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新汗

　　在雪娘的引領下，李玄都來到了老汗的車駕前，這是壹輛巨大的馬車，車廂就像壹座中軍大帳，由十二匹駿馬壹起拉動，負責趕車的是也遲，壹人駕馭十二匹馬，絲毫不見吃力。
　　馬車前後左右都是精銳騎兵，披掛鐵甲，持盾扶弓，馬側掛斬馬長刀。且個個呼吸綿長，孔武有力，用中原江湖的標準來看，這些人最少也有入神境的修為。
　　有奴隸在馬車的車轅前跪下，請李玄都踩踏他的脊背充作臺階登車。李玄都搖了搖頭，只是輕輕壹躍，便飄上了高高車轅，也遲沖李玄都咧嘴壹笑，李玄都點頭致意。然後李玄都聽到老汗的聲音從車廂中傳出，“使者，進來。”
　　李玄都沿著車轅上的樓梯走進車廂，裏面的布置也著實讓李玄都開了眼界，整個車廂內部就像壹座移動的小型宮殿，分出內外隔間，甚至有桌椅床榻、屏風火爐，所需之物壹應俱全，而火爐、水壺又有卡扣固定，不必擔心在行駛途中因為顛簸而傾覆翻倒。
　　此時車廂中除了老汗之外，還有兩名美貌的女子，在這個寒冷的天氣裏，衣著有些單薄，露出了手臂和腰肢，幸而老汗年老畏寒，車廂內溫暖如春，倒也不算什麽。
　　李玄都記得小閼氏曾經說過，如今受老汗寵愛的不是年老色衰的閼氏們，而是壹些年輕的女孩，至於閼氏，她們雖然不再被老汗寵愛，但都有了兒子，身後還有家族，個個地位尊崇，早已成為類似諸王、那顏的存在。
　　李玄都壹時間有些拿不準這兩名女子的身份，就算是金帳人不講究規矩禮法，老汗也不應讓自己的寵妃以如此形象貿然出現在壹個外人，更是壹個男人的面前。
　　老汗似乎看出了李玄都的疑惑，主動開口解釋道：“四位閼氏就已經夠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冊立幾個閼氏給自己找罪受。用妳們中原人的話來說，丫鬟可以隨便打死，但是妻子不行，尤其是有了兒子的妻妾，要入祠堂族譜的。所以她們不是閼氏，只是女奴而已，如果使者喜歡，可以帶壹個回去。”
　　李玄都輕咳壹聲，“我已經有婚約在身。”
　　老汗哈哈大笑道：“難道使者是懼內之人？”
　　李玄都猶豫了壹下，沒有說話。哪怕是在老汗面前，他也不想平白誣蔑秦素，也許這就是他不如李元嬰的地方，總是不能徹底摒棄個人情感。
　　老汗歷經世事，立刻明白了，笑聲漸小，“難道說妳與那位秦家千金墜入情網了？”
　　李玄都沈默不語。
　　老汗皺起眉頭，“年輕人，我以過來人的經歷給妳壹個忠告，在男人和女人的戰爭中，輸家往往是動了真感情的那壹個，女人們總是崇敬強者，而她們又不能足夠理智，分辨不清誰才是真正的強者。在她們的想法中，強者是不必向弱者示好的，如果妳對壹個女人無條件的好，不會讓她滿足，反而會讓她貪得無厭，並且輕視妳，認為自己已經征服了妳，繼而對自己產生更大的自信，生出征服其他男人的念頭。當妳對她們忽冷忽熱的時候，她們卻會心生惶恐，對妳死心塌地，只想著怎麽去討好妳。所以當壹個男人沒有權力和地位的時候，他應該放下尊嚴去追尋這壹切。但如果壹個男人有了地位和權力之後，尊嚴就是壹切，否則別人就會當他是壹只用紙做成的老虎，隨意挑釁。”
　　李玄都不知應該怎麽應答。老汗的話有些道理，卻不是那麽有道理，有些偏頗。只是在這個時候，他不想與老汗爭辯，於是只能默然。
　　“看來妳並不認同我的說法，不過沒有關系，這些都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妳現在見不到，總有壹天會看到的。”老汗躺在軟榻上，雙眼虛望著上方懸掛的裝飾，“到了那壹天，任妳是皇帝汗王也好，還是神仙國師也罷，總要憤怒，也只能憤怒，就算把兩人全部五馬分屍，也難以平息。”
　　李玄都從老汗的話語中隱約聽出了壹段背叛的過往，而那兩人的下場恐怕不會太好，比如說五馬分屍。
　　老汗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轉而道：“現在妳可以告訴我妳的答案了，誰會成為我屬意的新任大汗人選。”
　　李玄都這次沒有回避，說道：“是乃刺汗。”
　　老汗笑了壹聲，“乃刺汗最像年輕時候的我，而我也像古往今來的所有帝王壹樣，對於肖似自己的兒女會多出壹分沒有道理的偏愛。”
　　李玄都忽然想到了李道虛和張海石，有人說他像當年的司徒玄策，也有人說他像年輕時的李道虛。
　　老汗繼續說道：“乃刺汗的運氣不好，他的位置太尷尬了，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幼子。如果是長子，他就可以盡早勾結黨羽，籠絡扶植大量心腹。如果是幼子，金帳自古就有幼子守竈的習俗，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將怯薛軍的大權交到他的手中。而且以母族來說，他的母族太弱了，遠遠不能與大小閼氏的家族抗衡，如果我流露出要立他為新汗的想法，那麽大閼氏和小閼氏這對姐妹就會聯起手打壓他。雖然乃刺汗這些年來在身邊聚集了大批青壯將領，但是這些年輕人的根基太淺了，根本不是大小閼氏的對手。”
　　老汗的壹番話徹底印證了李玄都先前對於新汗的推測。
　　老汗看了李玄都壹眼，“妳很不錯，妳竟然能猜出我的顧慮，遠比我的幾個兒子要強，就算是乃刺汗，也不能確定我就是看中了他，因為我會時不時地敲打他，讓他如履薄冰，感覺命運不由自己控制，縱然用盡智謀，也只苦熬，大概他會覺得我是壹個喜怒無常的父親，摸不準我的脾氣，可這正是權力的滋味。”
　　李玄都簡短概括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老汗說道：“權力鬥爭是很復雜的，不是壹潭永遠保持平靜的死水，而是暗流湧動，不斷變化，身處其中的人要根據形勢的變化而變化。乃刺汗有雄心壯誌，而且心中充滿殺意。在我的打壓之下，很難說他會不會鋌而走險，對於他來說，只要殺了明理汗和藥木忽汗，就能確保自己的位置。甚至有合適的時機，他也會殺了我，直接登上大汗的寶座。”
　　李玄都震驚道：“既然如此，大汗為什麽要選擇他作為新汗人選？”
　　老汗笑了，“我說過，草原的汗王是獅子，哪有不經歷廝殺鮮血的獅子？而且當年我就是這麽做的，所以我很喜歡乃刺汗。”
　　李玄都問道：“那麽老汗打算怎麽辦？”
　　老汗說道：“壹個男人與兄弟爭權的時候有兩大助力，壹個是母族，壹個妻族，乃刺汗的母族並不強大，他能依靠的只有妻族，他的上壹任妻子病死了，現在他需要壹位新的妻子。”
　　李玄都心中壹動，“是伊裏汗的女兒？”
　　老汗搖頭道：“那太明顯了，而且伊裏汗的女兒就是乃刺汗的妹妹，我怎麽能讓妹妹嫁給哥哥呢？我選擇的對象是策淩的女兒，策淩的官職雖然不如伊裏汗，但他負責整個王庭的防衛，在必要的時候，策淩甚至可以調兵徹底封鎖王庭，而且早在今年三月，我就已經安排了向王庭增兵壹事，確保駐守的王庭怯薛軍可以徹底鎮壓王庭內部屬於諸王們的兵力。”
　　李玄都終於忍不住問道：“那麽大汗需要我做什麽？或者說，大汗需要我身後的遼東做什麽？”
　　老汗沈默了片刻，然後才緩緩說道：“如今負責遼東戰事的是伊裏汗，我不希望未來有壹位手握兵權的叔王淩駕於新任大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