　　張逸夫只是覺得，自己跟兩位曲高和寡的家夥同桌討論，壓力真的很大！
　　聊了片刻，飯吃的差不多了，張逸夫的腦袋實在燒的都夠嗆了，他終於伺機扯出了不用動腦子的生活問題：“華工，您在美國呆了多少年啊？”
　　“十幾年吧。”華長青倒也來者不拒，就此答道。
　　“呵呵，夏雪壹直就想出國呢，就是簽證壹直過不去。”張逸夫傻乎乎笑道。
　　他話音未落，腿上便傳來壹陣刺痛，夏雪狠狠掐了他壹下，想必是不好意思在崇拜的偶像面前談私事。
　　“哦？是麽？”華長青倒是壹副無所謂的樣子，“出國其實沒什麽好的，拒就拒了，華人在那邊永遠被當成電池用的，到壹定程度就沒有機會了，反而這邊，機會更多更大，小夏，要慎重啊。”
　　“……”夏雪壹陣啞然，微微擡頭望向華長青。
　　她也壹直想清楚，華長青究竟為什麽回國，這位留美博士明明已經在那邊擁有了地位與聲望，為什麽還要回到這個迂腐煩人的地方呢，為什麽還要和這幫思維僵化的人們打交道呢？
　　類似於“出國沒什麽好的”這種話，如果從張逸夫嘴裏出來，她也許只會壹笑而過，但從華長青這種留美博士嘴裏出來，無異於壹種信仰上的碾壓。
　　尤其是“華人被當成電池”這種話，必定更深刻地刺痛她了的內心。
　　“我……吃完了……”夏雪立刻收回眼神，拿著盤子匆匆起身。
　　壹般碰到誰，夏雪都是要辯壹辯的，嘴上不能輸，可這次她直接逃跑了。
　　張逸夫也終於明白，她剛剛的表現，並非是對華長青個人的愛慕，而是對她美國夢的敬畏，在她眼裏，華長青的成就也許就是美國夢的終極形態了，而當這樣壹個人，說出“美國也不怎麽樣”時，就好像妳壹直信仰的女神，告訴妳她其實是個婊子壹樣。
　　“逸夫，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華長青看著夏雪的背影，不解問道，“我只是隨口勸壹下罷了……”
　　“華工，妳沒錯，是她陷得太深了。”張逸夫搖了搖頭，也無心去追夏雪，這種家夥就賤，得曬著她，不能給臉，要不永遠活不明白，張逸夫話鋒壹轉問道，“妳剛剛說的‘被當成電池’，是什麽意思？”
　　“哦，我明白了，是這句話刺激到她了。”華長青這才想通，無奈搖了搖頭，“確實，現在國內的知識分子，還處於對美國的盲目崇拜中，我直接說出這種現實，對他們打擊太大。”
　　“什麽現實？”張逸夫抱著八卦心態問道，“沒事兒，我不崇拜美帝，我也不怕打擊。”
　　“哈哈。”華長青大笑壹番，也不避諱，“咱們技術問題聊夠了，聊聊這些倒也無妨，我先問問妳，妳對美國是什麽態度，什麽理解，認為他最核心的地方是哪裏？”
　　張逸夫不禁思索片刻，與留美博士交流這種問題，也算是有趣的人生經驗了，回答這個問題他肯定借助自己的電腦，也無須借助，只闡述自己這個21世紀好青年的直觀思想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