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章 當年總督

　　眾人繼續前行，那座高塔越來越近。
　　不過在高塔與鬧市之間，還隔著壹座拱橋，長約十余丈，有三丈之寬。來到拱橋之前，就聽到壹陣銅鑼聲響，然後就見壹頂八擡大轎無聲無息地從橋上走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壹個衙役打扮之人，方帽皂靴，手中拿著銅鑼，是為鳴鑼開道。縣官出行鳴鑼，打三響或七響，稱為三棒鑼、七棒鑼，意為“速回避”、“軍民人等齊回避”。知府出行鳴鑼，打九棒鑼，意為“官吏軍民人等齊回避”。壹州巡撫出來，要打十壹棒鑼，意為“文武官員軍民人等齊回避”。而總督壹級的封疆大吏出行，因是極品，打十三棒鑼，意為“文武百官官員軍民人等齊回避”。這人壹連打了十三棒鑼，竟是總督的待遇。
　　在其後又是八名衙役，手中分別舉著“回避”牌、“肅靜”牌、官銜牌、鐵鏈、木棍、烏鞘鞭、金瓜、尾槍。轎子兩側有護衛兵丁，身披甲胄，手持長槍，頭盔和長槍上都有鮮紅的穗子，聲勢浩大。
　　不出意外，這壹行人同樣不是活人，轎夫都是紙紮的假人，而壹眾衙役和護衛兵丁則是神色木然，眼神呆滯。
　　李玄都停下腳步，仗劍而立。
　　那壹行人也停下腳步，為首的敲鑼衙役開口道：“大膽！總督大人出行，為何不讓路？”
　　這倒是李玄都略微吃驚，因為壹路行來，除了那些巫教中人之外，這滿城鬼物從不與他們交談言語，這還是第壹個開口說話的“人”。
　　既然如此，李玄都便沒有急著動手，反問道：“倒是不知是哪位部堂駕臨？”
　　那衙役清了清嗓子，道：“爾等且聽好了，我家大人是兵部尚書兼右都禦史，總督秦州、中州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管理河道、兼巡撫事。”
　　李玄都微微壹怔。這壹串名字雖然很長，但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總督”。總督是封疆大吏，早年時，並非常設官職，因事而設，事畢即撤。待到如今，已經是常設官職，統轄壹州或數州之地，出任總督之人，常常加授兵部尚書或都禦史的官銜。
　　所謂總督秦州、中州等處地方，說明這位總督乃是秦中總督，自穆宗皇帝以來，朝廷只有過兩位秦中總督，分別是祁英和秦襄，在秦州失陷之後，秦中總督便已經空懸多時，等同被裁撤。
　　秦襄如今正在遼東領軍，當然不可能出現在此地，而祁英則是死於地師之手，倒是不知道從哪裏又出來壹個秦中總督。
　　李玄都道：“從未聽說過什麽秦中總督，怕不是個冒牌貨。”
　　那衙役聞言勃然大怒，神色由木然化作猙獰，用手中用來敲鑼的小錘壹指李玄都：“來人，把這大膽狂徒拿下！”
　　在他身後的壹眾兵丁應諾壹聲，齊齊向李玄都攻來。
　　李玄都隨意刺出幾劍，便將這幾名兵丁擊退。然後壹劍攻向那名敲鑼的衙役。便在這時，敲鑼衙役身後的兩名衙役突然躍出，壹人手持“回避”令牌，壹人手持“肅靜”令牌，壹左壹右向李玄都打來。
　　李玄都反手壹劍挑開“回避”的令牌，又是壹掌拍出，與“肅靜”令牌相擊，只是壹掌便將這名衙役連人帶牌直接震碎。
　　這壹番變故，原本未動的六名衙役也壹起動了，加上先前被李玄都逼退的兵丁，將李玄都團團圍住，從四面八方攻來。
　　這些衙役兵丁，本就是可以化出實體的厲鬼，堪比先天境高手，有了陰氣天時、鬼國地利、群鬼人和的加成之後，實力暴增，已是突破至歸真境二三重樓，此時群起而攻，便是歸真境九重樓的高手，也有身死之憂。
　　不過李玄都已是天人無量境，應對起來自是毫不吃力，以攻代守，劍氣所過之處，必有壹名鬼物要化作青煙，縱然它們還能借著此地的濃重陰氣和鬼國的特殊環境不斷重生，但李玄都殺得更快，不消半炷香的時間，那些衙役已經悉數死絕，敲鑼的鬼物和幾名兵丁則是退至壹旁怯縮不前，只剩下那頂由八名紙人轎夫擡著的大轎還占據路中。
　　李玄都平舉手中“人間世”，緩緩向前，來到轎前，用劍尖挑起轎簾，只見轎內有壹名身著朝廷壹品公服的大員端坐其中，雙腿向外分開，雙手分別置於雙膝之上，正在閉目養神，再看其面容，鐵青壹片，絕無半點血色，兩個眼窩更是漆黑，顯然不是活人，倒像是僵屍之流，皮膚上透出壹股堅硬如金鐵的光澤。
　　就在李玄都挑起轎簾後，此人猛地睜開雙眼，目中激射出兩道攝人心魄的精光，直逼李玄都。
　　幾乎就在同時，李玄都手中長劍也毫不客氣地直刺此人的胸口。
　　此人伸手握住“人間世”，劍鋒與手掌竟是摩擦出壹陣金石之聲，火花四濺。李玄都眉頭微皺，有些意外此人的出手速度竟是能跟得上他的出劍速度，但也沒有太過懼怕，到了無量境之後，他的氣機愈發浩大渾厚，不必再事事以巧取勝，也可以力壓人，此時只是催動五大玄功，便強行震開此人的手掌，同時將這頂八人擡乘的大轎連同八名紙人轎夫壹同震碎。
　　那“人”仍是保持著端坐姿勢，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之後，才緩緩站起，開口問道：“來者何人？”
　　李玄都飄退回陣，此時秦不壹、蕭時雨、沈元重三人也來到了李玄都身旁，李玄都年輕，可這三人都是年長，尤其是秦不壹，更是萬壽真人的同輩中人。這三人見到此“人”之後，同時壹驚，異口同聲道：“祁英！”
　　李玄都沒見過祁英，卻聽說過祁英的事跡，他曾拜師於神霄宗，又求學於萬象學宮，出仕於明雍朝，明雍二十二年，臨危受命，出任秦中總督，與金帳汗國議和。待到武德年間，祁英已經是支撐半壁江山的國之柱石。在金帳汗國大軍攻打秦州時，地師徐無鬼以“鬼咒”暗算祁英，使其身軀朽壞，當時祁英麾下高人無數，竟是無人可破解徐無鬼的咒術，最終使得祁英身死，西京城被輕易攻破。這才有了後來秦襄出任秦中總督收復西京、秦州、涼州之事。
　　如此壹位人物，身死多年，怎麽會出現在此地？
　　蕭時雨道：“人死不能復生，此乃天道至理，地仙也不能違背。就算是陰魂、活屍之流，也是借了壹具空殼而已，早已與生前沒什麽幹系。難道是皂閣宗盜掘了祁英的屍首，又將他的屍首煉制成了活屍？”
　　沈元重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這些年來藏老人盜掘高僧遺骸舍利、捉拿各宗弟子之事屢有發生，此時再加上這壹件，也在情理之中。”
　　提及此事，蕭時雨的臉色壹沈，有幾名玄女宗的弟子便是遭了藏老人的毒手，此番討伐北邙山，她也是存了報仇的心思。
　　李玄都聞言後卻是想起壹樁往事，去年因為太陰屍之事，他和蘇雲媗、陸夫人在北芒縣遭遇了皂閣宗的後卿壇壇主洪成仇，兩人有過壹番交手，洪成仇用的便是“無極槍”，當時李玄都還心生疑惑，為何皂閣宗中人會用祁英的獨門絕學，如今看來，別說是祁英的絕學，便是祁英本人，也沒脫出皂閣宗的毒手。
　　祁英掃視眾人壹眼，冷笑道：“小小毛賊，也敢來阻攔本督道路。”
　　蕭時雨微微皺起眉頭：“當年我曾與祁英打過交道，他為人謙和儒雅，說話萬不是這般口氣。”
　　秦不壹嘆息壹聲：“眼前之人只是空有祁英形貌和部分記憶，早已不是當年祁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