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3章 據守

　　顧慎為離開大雪山營地時，最擔心的壹件事就是金鵬堡軍隊會強攻營寨。
　　對手獨孤羨是真正的行伍出身，熟悉陣戰，與之相比，大雪山劍客很少參與千人以上規模的戰鬥，單人勇猛有余，集合在壹起卻跟烏合之眾差不多。
　　放眼整個營地，顧慎為能夠依仗的人只有老刀客陀能牙。
　　陀能牙的刀陣雖然最多只能容納二三百人，但是已有軍陣的雛形，堪與獨孤羨壹戰。
　　此外，顧慎為還非常信任這位老刀客，即使三年多沒見過面，信任程度也超過那些與龍王並肩作戰的大雪山劍客們。
　　在顧慎為眼裏，陀能牙是個奇怪的人，僅僅因為受過很少的恩惠，他就效忠於大少主上官垂，在其死後，孜孜不倦地要報仇，當他有機會殺死兇手上官飛時，卻又嫌對手太弱而改變主意，要向更強大的敵人挑戰，聲稱走遍西域籌集錢財招募刀客，準備與獨步王決戰。
　　獨步王很可能根本不知道有這樣壹位敵人存在。
　　顧慎為當時對陀能牙的行為嗤之以鼻，但是當他在眾人當中尋找最可信任者時，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位老刀客。
　　愚蠢與堅忍常常長著同壹副相貌，又都戴著懦弱的面具，但是當陀能牙真的帶著壹千多名刀客投奔龍王，公開與金鵬堡為敵時，顧慎為終於明白，老刀客的執著是堅忍。
　　在壹次徹夜長談中，顧慎為問他：“獨孤羨若是強攻，該如何應付？”
　　陀能牙對這個問題早已思考良久，“大雪山只守不攻，占有壹定優勢。敵人若在五千以下，我這支壹千五百人的刀陣足以應付，如果超出此數，恐怕不是敵手。”
　　金鵬堡軍中當時正好有五千左右的人馬，但是還在不斷增加，看樣子達到萬余人不成問題，所以顧慎為又問他：“我軍還有壹千多名劍客，可否壹用？”
　　陀能牙尋思了很長時間才作出回答，“大雪山劍客之勇猛，遠超我手下的刀客，只是桀驁不馴，敵人若來進攻挑釁，我怕他們會貿然出去應戰，到時守勢全無，連我的刀陣都可能受牽累。”
　　大雪山劍客就是這樣壹群人，進攻的時候無需任何激勵，讓他們防守，卻得想方沒法勸說。
　　顧慎為召來華蓋峰族長龍翻雲，這名年輕人曾經擔任背刀侍者，在戰場上獲贈護法長刀，父親戰死，他接任族長之位，對龍王的忠心程度最高。
　　顧慎為請求龍翻雲在他離開之後，無論如何都要支持陀能牙，尤其是面對敵人進攻的時候，更要壹切唯老刀客馬首是瞻。
　　龍翻雲向蒼天神發誓，他會像服從龍王壹樣服從陀能牙，事實上，正是由於陀能牙率領刀客及時趕到，才使得大雪山沒有全軍覆沒，年輕的族長對老刀客極為尊崇。
　　壹個多月以後，金鵬堡果然發起進攻，關於如何迎敵，大雪山內部發生紛爭，憋悶多日的劍客們個個喊著要出戰，只有陀能牙堅持據守。
　　關鍵時刻，龍翻雲沒有辜負龍王的信任，在族長會議上公開支持陀能牙，甚至私下裏勸服了小劍峰與落神峰，以三對二的比例，否決了出戰的建議。
　　營地所在的山谷開口太大，不利於防守，陀能牙決定誘敵深入，經過頭幾天試探性的交鋒，主動放棄外圍營柵，將兵力後撤到易守難攻的狹窄地帶。
　　金鵬堡的統帥獨孤羨是名謹慎的將軍，但他手下的士兵壹多半是金鵬堡雇來的刀客，急著立功邀賞，眼見敵人後撤，紛紛要求立刻追擊。
　　這場追擊是災難性的，金鵬堡主力撞在壹千五百名刀客阻成的刀陣上，地勢狹窄，天寒地滑，前面的人難以為繼，後面的人卻跟不上去，寸步難行。
　　戰鬥進行到壹半的時候，大雪山五峰劍客從兩邊山坡上突然冒出來，如猛虎沖進羊群，盡情向被困的金鵬堡大軍發泄過盛的精力。
　　這壹戰，獨孤羨雖然及時收兵，金鵬堡仍傷亡三千多人，此後又有大量雇用刀客見形勢不對，連夜逃跑，獨孤羨壹下子從包圍壹方變成了自保壹方。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獨孤羨派出使者回城見獨步王，要求立刻議和，他也需要時間重聚軍隊。
　　顧慎為懸著的壹顆心終於放下，相信即使自己留在大雪山營地，也不能比陀能牙做得更好。
　　方聞是極為興奮，連說十幾遍“太好了”，“這壹場勝利來得太及時、太重要了，龍王霸業全要以此為根基。”
　　獨步王的真實想法無人知曉，但是獨孤羨派出議和使者的第三天，督城官墨出終於現身，首先召見中原特使，表示願意與中原壹道充當調停者，力促金鵬堡與大雪山議和。
　　璧玉城百姓企盼已久的議和就這樣開始了。
　　議和是壹件很復雜的事情，再鋒利的刀劍、再殺人於無形的殺手也幫不上多大忙，這時，又輪到方聞是大展拳腳了。
　　議和的第壹步是保證雙方維持現狀，誰也不準挑起釁端，對金鵬堡來說，不希望西境再生戰事，對大雪山來說，則要是保證龍王在璧玉城的安全。
　　初步協議很快達成，臨時停戰三個月，任何壹方違約，都會受到北庭與中原的聯合懲罰。
　　第二步才是漫長的正式議和，其中有幾個問題頗為棘手：
　　大雪山與龍王的地位，是土匪還是壹方勢力；
　　大雪山營地占據的那片土地到底屬於誰，麻煩的是疏勒國也提出所有權，讓事態更加復雜；
　　龍王與手下的劍客、刀客是否要退回大雪山。
　　方聞是與各方唇槍舌劍據理力爭，每天說的話比初南屏壹年的語言都多，他的名聲就是這個時候傳揚開來的，在“搖頭軍師”之外又多了壹個外號——連珠箭方快嘴。
　　顧慎為將議和的事情全權交給軍師，自己忙著在璧玉城立穩腳跟。
　　他不能住在北城，這裏雖然安全，但是不允許攜帶兵器，他每次進來都得藏起刀劍，很不方便，另外，火燒得意樓那天晚上，他在中原特使府中殺死好幾名刺客，也讓北城的富商與貴族心驚肉跳，不希望與龍王作鄰居。
　　顧慎為在南城最西邊買下壹所頗大的宅院，當作立足之地，很快，這裏就被璧玉城居民稱為“龍王府”。
　　接下來的事情跟當初建立鯤社差不多，只是規模更大，但是大雪山在璧玉城西境養著壹支三千余人的軍隊，沒有多余的錢招幕刀客，所以這壹步就只能省下。
　　天山宗幫了不少忙，這個南城刀客們中間的秘密組織現在只算是半公開，首腦人物當中只有鐵匠老洪為人所知，他借給龍王數十名刀客，表示酬勞可以日後再算。
　　從大雪山也來了壹批人，他們是落神峰老族長龍擒鷹送給龍王的，千裏迢迢而來，正好趕上臨時停戰，得以安全抵達璧玉城，壹共是二十名充當護衛的年輕劍客，和十名專門服侍龍王的少女。
　　顧慎為瑣事纏身，是許小益將他從壹堆麻煩當中解救出來。
　　許小益與龍王有約在先，只要聽到議和開始的消息，立刻從疏勒城前往璧玉城過來幫忙，他將龍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條，顧慎為終於能夠脫身而出，做壹些重要的事情。
　　他在等曉月堂堂主。
　　在璧玉城各方勢力當中，顧慎為相信只有曉月堂才是抗衡金鵬堡的最佳盟友，這個幫派的仇恨夠久、手段夠狠、隱藏夠深，會作為壹支奇兵輔助大雪山。
　　接受曉月堂為盟友，顧慎為心裏頗費了壹番周折，因為荷女就是曉月堂弟子，她現在很可能就躲在璧玉城的某個角落裏。
　　想到荷女，顧慎為心情復雜，正是因為她私改《無道書》第七章，才令他經受半年多地獄般的走火入魔，此後壹直無法消除幹凈，每隔壹到三個月都要發作壹次。
　　每次熬過那種徹入骨髓的冰凍之苦以後，他的心中都會升起濃濃的殺意，那時，他的右手撫摸的就不是五峰刀，而是龍首劍。
　　可她也是與顧慎為最有默契的夥伴。
　　初南屏與鐵玲瓏可以跟他並肩戰鬥，但這兩個人都不是殺手，今後也不會成為殺手，在最危急的時刻，他還是只能依靠自己。
　　每當這個時候，他又會懷念起那個冷漠的少女。
　　女青面關商曾經說過，會在七天之後向曉月堂堂主轉達龍王會見之意，可兩個七天過去，堂主不見蹤影，關商也再未現身。
　　曉月堂似乎還是更願意藏在幕後。
　　顧慎為不能坐等，他花費大量時間與璧玉城次壹級的勢力交往，幫助許小益擴寬生意渠道，壹切都需要錢，如果不是金鵬堡在大雪山營地遺留大量物資，他那點銀子連壹個月都支撐不下去。
　　議和未成，形勢不明，沒人願意與龍王公開結好，就連南墻酒館的掌櫃呂奇英，也只肯在最保密的情況下會見龍王。
　　因為，這方面的進展很不順。
　　但不管怎麽說，大雪山都能度過這個冬天，顧慎為覺得未來幾個月只會是暗鬥，大概很少有動刀的機會，等到明年春天，總會想出辦法解決壹切困難。
　　璧玉城的居民們也都有類似的感覺，他們的話題又轉到美酒與女人上面，所以石堡裏的如小姐將要出嫁的消息，馬上超過議和，成為最受關註的焦點。
　　方聞是帶回來這條消息，當成無關緊要的小事告訴龍王。
　　“如小姐？”顧慎為壹開始沒聽明白這個人是誰。
　　“就是那個從前被稱為十公子的上官如，我想起來了，妳從前不就是她屬下的殺手嗎。”
　　“嗯。”顧慎為冷淡地回了壹聲，想要就此結束這個話題。
　　方聞是卻仍在嘖嘖稱奇，“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當年這兩個人跟生死仇人似的，我怎麽也想不到獨步王會將如小姐嫁給孟五公子，這對冤家對頭結成夫妻，嘿嘿，可有熱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