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壹章 又見青鸞

　　當李玄都和秦素來到上清鎮時，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瘡痍，半個鎮子已經完全變成廢墟，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另外半個鎮子還勉強保持了原貌，卻也多有損傷。
　　磚石所築的房屋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人的血肉之軀，可想當時的傷亡慘重。
　　李玄都當然是見識過火炮威力的，不過都是在海上，也沒經歷過海戰，大海茫茫，威力再大的火炮，落在萬頃碧波上，也就是壹個大些的水波，炸起些魚蝦，哪裏有這般觸目驚心。
　　兩人沈默不語地行穿過上清鎮，來到他們來時經過的白玉牌坊，這座牌坊上書“澤被蒼生”四個金字，在牌坊壹旁還立有壹塊石碑，寫著“公侯下馬”，便是大名鼎鼎的下馬碑。不過這座牌坊也未能幸免，“被、蒼、生”三字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壹個孤零零的“澤”字，那塊下馬碑倒是大體完好，只是滾出老遠，變成了頭下腳上，“公侯下馬”四字直接倒了過來，很是諷刺。
　　至於李玄都和秦素留在這兒的馬匹，早已不知去了何處，也許已經趁亂跑掉，也許已經死於炮擊。
　　秦素嘆息壹聲：“難怪趙世叔常常說火炮是國之利器，果然不假。”
　　李玄都看了眼殘缺的牌坊，道：“走吧。”
　　兩人離開上清鎮，往上清縣行去。李非煙已經給李玄都傳信，告知她的所在，李玄都在前往太平山之前，會先與李非煙會合。
　　當兩人來到上清縣時，天幕已經由漆黑變為深藍。因為先前黑雲圍城的緣故，此時城內還是家家戶戶緊閉門戶，空蕩蕩的街道上就只有李玄都和秦素兩人。走出沒有多久，就見壹道身影負手立在街道盡頭，不是李非煙是誰。
　　李玄都和秦素快步上前，與李非煙見禮。
　　李非煙道：“我在這裏的客棧中開了壹個房間，咱們上去說話。”
　　此時無論客店也好，酒樓也罷，都閉了門戶，不過這也難不住李玄都等人，直接學梁上君子走壹回窗戶。
　　進到房間，劉謹壹已經離開，房間內沒有他人。三人也不點燈，分而落座之後，李玄都將自己的經歷大致說了壹遍，從救援沈無憂壹直到大天師張靜修與他議定接任太平宗宗主的事宜。
　　李非煙聽完之後，沈默良久，問道：“紫府，妳打算如何？”
　　李玄都輕聲道：“天賜良機。”
　　李非煙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李玄都道：“除了素素之外，我還需要壹個幫手。我們客棧諸人，石無月不能露面，寧憶遠在西北，李如是最好是藏於幕後，所以我思慮再三之後，這次就由姑姑出面。”
　　李非煙問道：“素素呢？”
　　李玄都看了秦素壹眼：“東家另有安排。”
　　秦素瞪了他壹眼，然後解釋道：“我會傳信給我爹，請他派人去齊州，我也會前往齊州，壹則是看望叔父，二則是與我爹所派之人會合，然後再前往太平山。”
　　李非煙聞弦知雅意，笑道：“素素真是有心了，要讓紫府好好謝妳才行。”
　　秦素微羞臉紅，因為李非煙看她的目光有些婆婆看兒媳的意思，讓她委實是吃不消。
　　好在有李玄都幫她解圍，轉開話題，問道：“姑姑，妳的‘青雲’被大天師收了回去，可是還缺壹把趁手佩劍？”
　　李非煙點了點頭。
　　李玄都從“十八樓”中取出自己的“白骨流光”，道：“此劍是我以皂閣宗的‘白骨玄妙尊’和天樂宗的‘冷美人’為材，請仙劍山莊的陸時貞莊主出手鑄成，有兩種變化，分別是白骨相和美人相，美人相能以實質寒氣傷人，白骨相之寒意直浸神魂，算是上品寶物。如今我已將‘人間世’恢復至半仙物的品相，此劍於我，用處不大。若是姑姑不嫌，就用此劍如何？”
　　李非煙接過“白骨流光”，掂量了壹下，點頭道：“就這把了。”
　　李玄都攤開右手，只見他的掌心有壹顆“種子”，說道：“當年我之所以能名列太玄榜上，就是依仗了此劍，如今我有此劍在手，便是李元嬰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兩女都望向李玄都，不知他為何會突然這麽說。
　　李玄都道：“我方才又想了下，如今西北五宗頻頻出擊，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素素獨自壹人前往齊州，所以想請姑姑陪著素素壹起去齊州，姑姑畢竟也是土生土長的齊州人士，熟悉那裏的情況。另外，我會給二師兄傳信壹封，請他接應妳們，讓李如師不敢再有什麽動作。我獨自壹人前往太平山，姑且算是‘只身赴會’，以顯誠意，若是帶人太多，怕是讓太平宗誤以為我欲行逼宮之舉。”
　　李非煙略微思量之後，點頭道：“好。”
　　秦素見李非煙已經答應下來，也不好拒絕，只能轉而說道：“若是太平宗中有人覬覦宗主大位，借著此事對妳出手，想要將妳除去，妳孤身壹人前去，是不是太冒險了？”
　　李玄都道：“不必擔心，在沈大先生的須彌寶物中有他與陸夫人的傳訊符箓，我會先知會陸夫人，與她見上壹面，將沈先生之事轉告於她，並探壹探虛實。”
　　秦素見李玄都思慮周全，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點頭答應下來。
　　李玄都道：“還有壹事，如今江湖上不太平，誰也不知道地師是否會再次出手，妳們莫要以真面目行走江湖，還是喬裝改扮為好。”
　　李非煙微皺眉頭，有些不情願，她性子向來如此，寧從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當年她不懼奪她權柄的李道虛，也不怕將她鎮壓在鎮魔臺上的張靜修，四個長生境地仙，她惹過半數，此時自然也不怕地師徐無鬼。
　　就聽秦素說道：“易容改扮之事，我最是在行，不必擔心。我和李前輩就扮成壹對來雲錦山還願然後返鄉的姑侄，不怕引人懷疑。”
　　李非煙看在秦素的面子上，雖不情願，但還是答應下來，同時玩笑道：“既然是姑侄，怎麽還叫李前輩？”
　　秦素先是壹怔，然後臉色通紅壹片，過了良久才低聲喊了壹聲“姑姑。”
　　李非煙哈哈壹笑：“好侄女。”
　　秦素臉紅得幾乎要滴下水來。
　　最後還是李玄都解圍道：“既然如此，我們姑侄三人待會兒就分頭行動。”
　　秦素趕忙問道：“妳呢？妳可不會易容改扮，以前都是我幫妳易容的。”
　　李玄都正想隨便找個理由含混過去，就見秦素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壹個盒子，推到他的面前：“這是‘百華靈面’，用法簡單得很，只要覆在臉上然後心中冥想要變化的樣子便可以了，妳就用這個，我和李……姑姑，用我身上攜帶的面具。”
　　李玄都接過“百華靈面”，收入自己的“十八樓”中：“那我就笑納了。”
　　趁此時機，李玄都還不忘沖秦素眨了眨眼睛，意在調侃她剛才害羞臉紅的樣子，兩人相處多日，互相的壹舉壹動之間，早已是再熟悉不過，秦素哪裏看不明白，不過因為李非煙在旁的緣故，秦素要保持名門淑女的儀態，不好發作，只能狠狠瞪了他壹眼。
　　李玄都得了便宜還賣乖，微微壹笑：“好妹妹，路上照顧好咱們姑姑，可不要讓她老人家受了涼，否則我可要拿妳是問。”
　　秦素又羞又惱，恨不得現在取出“欺方罔道”給這壞東西壹刀，反正也傷不到他，還能讓自己出壹口氣。
　　李玄都是半點不怕的，完全就是壹副妳能奈我何的樣子。此時的他哪裏還是那個江湖中毀譽參半的紫府劍仙、李先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罷了，也只有在秦素面前，他才卸下重重面具，有些年輕人該有的朝氣。
　　李非煙輕咳壹聲：“紫府，妳莫要欺負素素。”
　　李玄都擺手道：“不敢不敢。”然後轉開話題：“齊州與蘆州相鄰，妳們不必著急趕路，我先走壹步，咱們太平山再見。”
　　秦素聞聽此言，顧不上羞惱，囑托道：“妳自己千萬小心，大不了不做這個宗主，萬不要冒險行事。”
　　李玄都應了壹聲，推窗躍出。
　　離開客棧之後，李玄都壹路出了這座上清縣城。如今已是秋日，拂體涼風，竟是有了幾分寒意，李玄都擡頭望去，只見壹鉤殘月斜掛柳梢，遠處湖水中映出壹彎明月的倒影。
　　此時天色將亮未亮，壹層薄薄的晨霧彌漫湖上，朦朦朧朧。李玄都也沒細看，信步來到湖邊，望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又取出秦素送他的“百華靈面”，思量著該易容成什麽樣子，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在不遠處的岸邊竟是有壹艘泊船，此時船上亮著燈火，掛著兩盞大大的燈籠，壹盞燈籠上映著“青鸞衛”，壹盞燈籠上映著壹只振翅欲飛的青鸞，栩栩如生。
　　陸雁冰此時就在雲錦山上，在這裏出現青鸞衛的船只，倒也說得過去。
　　李玄都本不想與這些青鸞衛有什麽交集，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從船艙中走出壹人，站在船頭，伸了個懶腰。那人壹扭頭，瞧見了站在岸邊的李玄都，大聲吆喝道：“幹什麽的？”
　　李玄都沒有答話，而是走近幾步，看清了這人的相貌，大概四十歲左右的年紀，滿臉虬髯，與胡良有的壹比，倒也有幾分威嚴，壹身非紅非紫非藍的青色窄袖長襟錦衣，腰間扣青銅鸞首，腳踏黑面白底官靴。腰間懸刀，刀身大約三尺，刀柄約有六寸，雖然裹著刀鞘，但也能看出刀脊筆直，刀刃略弧。
　　對於李玄都而言，這把刀真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文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