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7章 懸賞

　　顧慎為三年前受荷女所騙，逆練被她動過手腳的無道神功第七章，丹田裏郁結壹股寒冰之氣，壹直就沒有得到徹底清除。
　　如果有可能，顧慎為永遠不願想起逃離石堡之後的那半年。
　　他跟紅頂大鵬躲在深山野嶺，避開壹切生人，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大鵬鳥每次都要飛得很遠捕捉食物。
　　丹田內的寒意越來越重，沒有壹刻停止，即使是炎炎夏日，對他來說也跟冰雪寒冬壹樣。
　　除了吃飯，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地重新修練正確的無道神功，他在與走火入魔爭搶時間，只要自身的內功足夠強大，就能暫時將寒氣壓下去。
　　他能活下來，還要多虧那個侏儒彭仙人，正是通過在得意樓修練《斟情秘要》，令全身經脈加倍暢通，他的功力恢復速度才會如此之快，幾天之內就能與寒氣相抗衡。
　　可寒氣也在增強，他的臉孔就是在無盡寒意的折磨下，日見蒼白，再也無法恢復原狀。
　　這是壹場發生在丹田之內的慘烈戰爭，他甚至沒法睡個完整的覺，只要停止練功壹個時辰，寒氣就會侵入骨髓，凍得他瑟瑟發抖，想不醒都不行。
　　他當時不知道這種地獄般的生活什麽時候才會結束，常常生出死誌，是紅頂大鵬阻止他結束自己的生命。
　　大鵬鳥知道這名人類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於是自願擔當保護者、尋食者與安慰者，它攆走方圓數十裏之內的壹切野獸，飛到遠方尋找各種各樣的食物，跟它的父母曾經做過的事情壹樣，細心揣摩人類的口味，不停地更換食譜。
　　當人類變得脆弱，想放棄壹切求生努力的時候，也是它扇動雙翅，跳著笨拙的戰舞，逗他開心，在人類冷得像冰壹樣時，它用羽毛與身體幫他取暖，稍減痛苦。
　　不過，它沒再允許人類爬到背上，那壹次托著他飛上天空，乃是危急時刻不得已的選擇，永遠不會再有第二次，它是神靈壹樣的巨鳥，不是人類的寵物與坐騎。
　　風吹日曬，雨淋雪埋，他過著野獸壹樣的生活，最後兩個月，近乎赤身裸體。
　　他堅持下來了，他活下來了，病根卻沒有消除，每隔壹到三個月，丹田內的寒意都會暴發壹次，接下來的六個時辰，他又得重返地獄，全力與之抗衡，不能有片刻懈怠。
　　只有初南屏略微知情，龍王閉關的時候，得有壹名護法者，從前是紅頂大鵬，可是它對自由的熱愛超出壹切，經常壹消失就是七八個月，只能由少年劍客承擔此責。
　　“龍王，妳又要閉關了吧？”初南屏問道，顧慎為的臉色比平時更蒼白壹些，表明那個時刻又要到了。
　　“嗯，三天之內。”
　　兩人剛剛逃出殺手的包圍圈，正在南城狹窄的街巷中亂闖，盡揀荒僻小徑，躲避慘淡的月光。
　　璧玉城裏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顧慎為也不想這麽快就躲回深山老林裏，既然還有三天時間，他要做點事情，最起碼，他想找出那個出賣自己的人。
　　呂掌櫃、趙四爺、彭仙人，其中必有壹人向金鵬堡出賣了龍王，他將蕭鳳釵暫時排除在外，因為她知道龍王進城的消息最晚，很可能比金鵬堡還要晚。
　　天光放亮，龍王行蹤曝露又逃掉的消息壹夜之間已經傳到人人皆知，璧玉城內各方勢力派出的探子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在各自的勢力範圍內來回轉悠，散發懸賞單子，只要看到陌生的人，哪怕是壹名乞丐，也要盤查壹番。
　　奇怪的是，城裏壹下子出來六七種懸賞，金主有金鵬堡、有北城孟氏，也有誰都不知道來歷的神秘勢力，賞額從十萬兩到五十萬兩不等，出錢最多的竟然不是孟氏，而是止殺會，並明確聲稱要活的。
　　因為止殺會的懸賞，顧慎為又將彭仙人從出賣自己的嫌疑人中劃去，那個白面書生顯然無意與金鵬堡共享情報。
　　其它懸賞就不怎麽在乎龍王的死活了，其中壹份最引起顧慎為的註意，上面特意提到要龍王的刀劍，甚至知道它們的名字：龍首劍與五峰刀。
　　金主未露姓名，只是說會主動聯系擁有刀劍的人，賞額是二十萬兩。
　　顧慎為再次易容之後，壹整天都在南城最熱鬧的地方閑逛、喝茶，與偶然相識的人聊天，新任督城官、石堡裏的兩個女人、追捕龍王，都是大家感興趣的話題，顧慎為平時話不多，這時卻變得滔滔不絕，感謝鐵寒峰的教誨，他還知道怎麽說討人喜歡的街面套話。
　　初南屏躲到城外去了，他的劍法很好，為人處世卻跟十壹歲時沒什麽區別，很容易被人看穿馬腳。
　　閑聊並非毫無用處，顧慎為成功地融入城內居民們中間，不過壹個時辰，周圍已經沒人將他當成陌生人，好幾撥刀客經過，都沒有特別註意他。
　　中午的時候，兩名刀客過來喝茶，他們跑了整個上午，累得腿腳發麻，沒見著龍王的影子，只收集到壹堆互相矛盾的消息。
　　“聽說他在留人巷落網了。”
　　“可也有人說他去北城殺了壹個人。”
　　“他可能已經死了，殺他的人正想著領哪壹份賞金呢。”
　　“這有什麽可想的，人頭給金鵬堡，刀劍等人來取，兩分賞額加在壹起，比止殺會的要高，就這麽簡單。”
　　“唉，真希望我能找著龍王。”
　　“妳能殺得了他？”
　　“那可不壹定，他要是被人追殺，正好從我身邊跑過，我壹個腳絆，再補上壹刀，叭，下半輩子的花銷都有了。”
　　眾人哄笑，誰也不當真，這就跟天上掉金子正砸著自己額頭差不多，可幻想每個人都有，就是不會武功的老頭兒，也盯著那六七份懸賞，“我要是發現龍王的行蹤，吱個聲，賞額不得給我壹半啊。”
　　“我不要龍王，他要是死的時候把刀劍壹扔，落在我腳下就好了，人不能太貪，拿刀劍換個二十萬，我就滿足了。”壹個十幾歲的憊賴少年插口說道，讓顧慎為想起遠在疏勒城的許小益。
　　這就是璧玉城居民對龍王的印象：壹大筆飛來橫財。
　　初次見面時趙四爺說的話很對，龍王的威望還沒有傳到璧玉城，他殺過不少人，在數百裏以外與金鵬堡的軍隊對峙，但這些頂多讓璧玉城小小地震動了壹下，沒幾個人相信金鵬堡叛逃殺手真能與從前的主人勢均力敵。
　　來璧玉城之前，軍師方聞是曾經千叮嚀萬囑咐，希望龍王不要在城裏亂殺人，盡可能與各方搞好關系，爭取止殺會這類勢力的支持。
　　顧慎為突然發現，軍師的建議不完全可行，他得先立威，才能讓自己說出的話有意義。
　　或許，在蕭鳳釵家裏的那壹刀，激起殺手對鮮血的欲望，那是他既厭惡又擺脫不掉的欲望，在偷偷誘使主人尋找再次動刀的理由。
　　當天晚上，他先去南墻酒館，發現了兩名監視者，躲過他們的註意，躥到後院，偷偷進入呂掌櫃的臥房，對呂掌櫃，他的懷疑更多壹些。
　　淩晨時分，忙完生意的呂掌櫃被不期而至的龍王嚇了壹跳，差點將守在房外的護衛全都叫進來，他吹熄油燈，在黑暗中向龍王提出若幹建議，逃回西境、躲進望城巷、向四諦伽藍求救，總之不要留在南墻酒館。
　　顧慎為簡單詢問了幾句，沒有告訴他蕭鳳釵的威脅，悄悄離開，呂奇英不是告密者，告密者肯定會想辦法留住龍王，而不是急著攆他走。
　　顧慎為有點失望，趙四爺是陀老大推薦的人，在南城刀客們中間有壹定地位，他心中更希望這個人是可信的。
　　到趙四爺家的時候，天已經快要亮了，表面看上去宅院沒有受到監視，他幹脆等到天蒙蒙亮才逾墻而入，這個時候所有人的警惕性都很低。
　　趙四爺壹個人住，他老了，睡得不踏實，朦朦朧朧地發現床前站著人，睜開雙眼，從刀劍上認出這是易容之後的龍王。
　　“龍王？妳、妳怎麽來了？”
　　“許多人追殺我，我沒地方可去。”
　　“嗯。”趙四爺坐起身，慢慢穿上衣服，低著頭，顯然在想主意，“我知道壹個地方，不敢保證百分之百安全，不過躲上兩三天總是可以的，龍王要是不嫌……”
　　趙四爺閉上嘴，驚訝地看著龍王拔刀指向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
　　僅憑壹句話就斷定趙四爺是告密者，證據顯然還不夠，如果這是呂掌櫃，顧慎為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即使殺錯了也不後悔，可面對陀老大推薦的老刀客，他得做到無懈可擊。
　　“那名殺手說的話，我本來還不太相信。”顧慎為順口撒了壹個謊言。
　　趙四爺皮膚松馳的臉頰飛起兩團紅，好像是受到汙辱之後的憤怒，可很快又恢復鎮定，放棄無謂的謊言與自保，“告訴陀老大，現在的刀客跟從前不壹樣了。”
　　這是壹句惋惜的哀嘆，也是壹句真實的招供。
　　顧慎為將狹刀準確地刺入趙四爺的心臟，讓血液慢慢流出，失去初死時的張力之後，才將刀拔出來。
　　這是龍王在璧玉城有意殺死的第壹個人，接下來的幾天，他要殺更多的人，讓整個璧玉城不僅震動，而且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