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登門

　　“我知道，妳還年輕，面對很多問題還不夠成熟，外人怎麽攔都是攔不住的。”劉建網望著張逸夫，深沈說道，“但我該說的，還是要說。”
　　說到此，劉建網突然換了壹副神色，以壹種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
　　“對於很多幹部來說，能不能真正的進步壹個階級，婚姻的選擇，是決定性因素。”
　　這句話，無疑蘊含著劉建網十幾年來的經驗積澱，更揭示出了壹個殘酷的事實。
　　他雖然是為張逸夫好的，站在張逸夫這壹邊的，但他依然要說——
　　妳張逸夫什麽都不是！
　　妳技術好怎麽了？妳能幹事兒怎麽了？妳依然什麽都不是！
　　妳就是壹個電力局院子裏長大的孩子而已！造化就到這裏了！
　　想更進壹步，可以，唯壹的選擇就是通過婚姻改變自己的血統，做到真正的根正苗紅！當然也可以個人奮鬥，但窮其壹生未必能達到目標。
　　放棄了這個機會，就等於放棄了通途！
　　不要附在已經腐朽的死木上啊！
　　開不出花的啊！張逸夫！
　　面對著呆滯沈思的張逸夫，劉建網再次沈嘆了壹口氣，將那些話都咽了回去，拋出了下壹個重磅炸彈：“小張，妳不找我，我也會找機會找妳的。”
　　“什麽事？”
　　“秦勇秦司長，妳見過的吧。”
　　“見過。”
　　“他對妳印象相當不錯。”劉建網定神說道，“我只是受人之托，並沒有別的意思——將來在華北局，如果接觸到壹個叫秦玥的女同誌，妳可以多註意壹下。”
　　“……”張逸夫感覺更多的信息湧入自己的大腦。
　　就算是電腦，也快要裝不下了。
　　“妳要的東西，放在這裏了，拿不拿，妳自己選吧。”劉建網最終點了點桌上的字條，靜待張逸夫的抉擇。
　　張逸夫只是想真性情壹次，純爺們兒壹回。
　　跟著自己的思想走，怎麽就那麽難。
　　世事這個漩渦，將所有人都卷了進去，讓所有人都不再是自己，說的話是假的，做的事是假的，笑是假的，哭也是假的。
　　甚至連愛都要是假的麽。
　　張逸夫望著天花板，長舒了壹口氣。
　　也許吧，也許將來自己也會成為假的，但至少，曾經真摯過，哪怕就壹次。
　　“謝謝劉處長。”張逸夫起身壹把拿起字條，深深鞠了壹躬，不再猶豫。
　　看著張逸夫堅決的背影與晃悠的房門，劉建網同樣陷入了深深的沈思。
　　每個人都曾為自己的年輕幼稚付出過代價。
　　反過來說，沒付出過代價的人，也許根本就沒有年輕過。
　　“邪了門了。”劉建網面對這個無法解開的死結，唯有壹聲長嘆，“這兩個人怎麽就對上眼了！邪了門了！就偏偏是他們！”
　　……
　　下午二時，張逸夫拎著兩大袋子水果，就這麽踏入了水利部宿舍院。
　　這壹路上，他回想起了很多事情，第壹次見到她，認識她，攻擊她，抱起她，安慰她……在這些過程中，受益者並非夏雪而已，張逸夫自己的生活也充實了，雖然偶爾會有寒風凜然襲來，但到最後，感覺到的往往是溫暖與柔軟。
　　尤其是那個場景，好像永遠刻在了張逸夫的記憶中。
　　每每上課時，她低著頭，壹只手支著右臉，長發披下，擋住左臉，永遠沒人知道她在看什麽，她在想什麽。
　　如果有可能的話，張逸夫希望自己永遠不知道。
　　可不管是青春還是歲月，都在揮霍中愈發珍貴。23歲的張逸夫與夏雪，都被推到了分岔路口，不知道哪邊是幸福，哪邊又是遺憾。
　　張逸夫在很多事上想得很多，計劃充足，但這壹次他承認了自己的幼稚，遵從了自己的無知，他始終覺得，人如果永遠被利益與理性支配，就不是人了，那樣的人只是壹個符號，壹個編好的表演程序。
　　前世太短，遺憾太多。
　　此生，待白發蒼蒼之日，在爐前回憶之時，他不要有半分悔恨之念。
　　終於，他敲響了夏家的大門。
　　“稍等！”門內很快響起了壹個女人的聲音，很年輕，有些像夏雪，但比她多了些力量，少了些陰柔。
　　大門打開，壹個同樣長發披肩，但發型顯然時髦壹些的女孩站在了張逸夫面前，像極了夏雪，但張逸夫知道她不是夏雪。
　　“妳是哪位？”女子看著呆滯的張逸夫問道。
　　“哦，我是夏雪的同事，朋友，有事來找她。”張逸夫定了定神說道。
　　“同事？朋友？”女子幹笑壹聲，“小雪原來還有朋友啊？”
　　壹番對話下來，張逸夫也猜出了大概，從服裝款式和發型上來看，這位八成不是在國內混的，他便也反笑道：“您壹定是夏雪的姐姐了。”
　　“這都知道？看來真的是夏雪的朋友。”女子搖頭壹笑，看著張逸夫手裏拿著的水果，也對他的來意猜出了大概，“我明白了，妳改天來吧，現在家裏有客人。”
　　張逸夫下了那麽大的決心，怎麽可能改天來？
　　“您至少讓夏雪出來跟我說句話，對吧。”
　　“別‘您’‘您’的，說‘妳’就好了，英語裏只有‘You’，‘您’是壹個奴性的說法。”女子眼睛壹瞇，壹種與夏雪完全不同的氣質顯現出來，“妳來得真不是時候，現在家裏有事，再說妳來之前也沒打招呼，在國外，妳這樣是很不禮貌的，我完全可以拒之門外。”
　　張逸夫聽得聒噪，直接說道：“不好意思了，這裏是北京。”
　　正僵持之時，裏面傳來了壹個年長男人的聲音：“小雨，誰來了？”
　　“沒事，爸，是查水表的，很快。”女子轉頭答過後，神色瞬間轉厲，壓著嗓子道，“我家裏正在說內部的事，別耽誤我妹妹，再不走我直接關門了。”
　　走？那是不可能的！
　　張逸夫也知道自己不請自來，確實有些不禮貌，但與面前這位的不禮貌顯然不在壹個層級上，三兩句話下來，張逸夫也大概猜出了是什麽事情。
　　若有其他事情，我都可以走。
　　唯獨這件，不行。
　　來也來了，決心也下了，張逸夫壹不做二不休，直接大聲道：“夏雪在麽？單位幹部司的劉處長讓我來談談工作的事情，順便帶些東西，給夏部長問聲好。”
　　面前的女子眼睛壹瞪，萬沒想到張逸夫有這個膽子。
　　與此同時，辦公室內的劉建網打了個噴嚏，有種不祥的預感。
　　而屋內顯然也亂了，壹陣匆忙的腳步聲中，穿著小白毛衣的夏雪驚訝地從屋內走出，看見拎著水果傻乎乎的張逸夫後，立刻陷入了呆滯狀態，捂著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行行行，知道了！東西我收了！”女子不耐煩地搶過張逸夫手中的水果，“這樣好了吧？談工作明天再來。”
　　她說著，便要關門推走張逸夫。
　　“趕我走可以，但輪不到妳。”張逸夫的蠻力可能會輸給牛小壯，但絕不會輸給這個人，他壹掌抵住門，緊盯著夏雪，“妳趕我走，我現在就走。”
　　“妳……”夏雪依然捂著嘴，不知該如何表達現在的感情。
　　她也想不到，張逸夫有壹天會以這種姿態，突然登上了自家大門。
　　更想不到是在這個時候。
　　張逸夫平時是睿智的，讓人討厭的，嘴硬的。
　　可現在是憨厚的，癡迷的，傻傻的。
　　看著這樣的張逸夫，壹些壓抑著的，深藏心底的情感，如決堤壹般通通湧了出來，這讓生性淡泊的夏雪，也開始漸漸融化，化為了壹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詹姆斯，過來幫幫我。”夏雪的姐姐回頭喊道。
　　壹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很快沖了出來，頗為高大，但與他的名字不同，誰都知道他是個純種的華人。
　　“這是？”這位詹姆斯同樣壹頭霧水。
　　“別管了，把這人轟出去！”
　　“……”詹姆斯無奈攤了攤手，走上前來。
　　張逸夫才不管什麽詹姆斯霍華德，就這麽頂著門望著夏雪。
　　“朋友，改天吧，現在真不是時候。”詹姆斯沒好意思上手，用地道的普通話說道，“要不我陪妳出去聊聊？”
　　張逸夫依然盯著夏雪。
　　他完全不明白夏雪在想什麽，發什麽呆。
　　有話就說出來啊！
　　咱們吵了那麽多年了，總該有更多的東西吧！
　　難道老子自作多情了！
　　知道妳臉皮薄，老子這都拎著東西上門了！
　　說句話啊！夏雪！
　　“妳還傻看著？”女子沖身後的男人罵道，“攆出去攆出去。”
　　“朋友……妳再這樣我就真的要動手了……”人高馬大的詹姆斯看著相對瘦弱的張逸夫，顯然很不好意思。
　　張逸夫沒回話，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夏雪。
　　無奈之下，詹姆斯只得上前壹步，推著張逸夫便要往外走。
　　丫的不得不說，吃牛肉長大的孩子就是力氣大。
　　張逸夫努力地僵持著，依然望著夏雪。
　　“姐……姐夫……別推他了。”夏雪終是抑制不住，上前壹把拉開了二人“他是我朋友，妳們松手吧，我來說。”
　　“……”女子神色壹僵，瞪著夏雪到，“這樣的機會不易，妳別辜負了人家的好意。”
　　話罷，她沖詹姆斯使了個眼色，拉著丈夫進屋了。
　　張逸夫與夏雪默默站於門前，不知道為什麽都突然害羞起來，不敢看對方。
　　平日裏，誰都不是個怕事兒的主兒，誰的嘴皮子都厲害得很。
　　現在卻像兩個傻子壹樣，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