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七章 風箏詩

　　蘇油躬身施禮：“明潤見過賢長史，長史到任以來，對義棚早飯情有獨鐘，尤好浮圓。剛剛去放風箏的那班孩子，就是土地廟孩童中的壹組，因此認得長史。臨去前已經告訴我了。”
　　“啊？”張恕不由得目瞪口呆，接著朗聲大笑：“哎喲嚇我壹跳，差點還以為妳武侯當世！”
　　蘇洵微笑道：“原來如此。明潤，今年江卿世家重修州學，延請四方文學之士傳授經義。妳唐師便是其中之壹，仁夫乃壹縣之長，也要親授課業，以示勸勉之意。今日前來，便是想看看妳的學問，待過幾日，便該入學了。”
　　蘇油點頭：“蘇油定然努力。”
　　蘇洵說道：“不過以妳之智，既然早知曉了長史身份，就能猜到我們所來何事。之前壹路談論拖延，是不是在肚子裏偷偷打底稿，也未可知。因此剛剛那首諂諛之詞，不能算數。”
　　這次輪到蘇油吐血了，餵，妳的親堂弟呢，要不要這樣往死裏坑？！
　　三人笑瞇瞇地看著蘇油，剛剛坑我們壹人噴了壹口茶，現在還回來了，很好。
　　蘇油無奈，只好拱手：“就請諸位再次命題吧，免得到時候又說不算數。”
　　蘇洵便對唐淹拱手：“彥通，自己弟子，自己收拾。”
　　唐淹微微壹笑：“剛才見妳們是想要出去放風箏是吧？那就以風箏為題，作上壹首吧。”
　　蘇油躬身表示接受，三人微微壹笑，端起茶來互敬了壹下，各自剛品了壹口，就見蘇油直起身來：“好了。”
　　“噗——”“噗——”“噗——”
　　真是現世報還得快，蘇洵胡子上都是三泡臺茶水，好不狼狽，將桌子壹拍：“咳咳咳……要是村俗俚語順口溜，看我怎麽收拾妳！”
　　唐淹制止：“咳咳咳……先聽聽明潤怎麽說罷。”
　　蘇油朗聲吟誦道：
　　“韌骨經純質，文綸緯正心。何高青靄上——”
　　接著對唐淹和張恕深深壹揖：“所舉意東君！”
　　這詩是詠物雙關，第壹句是說風箏竹骨堅韌，支撐著潔致的絲絹。實則比喻自己性情堅定，品質純良。
　　第二句是說風箏線需要端正地系在風箏的正中，風箏才飛得起來。實則說自己有經綸教導，心緒端方，所行正直。
　　後兩句表面是吟詠風箏之所以能升上高高的天空，是因為有司春之神送來的春風托舉。實則暗比自己就如同小小的風箏，想要騰飛，主要還得看貴人願不願意施與這舉手之勞，輕輕幫上壹把。
　　將二人比喻為東君，這又是小小的奉承了。
　　三人妳看我我看妳，張恕對唐淹苦笑道：“難不住啊彥通兄，這弟子我都有些眼紅了，人家都捧我們到這份上了，這州學名額，算妳我二人聯名舉薦吧……”
　　蘇油這才拱手赧笑：“多謝長史，多謝唐師，其實這詩前兩天做風箏時就想好了，沒想到這麽湊巧，用到此時，它怎麽就這麽恰當呢……”
　　蘇洵都氣炸了：“趕緊滾去做飯！事後才說，就不是至誠君子所為！”
　　八公回來了，見蘇洵和倆讀書人在那裏談經論道，偷偷溜進廚房：“小油，老三和誰在聊天呢？”
　　蘇油正在拿熱油澆鯉魚：“壹個是新來的張知縣，壹個是學宮的唐老師。”
　　八公就道：“那啥，山上梯田那裏還有事兒，我再去看看。”
　　蘇油趕緊攔住：“八公妳怕啥？壹起吃飯啊。”
　　八公說道：“他們之乎者也的扯，八公也插不上話。”
　　蘇油說道：“沒事兒，到時候我給妳當翻譯。渙哥在京城南邊當官，比張知縣還大些，那也是妳的晚輩，沒事兒沒事兒。”
　　八公說道：“那我先守著妳，待會兒壹起過去。”
　　蘇油同意，心裏卻在盤算，今後也得給八公弄個散官名頭掛著，免得見著官員便束手束腳。
　　家裏的夥食壹直就很好，肥雞湯幾乎都沒斷過，很快便做好了。
　　雞湯，豆瓣魚，香腸，醬肉，韭黃豆腐幹，清炒時蔬。
　　春日融融，天氣很好，桌席幹脆就擺在了院子裏。
　　娃子們玩野了，那風箏還在高高的天上飄著，看樣子壹時半會兒不會回來，蘇油便招呼眾人入座開吃。
　　雞湯中多了壹樣東西，灰色透明，像面條又很柔韌，幾個學問人都沒見過。
　　蘇油便介紹道：“這是粉絲，紅嘴芋滋味差了些，磨漿加入明礬，用漏勺壓入熱水中定型，然後晾幹，便得到粉絲。粉絲比紅嘴芋滋味好得多，也耐存儲，今年村裏邊做了不少。”
　　八公說道：“這個東西本來是救荒用的，平日裏房前屋後只當個綠影兒看。以前就仲先公在的時候，每年挖出來用沙子稻草埋著。今年卻被小油弄成了這般吃食，鄉下沒啥好東西，倒是怠慢兩位貴人了。”
　　唐淹搖手道：“老人家言重了，我可不是什麽貴人。”
　　唐瞻捧著壹碗雞湯冒粉條猛點頭：“嗯，這粉絲真好吃！家裏的飯菜比公公這裏差遠了！”
　　蘇洵說道：“彥通老弟爛好人，遇到人家求到門上，賣衣典履都要幫助，日子過得……是有些緊了。”
　　唐淹說道：“說來慚愧，幼蒙聖人之教，也知道修身而後齊家，齊家而後施仁的道理。可見到鄉親貧困，總是不忍心，倉廩不實，還妄想引導禮節……哎，克己猶難，小弟是有點不自量力了。”
　　張恕說道：“唐兄太謙遜了，妳的人品學問，那是聲聞蜀地，我在成都，也是久仰大名的。”
　　唐淹苦笑道：“就是窮務五經，不習時文，累試而不第，拖妻累子。”
　　蘇洵都羨慕壞了：“用明潤的俏皮話說，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弟妹侍奉巾櫛，極其周翔。妳餐飲之時，她都立於妳身後，即便妳假意呵斥，她只是笑笑，並不退去。此事在眉山士大夫之中何人不曉？簡直就是我大宋之梁鴻孟光啊。”
　　張恕舉起酒杯：“自漢文翁開石室，千年以降，蜀地學風卓犖，人才日盛。眉山詩禮，不次河洛。能到此間壹任，得識兩位兄長，實為人生壹快。來，諸兄，飲勝！咳咳咳咳……”
　　蘇洵笑道：“此乃永春露，味甘而性冽，需淺飲才行。仁夫，我們慢慢來。”
　　唐淹對粉絲贊不絕口：“紅嘴芋眉山諸鄉多有，都當成荒食，不料壹經整治，即成美味。此法明潤妳抄寫給我，我當在鄉間推廣。”
　　蘇油趕緊應下。
　　蘇洵嘆了口氣：“此子文章不顯，然有智而多技。不但足以自立，還能惠及余人。我真怕他將來挾術自重，泯滅初心，忘了聖人之教。彥通，敬妳壹杯，求妳多費些心思。”
　　這話說得不怎麽好聽，但是也是目前士大夫正常的想法，蘇油理解堂哥壹番用心良苦，壹點不敢反駁，低頭受教。
　　唐淹正要謙虛兩句，門外突然奔來壹匹快馬，馬上人大呼道：“小油，趕快跟我去陵井，出事兒了！”
　　來者正是石通，蘇油大驚，站起身來：“傷到人沒有？”
　　石通說道：“沒有，是鹵泉噴湧，沖垮了大地車！”
　　蘇油便對幾人拱手：“長史，堂哥，老師，這事情不能耽誤，我得去壹趟！諸位自飲，怠慢了。”
　　八公見到蘇油奔向馬廄，牽出黃雛，跟著石通揚長而去，不由得暗暗幽怨：“說好的陪我，現在又丟我壹個人在之乎者也間坐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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