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5章 友情

　　天色大亮之後，顧慎為先去向小姐羅寧茶請安，得到的消息是在鯤化院等著，上官如二更以後才能出來見他。
　　鯤化院是上官如在內宅以外的住所，留著等她成為少主入住的，顧慎為曾經去過，知道在哪，可是二更天實在有點晚了，離三更只有壹個時辰，但沒有辦法，他只能接受。
　　接下來，他前往西堡，拜訪上官鴻業母子。
　　這次見面是羅寧茶突發奇想壹手促成的，開始時雙方都有點尷尬，名義上，上官鴻業是主人，獨步王的親侄子，宴請壹名奴才實在惹人笑話，事實上，母子二人無法拒絕羅寧茶的金銀攻勢，八少奶奶或許心狠手辣不近人情，錢可是多得很，出手大方，能讓鬼神開道。
　　上官鴻業的母親三十幾歲，姓楊，曾經的風韻早已消磨殆盡，如今只剩下掙紮求生、笑臉事人的圓滑，家中裝飾破舊，壹名小廝壹名丫環還是堡裏分派的，常年沒油水可撈，弄得壹肚子怨氣，只在客人面前勉強裝裝樣子。
　　對親兄弟的遺孀與兒子如此冷漠無情，獨步王上官伐的心比最無情的殺手還要冷三分。
　　不過在這個家裏，獨步王是禁忌話題，比堡裏其它地方執行得都要嚴格，顧慎為隱隱感到其中蘊藏的不滿。
　　最初的尷尬過去之後，上官鴻業母子熱情了許多，或許有些過於熱情了，顧慎為感到有點不自在。
　　兒子說的話少，母親楊氏喋喋不休，先是聊家常，羨慕歡奴少年有為，嘆息兒子文不成武不就，弄得上官鴻業很不高興，然後話題很自然地轉移到八少奶奶和孟夫人這對婆媳身上。
　　顧慎為壹直在敷衍，心事全不在這裏，直到楊氏以壹副好奇的表情問出壹句話，他才猛然警醒。
　　楊氏以八少奶奶親信自居，話語中帶著點指責的味道，問歡奴時常為十公子奔走，會不會讓八少奶奶不高興。
　　顧慎為仍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說自己首先是八少主的屬下，侍候十公子也是八少主的意思，婆媳是壹家人，做奴才的就是要盡其所能促成兩人和好，雲雲。
　　好不容易應付過去，顧慎為立刻告辭。
　　他先去了壹趟學堂，拜見張楫先生，可是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張楫了解權謀的歷史，對武功知之甚少，關於《死人經》的來歷他說不出什麽。
　　出了學堂，顧慎為直奔八少主正院。
　　羅寧茶對自己能成功拉攏到楊氏很得意，這可是第壹次在婦女堆裏有人站在她這壹邊，而且還是公開的，不管怎麽說，那女人名義上也是孟夫人的妯娌、八少奶奶的嬸子。
　　“如何？她可信嗎？”小姐迫不及待地問道。
　　小姐身邊只有壹名瞎眼無舌的丫環翠女，羅寧茶的疑心也越來越重，不怎麽相信其她丫環了。
　　隔著壹道方格木墻，顧慎為只能聽到小姐的聲音，他猶豫了壹會才說，“不可信。”
　　小姐的語氣中透著失望，“怎麽會？她在內宅裏可是挺幫著我的。”
　　“這正是問題所在，孟夫人在內宅只手遮天，壹般人就算同情小姐，也不敢當眾表露，楊氏做得過火了，說明她是奉了孟夫人的命令，探聽小姐的底細。”
　　羅寧茶頹然嘆氣，接著老脾氣發作，摔茶杯、打翠女、指責歡奴，“什麽話都讓妳說了，當初說楊氏容易收買是妳，現在說她替老女人當奸細也是妳，大頭神讓妳幫我，真是瞎了眼，我怎麽就會相信妳這個小子呢？雪娘總說要防備妳……”
　　顧慎為低頭跪在地上，壹直等小姐的怒氣發泄完，“如今敵強我弱，收買人心自然困難些。”
　　“那妳說怎麽辦？成堆的銀子就都白送人了嗎？那個楊氏，早晚給她好看。”
　　在掌握人心、學習陰謀方面，羅寧茶可不是名好學生，顧慎為不得不耐心地教育她，而且打定主意，要慢慢遠離這個女人，免得被她出賣。
　　“有壹招，既能小小地懲罰楊氏，還能讓她徹底倒向小姐。”
　　“早不說。”羅寧茶忘了壹直以來嘮叨的人是她自己。
　　“既然楊氏替孟夫人摸小姐的底細，小姐就在她面前說孟夫人的好話，顯示出壹點懺悔的意思，不要太過分……”
　　“為什麽？”羅寧茶又摔了壹只茶杯，“難道妳讓我低三下四地求和？”
　　顧慎為覺得自己的忍耐快要到頭了，“當然不是，讓楊氏把小姐的話傳給孟夫人，孟夫人自然不信，小姐再多給楊氏壹些東西，不只是金銀，還有衣服什麽的，能穿到內宅裏，讓所人有都看到……”
　　羅寧茶終於恍然大悟，“哦，妳是說使離間計？”
　　顧慎為長出壹口氣，“是，楊氏與孟夫人關系並不緊密，這招十有八九有用，等到楊氏在孟夫人那裏受辱之後，收買才算成功。”
　　孟夫人與楊氏也可能串通使苦肉記，顧慎為心想，可是內宅裏的那點爭鬥似乎不至於弄得這麽復雜，羅寧茶大概也理解不了，所以他將這個想法埋在心裏，沒有說出來。
　　終於應對完了小姐羅寧茶，顧慎為早早跑到鯤化院，院門緊鎖，他直接跳了進去，坐在環廊前的臺階上，等待上官如。
　　他又將計劃前後想了壹遍，修正了壹些細節，其中仍有幾個重大漏洞，無論如何也補不上，他只是壹名小卒子，掌控不了整個局面，某個大人物的壹念之差，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闖。
　　上官如比許諾的時間早來了壹會，黑衣蒙面，以為歡奴又想出了什麽稀奇古怪的遊戲。
　　這次對話在顧慎為壹生中至關重要，不僅是因為通過上官如解決了好幾個麻煩，而且取得了她徹底的信任。
　　顧慎為曾經差壹點成為上官如最親近的人之壹，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中斷了，當兩人再次見面，壹起前往鐵山營地時，已經找不到當初壹塊遊戲的感覺，即使後來同甘共苦，歡奴還救過幾名少年的性命，也沒令他們走得更近。
　　友情是個奇妙的東西，有時比愛情還要復雜，對妳最好、幫助最大的人未必能成為妳最喜歡的人，反而是某個突然推心置腹過後又忘得幹幹凈凈的壞家夥，與妳成為莫逆之交。
　　面對上官如，顧慎為將有關大荒門的壹切都說了出來，自己與荷女被雪娘種下八荒指力，只剩壹年多的壽命，偏偏又被大荒門的兩個女人捉去，荷女成為人質，他承受了更強大的指力，必須在今晚完成交待的任務。
　　壹端連著黑鐵的細繩就在他懷裏，也被掏出來放在上官如面前。
　　上官如摘掉蒙面的黑布，越聽越是驚訝，“到明天中午妳就會走火入魔而死？”
　　顧慎為點頭。
　　“大荒門今晚要攀崖偷襲石堡？”
　　顧慎為又點頭，“我猜她們不是想偷襲，而是另有目的。”
　　“哼，不管她們有什麽目的，我這就去告訴父親，讓他派人殺光那些女人。”
　　“那樣的話，我也會死，八荒指力只有大荒門才能去除。”
　　上官如很是替歡奴著急，撓撓鬢角，“那怎麽辦？活捉她們為妳治病？”
　　“酷刑對她們沒有，誰也沒法強迫那些女人。”
　　上官如在歡奴面前來回踱步，她才十三歲，倉促間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這個……妳和別人說過這事嗎？”
　　“郭先生，但他根本不相信大荒門能攀上石堡，更不相信我。”
　　“郭先生？妳怎麽能指望他？妳忘了當初他想殺妳嗎？口蜜腹劍的偽君子，我最恨他了。”
　　“我也不喜歡他，可他是南城率主，我得把知道的東西先告訴他。”
　　“雨公子呢？妳應該直接歸她管才是。”
　　“我沒有告訴她，這事很重要，壹旦泄露，我活不了，荷女也活不了，還會打草驚蛇。”
　　進退兩難，這可超出了上官如的能力範圍，她看著面前的少年，覺得他長高了，神情更加陰郁，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仍然沒變，奇怪的是，壹起去鐵山的路上，她竟然沒註意到這壹點，“妳有辦法了，是不是？故意讓我著急。”
　　上官如的眸子比夜晚還要黑，閃著微光，如同最遠處的星星，顧慎為忍不住笑了，好像這壹切都是遊戲，什麽危險也沒有。
　　上官如不高興了，“妳笑什麽？難道妳編故事哄我玩？我可是大人了，再過幾天就能擁有殺手隊伍了。”
　　顧慎為收起笑容，“不，這都是真的，今天晚上，大荒門的人就要攀上石堡，我能大致猜出她們的目的，而且也想出了壹個應對的辦法，不過需要妳幫忙，除了妳，任何人都幫不了我，也救不了我的命。”
　　上官如喜歡聽這個，昂首挺胸，嘴角上翹，伸出壹只手，“交給我好了，我不會讓妳死的。”
　　顧慎為握住上官如的手，然後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上官如眉頭漸漸皺起，“可這樣的話，妳還是很危險。”
　　“危險無處不在，我只要妳壹句承諾。”
　　上官如雙唇緊閉，鼻翼微微翕動，然後雙手壹拍，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