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蔡確

　　蘇油說道：“那時候啊，可龍裏窮，家裏沒肉，我就取了壹根麻線，拿竹皮和小棍用絲線綁成壹個小小的‘個’字，去跳蹬河邊釣魚。”
　　“剛釣了壹會兒，河對面就來了壹個小姑娘，穿著繡花鞋，藍綢衣，手裏拿著壹個竹弓。”
　　“見我在釣魚，小姑娘就過來羞我，說‘打魚摸蝦，餓死全家。’”
　　“然後我就沒好氣地說我全家早就死光了，揮手叫她壹邊去別耽誤我釣魚。”
　　“小姑娘走了，沒壹會兒給我帶來壹盒點心，說她是無意的，點心送給我算是道歉。還說壹定乖乖在旁邊不聲響，只看，不影響我釣魚。”
　　“那天魚情很好，魚鉤雖然粗笨，但是釣點石爬子這種嘴大又貪吃的魚是沒問題的，沒壹會就釣了好幾條。然後妳就問怎麽吃，我便叫妳去弄點油……”
　　石薇微笑道：“然後呢？”
　　蘇油說道：“沒壹會妳就弄來了壹小壺油，我就帶著妳開開心心地回家了。接著就挨了八公壹頓揍。”
　　“啊？為啥？”石薇不由得問道。
　　蘇油伸出手來，壹個個掰手指頭：“偷偷去河邊玩是壹樁，騙小姑娘過河是壹樁，慫恿別人偷家裏東西是壹樁，拐帶小姑娘回家是壹樁。”
　　石薇笑道：“那肯定被揍慘了。”
　　蘇油說道：“那次還好，剛揍了兩下妳就哭了，然後八公就害怕了，越哄妳還越哭，只得趕緊讓我出馬。”
　　“晚上用妳送的油，用小蔥和姜片，美美地做了壹頓石爬子魚湯，吃過後八公才將妳送回石家堡。”
　　“薇兒妳知道嗎？自從認識了妳，我的日子才晴朗了起來。每次妳偷偷來找我，我就帶著妳瘋玩，因為當時我見過的所有人裏邊，只有妳還能真正地笑。”
　　“看著妳開心的笑容，我就覺得，這世界，或許還有救。”
　　“後來的事情妳就都知道了，可龍裏能真心笑的人，越來越多，再後來，又多了土地廟，眉山，陵井，二林部……”
　　薇兒在蘇油背後點頭，雖然蘇油看不見：“我從小就知道，小油哥哥是有本事的……”
　　“薇兒，可是妳是不知道，要是沒有妳，或許現在我就還是那個鄉下小子。”
　　“其實我壹直不覺得應付生活會有多難。能壹輩子打魚摸蝦，也挺好的。等到能夠自立了，就置辦兩畝地，隨便娶個婆娘，也是壹輩子……哎喲！”
　　卻是石薇加重了力道。
　　蘇油就這樣享受著石薇的推拿，絮絮叨叨地講著兩人小時候的往事，既像是壹個家長，又像是年齡大出許多的兄長，講述著那些石薇都已經記不得了的事情。
　　石薇的手法還有安定的作用，蘇油心神放松，說著說著，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石薇微微壹笑，給蘇油牽過被子蓋好。
　　小油哥哥的用心良苦，她是清楚的。
　　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高中探花，自己躲起來不見，其實是有壹些自卑心理作祟，怕他看不起自己，怕他有些後悔這門親事。
　　要按士大夫家傳統的理念，德言容工，文才學問，可能就容上有點自信，其余的怎麽看都不是大宋探花郎的良配。
　　小油哥哥今天說這些，其實就是讓自己知道，他心裏壹直有自己。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好想俯下身子親他壹下，可終究還是不敢，連試了幾次，都不爭氣的失敗了。
　　壹轉頭，看見木客在好奇地看著自己，石薇不由得大羞，抱起它熄滅了油燈，然後輕輕地離開了。
　　次日起來，蘇油覺得神清氣爽。
　　走出房門，看院子的老蒼頭丟下掃帚上來接著：“太守如此勤政，哪裏有上任當晚就留衙的。”
　　蘇油說道：“反正我單身，睡哪裏都是睡。通判來了嗎？”
　　老蒼頭說道：“別駕還有些時候來衙上，太守想吃點什麽，老軍去給太守尋來，皇帝也不差餓兵嘛。”
　　蘇油笑了：“陳知州已經出發了？”
　　老蒼頭說道：“昨日交割完便連夜去鳳翔了，鳳翔新太守劉幾權是他夾袋裏的人，小隱君將渭州城搬空了，陳知州正好去南面過幾天好日子。”
　　說完又道：“昨天陳知州與太守聊得開心，其實心裏苦著呢。”
　　蘇油問道：“為啥？”
　　老蒼頭說道：“他在當轉運使的時候，私下收受賄賂，提拔劉幾權做了鳳翔知州，事發後被奪了差遣。如今太守又來接他知州的職位，其實啊，他是被貶了。還有那劉幾權，看架勢也做不了多久，就這壹兩個月的事兒！”
　　蘇油微笑道：“妳老倒是什麽都知道，那知道渭州城有啥好吃的不？”
　　“幾十年的老院子了，這些事情還能看不出來？”老蒼頭說道：“有個東西，汴京城裏都沒法常吃，這裏卻是天天都有。”
　　蘇油拍了拍肚皮：“沒說的了，牛肉！對不？”
　　老蒼頭笑了：“正是。”
　　蘇油都美壞了：“老軍妳有所不知，我是眉山出來的，眉山陵井用牛量極大，也是天天都有牛肉吃的，不過出來後就不行了，趕緊趕緊，弄點特色早餐來嘗嘗！”
　　沒壹會兒早餐來了，壹個超級大的牛肉餡大包子，壹碗粟米粥。
　　丟了七十文錢給老軍，直接把老軍都給嚇壞了，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這就是小人的壹點孝敬，壹頓早飯怎麽還敢向太守收錢。”
　　蘇油擺手道：“別，以後我要是留衙，早晚侍候都交給妳，這又不是壹次兩次的事情，不給錢妳就難辦了。”
　　好不容易讓老軍收了錢，掰開包子遞了壹半給他：“這麽大個我也吃不了，分壹半給妳。”
　　壹口下去：“喲，還不錯！上腦肉做的吧？就是醬弱了點，加了些鹵料來增香，也算是心思靈巧了……我說這麽熟悉，還是十三香！這玩意兒在西北不便宜吧？”
　　老軍就笑道：“探花郎才是真正的貴人，在這院子裏也侍候過不少知州通判新進士，就探花郎能說出道道來。對了探花郎為啥來渭州了咧？壹榜的讀書種子這不應該啊……”
　　蘇油吃得很開心：“可得了吧，我那壹科，瘋了的狀元都有，守邊的探花算啥？”
　　正說話間，通判來了，是壹位長相秀偉，風儀出眾的大帥哥。
　　見到蘇油和看門的老軍說說笑笑，趕緊過來見禮：“下官蔡確，見過太守。”
　　這位好像是歷史上的名人，起碼名字很熟悉，蘇油便問：“別駕吃過了嗎？沒吃讓老軍再給妳買壹份。對了尊名我好像聽過，妳是不是有什麽流傳在外的軼事？”
　　蔡確臉就有些紅了：“下官，下官的事有些多，不知太守說的是哪件？”
　　蘇油更加好奇了：“都有哪些？”
　　蔡確嚅囁道：“這個……下官是嘉佑四年進士。”
　　蘇油拱手道：“那就是我科場前輩了。”
　　蔡確趕緊還禮：“不敢與壹榜探花郎相論。”
　　兩人客氣壹番，入屋敘話。
　　蔡確這才說道：“我父蔡黃裳，之前是陳州錄事參軍，年逾七十還在任。前朝宰相陳執中出知陳州，發現家父已經無法處理政務，就想讓他辭職。”
　　“當時家中實在貧苦，要養家糊口，因此父親不願意辭官。”
　　“陳相公對我父親說：‘妳如果不自己請求辭職，我也壹定會向朝廷上疏解除妳的職務。自己看著辦吧。’”
　　“父親不得已，只得上表請辭。我們全家流落在陳州。生活十分貧苦，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直到我考中了進士。家裏情況才有所好轉。”
　　“下官本來任邠州司理參軍，因家中貧困，不該收受了商人們幾筆孝敬，被同僚告發。”
　　“其實老轉運使收得比下官還厲害，新任都轉運使薛公巡視陜西，見了文書，欲治下官的罪。”
　　“也是下官運氣好，宣我上堂後，薛公卻改了主意，召我談話。壹番對答，也不知哪裏對了他老人家的胃口，便將下官轉到太守治下，供太守差遣。”
　　這話說得非常有藝術性，先是坦白交代自己的過錯，然後說自己是得到蘇油的上司都轉運使青眼相加，希望蘇油能看在都轉運使份上，有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