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機盡 第三九七章 怒沖冠

　　唐僧頃刻間氣息全無，這壹個號稱最畏死的陰陽神猿，對生死再知曉不過，他談笑之間便取了自己性命，雖有牽掛，卻毫不猶豫。
　　他轉世十余次，大多時光都在浮屠塔頂層渡過，被三千諸佛使詭異功法壹點點消磨了造化之精。
　　除此之外，只有三世不在塔中。第壹世，天地初開時，乃是七神猿最逍遙的快樂時光，而剿殺七神猿戰事壹起，自此不得安寧，陰陽神猿自此之後便被如來掌控；前壹世，便是金蟬子的那壹世，雖也在如來控制範圍，但金蟬子並不知自己本來面目，這壹生也算清凈自在；第三世，轉生為東土玄奘，自幼入了寺廟，壹心向佛，卻不知早已入了如來算計當中。幸得此世靈明神猿揭開內幕，才使他終知自己真身。
　　自己立下宏願所追尋的終極理想，卻是自己幾世的仇敵設下的圈套；當自己終於醒來，知道了真實身份，與兄弟相伴山間遊樂，不過幾日間，九環錫杖變作造化連心杖，禁錮著、捆綁著陰陽神猿仍向西行，他的美好時光頃刻崩塌！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悲哀的事情嗎？
　　造化連心杖入體，唐僧知道，七神猿自此相連，同甘共苦，自己多痛，其他神猿就有多痛，就連盤古鯤鵬亦受了影響，這實非他心中所願。
　　悟空明誌要救他脫厄，但於唐僧而言，此世之身，已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存在，便是累贅。身為陰陽神猿，他有無數種方法斷去生機。誰人不畏死，但真正的勇者，敢於權衡生死，做出抉擇。
　　唐僧屍身被悟空靜靜橫抱在懷中，心中已升起滔天怒意，這壹切，都是如來所為！只是此時悟空只想這樣與唐僧再多相處壹刻，多壹刻，便是壹刻的慰藉。無論來世陰陽神猿轉世成何種模樣，在悟空心中，或許只有此刻的陰陽，才是永恒。
　　通風默然立在旁邊，心中悲戚莫以名狀，神猿之難，他總心存內疚，陰陽神猿這壹世與他相處不過數日，但彼此毫無隔閡，今日壹朝逝去，對他直如壹場沈重的災難。
　　地藏與諦聽也明前後因果，造化壹脈，深知造化命運多舛，他兩個雖不善言辭，心中對靈山恨意又多了幾分。大禹和後羿見悟空如癡了壹般，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在旁靜靜候著。不知何時，無支祁、王禺、聰明神猿也趕了過來，靜靜站在悟空身旁，麒麟緊跟在他三個身後，自然是放心不下。
　　便在此刻，西方壹道黑影如閃電襲來，正是金翅大鵬，他見悟空懷抱唐僧屍身，先是壹怔，又急道：“靈山諸佛風馳電掣向東急襲，來勢洶洶，不知為何。”
　　悟空目中壹陣怒焰閃過，大鵬立在他身前，不自主被震懾得退了兩步。悟空知道，靈山諸佛怕是來奪唐僧屍身的，或者如來另有他法，用唐僧此身能引出盤古造化之精也未可知。
　　悟空嘴角露出壹絲邪異笑容，點頭道：“來得好！”
　　他轉過頭去向西而望，只見西方祥雲滾滾而來，悟空目力大有長進，相隔幾千裏，亦能清晰看見西方諸佛面容。
　　雖看得清楚，悟空卻不認識幾個，只見其中有阿儺伽葉兩位尊者和八大金剛。其余佛祖金剛不下七八十人，身後更有黑壓壓無數藥叉，隔著老遠便見殺氣騰騰。
　　地藏王認得清楚，壹個個念出名字來：“藥師佛，藥師佛駕前六佛、接引歸真佛、妙音聲佛、寶幢王佛、觀世燈佛……這個是……毗盧屍佛？”
　　悟空聽他數念完畢，內中並無彌勒尊者，於是殺意陡起，他將唐僧屍身交給通風，道：“妳們無需出手！”
　　西天眾佛到了身前，阿儺尊者如同沒看見面前眾人，只對悟空道：“佛祖有令，玄奘法師乃是金蟬子轉世，雖為佛法半路崩亡，但其心可嘉，命我等將唐僧寶身接引至靈山十方世界之中，叫萬人供奉！”
　　悟空早已壓不住火氣，使壹個身法到了阿儺近前，運起法力大喝壹聲：“滾！”這壹聲有如洪雷壹般，將阿儺震得身子壹顫，亦將獅駝洞中牛魔王與九靈元聖、金火木三神驚了出來。
　　牛魔王見不過半晌時光，靈山大軍已黑壓壓聚了滿山，哪裏按捺得住滿腔戰意，九靈元聖和祝融三人亦摩拳擦掌，心知肚明，今日必將是壹場惡戰。
　　阿儺被悟空嚇了壹跳，仍硬撐著道：“但有攔阻，小心我佛法無邊！”阿儺這話剛說完，忽地身子壹輕，自己咽喉處瞬間多了壹只巨手，而提起自己的，竟是孫悟空！
　　悟空略施法術將阿儺擒住，壹雙眼睛冷森森盯住阿儺，咬牙切齒吐出了壹句話：“妳佛法無邊，不如我造化無情！”
　　他右手捏住阿儺，便如拎著壹只小雞，左手擎住阿儺那顆光頭，只輕輕壹擰，壹個好端端的西天尊者頓時頭身兩分，身殞當場了。
　　這壹變故實在太過突然，只兩句話功夫，阿儺便從世上消失，齊天嶺眾人看得血脈賁張，靈山諸佛見阿儺慘狀，個個閉目口誦“阿彌陀佛”。
　　悟空丟了阿儺屍身，將手上鮮血在身上隨意擦了幾下，化出如意天機棍來，指著靈山諸佛道：“佛，知生死乎？”
　　寶幢王佛性情最是暴烈，他見阿儺死於非命，提著寶幢，不由分說朝悟空當頭砸來。悟空化成五六丈身長，揮起天機棍迎了上去。
　　十丈寶幢，純以生鐵鑄成，論重量可比天機棍重了許多，二者相交，震天價響，那寶幢，竟被悟空壹棍擊斷。
　　原來上次靈山大戰，寶幢王佛使寶幢砸麒麟，被麒麟壹拳將寶幢擊出了壹道裂縫，這裂縫看似不起眼，卻難受巨力。天機棍五萬四千斤重量，挾著悟空無邊怒氣，硬生生將這件頗具威名的兵刃擊成了兩截！
　　寶幢王佛驚愕之間，悟空齊天棍法已施展開來，也只三招，便逼得寶幢王佛避無可避，這壹棍掃上，只怕不死也要重傷。
　　此刻，壹桿金剛杵隔空飛來擊向悟空，早有麒麟迎了上去，單手將金剛杵迎住，喝罵道：“單打獨鬥，莫要插手！”
　　有麒麟除了後顧之憂，悟空再無顧忌，又攻上去，寶幢王佛心中暗怒，自己若擒不下這個取經的猴子，可真是丟盡了佛祖顏面，他取出如意珠來，念了幾聲咒語喝道：“不信三尊，以邪為真，如意度化！”
　　只見壹道紅光照在悟空身上，將他攻勢阻了壹阻，這壹招便是寶幢王佛壓箱底的法術“血咒”，悟空冷笑壹聲：“都是浮雲遮望眼，也敢度我？”他壹個閃身，從紅光中鉆了出來，迎頭又是壹棍。
　　寶幢王佛大驚失色，當日他使這壹招血咒，幾將麒麟擒了，不想這猴子竟然絲毫無礙，血咒對他竟沒有半點影響！他怎知道，悟空修為雖不如麒麟，但心中道念卻不輸於世上任何壹人，蓋因悟空乃是後世穿越而來，又經幾多錘煉，“莫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隱隱淩駕於壹切佛道經典之上，且與造化本心暗合，豈是血咒能撼動的？
　　悟空壹棍砸下，寶幢王佛急使身法躲避，這壹棍非是齊天棍法，而是自蓐收處領悟的禦金神通，天下兵刃，無不相通，壹根天機棍亦能使出斧法中的“力劈華山”。觀者眼中，寶幢王佛明明已經避開，半空中卻濺落壹片血霧，再見寶幢王佛，半邊身子已是血肉模糊，左臂齊肘而斷，那半截斷臂在龐大威勢中已被攪成了肉糜。
　　寶幢王佛駭然急遁，悟空殺意既起，力求除惡務盡。什麽憐憫之心，什麽善惡之念，什麽造化惜造化，全都因陰陽神猿之死被拋到腦後。此時見靈山諸佛，直欲殺個幹幹凈凈，也算除了如來羽翼。
　　悟空還欲追殺，迎面被壹尊身高十丈的大佛攔下，正是藥師佛。藥師佛身周環繞六佛，身旁仍有日光月光菩薩相隨，後面便是十二藥叉神將。
　　麒麟知道藥師佛厲害，對悟空道：“這人禁打。”
　　悟空看藥師佛威勢非比常人，壹挺身子站成十余丈高下，低頭問道：“妳是哪路孽佛？”
　　藥師佛在靈山地位超尊，縱使治世之尊如來也常居他身下，今日竟被悟空這般問話，真是好氣又好笑。但仍答道：“我乃是西天藍琉璃光藥師王佛，妳妄造殺孽，我要擒妳回去。”
　　藥師佛！悟空知道這個名字，在《西遊記》最後歷數西天諸佛時，南無藥師琉璃光王佛排名僅在燃燈古佛之後，尚在治世之尊如來之前，為了唐僧的肉身，竟連這尊大佛都出動了！
　　悟空冷笑道：“我愛殺便殺，與妳何幹，之前那禿驢是妳父？是妳子？”
　　藥師佛不嗔不怒，道：“我佛慈悲，憐憫眾生——”
　　“放屁！”悟空破口大罵，“當年西牛賀洲大旱餓死多少生民，又有多少無辜凡人被投入佛門地獄奪了造化！汝等高居在上，何曾在意過眾生！”
　　藥師佛壹怔，答道：“佛門地獄？那是什麽東西？”
　　他這麽壹問，悟空再見靈山諸佛，個個露出懵懂神色，於是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人都不知道佛門地獄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