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壹章王小明的半生
大道朝天 by 貓膩
2019-4-8 20:25
施豐臣走進屋裏,從衣櫃角落的暗格裏取出厚厚壹疊卷宗,抱到書桌前再次開始翻看。。。
這些卷宗都是關於趙臘月與井九的。
去年清天司的調查被終止,這些卷宗便被收進了庫房裏,積了很多灰,直到數十天前被他悄悄帶回了家。
卷宗翻動,上面文字與畫像他早已爛熟於心,那是七十四條人命,無數血腥的畫面。
那些畫面在他的眼前閃過,然後與多年前的畫面重疊。
“修道者就能隨意殺人嗎?”
施豐臣合上卷宗,沈默了會兒後說道:“我不會讓青山宗再出現第二個太平真人。”
他對青山宗的看法很差,前些年在南河州主持清天司衙‘門’,見過那些兩忘峰弟子行事,更是堅定了這種看法。
所謂嫉惡如仇,不過是殘忍好殺罷了,青山宗這樣的風格必然會養出禍害來。
禍害人間的禍害。
趙臘月的修道天賦、前途地位、行事風格,讓他很自然地聯想起當年的那個禍害。
所以趙臘月必須死。
這件事情他不能與任何人說,因為太平真人的事情本就是修道界最大的秘密,也是青山宗最大的汙點。
如果他用這個理由說事,所有人都會認為他瘋了,根本不會相信,青山宗更是會直接殺了他。
他本想面見皇帝陛下,說出自己的憂慮,沒想到貴妃娘娘再也沒有召見過他。
見不到陛下,他還能如何做?
這壹年裏,他冥思苦想的事情便是如何殺死趙臘月,卻找不到任何辦法。
直到前些天,他閑來無事,整理近段時間的書卷,忽然發現了壹個問題。
宮裏的斷離丸是由清天司供應的,最近這些天用量少了很多。
近年來,陛下獨寵胡貴妃,斷離丸用量減少,誰都能想到這意味著什麽。
甚至他在懷疑,陛下就沒想過隱藏此事。
他想辦法與太子府取得了聯系,對方果然很震驚。
太子府的反應讓他發現太子與身邊的那些近臣真的很蠢,居然看不出來這是陛下的試探。
這樣的太子當然可以用壹用。
吱呀壹聲,院‘門’開啟。
施豐臣從沈思裏醒來,把卷宗重新收好,走出‘門’外。
壹個小廝模樣的少年轉身關好‘門’,看著他高興說道:“師父,妳回來了?”
少年的‘腿’腳有些不便,提著壹籃子菜,走路顯得很吃力。
施豐臣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叫我師父。”
“好的……”那少年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說道:“師父。”
施豐臣忍不住笑了笑。
那少年見著他的笑容,發自內心地喜悅起來,聲音也高了數分,說道:“我買了新鮮的油白菜,今晚炒臘‘肉’吃。”
施豐臣本想說自己已經吃過,但看著他的笑容,終究只是搖了搖頭,說道:“少做些。”
……
……
看著在竈臺邊忙碌的瘦小身影,施豐臣眼裏‘露’出擔憂的神情。
那孩子叫王小明,是他很多年前從廢墟裏揀回來的。
那年西海劍派與昆侖派的兩個修道者約戰,在伏牛山壹場大戰,最後以平局收場。
據說雙方事後把手言歡,在雲舟上喝了好些杯名貴的雀舌茶,竟生出了相見恨晚的感覺。
只不過這兩個修道者沒有想到,他們道戰的余‘波’震酥了壹大片山壁。
當天夜裏壹場大雨,泥石流從山間沖出,吞噬了壹座村子。
當然,就算他們知道也不在乎。
這樣的事情在朝天大陸已經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朝廷與正道宗派們早就有了經驗。
清天司,從某種意義來說就是專‘門’給修行者擦屁股的衙‘門’。
當時施豐臣還是清天司的壹位中級官員,看著滿山瘡痍,有些心涼,也生不出太多憤怒,因為實在無奈。
按照慣例,朝廷會代表雙方宗派對村民進行賠償,有些愛民如子的地方官甚至會幫助他們重新修建房屋。
問題是全村人都死光了,銀錢賠給誰?重修了房子誰來住?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泥石堆裏傳來微弱的哭聲,這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死光了。
施豐臣收養了那個被石頭砸斷了‘腿’的嬰兒,為了讓他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給他取了個最普通的名字。
從那之後,王小明就壹直跟著他,從豫州到南河州再到朝歌城,做著瑣碎的雜事。
施豐臣沒有教過他什麽,甚至連識文讀書都沒有教。
現在王小明在清天司壹個庫房裏打雜,每月休沐兩次的時候會回來看看他。
“師父,飯做好了。”
竈房裏傳出了王小明的聲音。
施豐臣端著壹碗白飯,看著竈臺上那盤‘誘’人的白油菜炒臘‘肉’,說道:“以後莫要隨意‘花’錢。”
他的薪俸雖然不低,但大部分都用在了別處,很是清貧,自然給不了王小明什麽錢。
王小明笑著說道:“臘‘肉’是七十二給的,沒‘花’錢。”
施豐臣知道他說的七十二是他的壹個工友,沒有再說什麽。
飯吃完後,王小明端來壹杯熱茶,說道:“師父,喝茶。”
施豐臣接過茶喝了口,瞇了瞇眼睛。
茶是家裏常喝的粗茶,但只要足夠燙,喝著便舒服。
王小明知道施豐臣這時候心情極好,小心翼翼問道:“師父,我什麽時候才能跟您學?”
施豐臣睜開眼睛,看著他問道:“妳真要跟我學?”
“是的。”
王小明的神情很認真。
施豐臣沈默了會兒,說道:“其實妳不知道,妳小時候我就請人看過妳,妳的根骨很不錯,修行應該有前途。”
王小明忽然站起身來,憤怒地喊說道:“我不修行!我是要跟師父妳學查案。”
“查案需要的是腦子,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陰’謀沒有太多意義,智慧也如此。”
施豐臣看著他的眼睛,無比嚴肅說道:“我們面對的都是修道者,如果妳要跟我學查案,就要去修行,要變得比他們更強……當年我拜在三清宗‘門’下,是如此想,可惜的是我的天賦太普通,在這道路上走不了太遠,但是妳可以。”
……
……
三天後,趙臘月壹個人去了鳴翠谷。
鳴翠谷這個名字很常見,說明風景也很尋常,尋常到不值得被取個特別的名字,而且入谷的道路很是陡峭難行,哪怕是最適合踏‘春’的時節,也看不到遊人。
再陡峭難行的道路,對修道者來說都不是問題,所以修道者較諸普通人能看到更多的風景,當然偶爾也有兇險。
鳴翠谷裏有道小溪,溪畔有座年久失修的小道觀。
她走進道觀,才發現原來這座道觀是壹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