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不唯壹的理想主義者

　　我尷尬地撓了撓臉，咱這麽風騷又得意的男人，走到哪裏最終還是擺脫不了壹個被人關註的命運吶。我還曾經奇怪古雷巴斯多教的當地教眾為什麽不主動來找我這個神徒見見面，原來在這裏等著我呢。這恐怕是早就知道我跟宗教聯盟的人有點往來，打算警告我壹下？
　　“具體怎麽說的？”我現在比以前冷靜了不少，沒有很沖動地直接問時間地點。
　　劉洋洋於是把過程完整復述了壹遍，這廝調動家裏的資源尋找筱雨之際，古雷巴斯多教的壹個主教直接聯系了他，沒說筱雨是否在他們手上，只是說想要見見岑夢無，並不等劉洋洋是否同意就定下了今天淩晨在郊外壹座老教堂裏。
　　因為何小夏的緣故，我原本對古雷巴斯多教還有幾分好感，等劉洋洋把話說完，我已經怒不可遏。若是他們真做出了綁架的舉動，本質上就跟宗教聯盟沒什麽兩樣了，無需尊敬。
　　其實我壹直有心想問艾爾西婭，古雷巴斯多教的所謂真神到底是誰，女神姐姐說她也不清楚，畢竟她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恢復，許多關於神國的記憶仍是模糊壹片。
　　“去嗎？”劉洋洋臉上還淌著水，這慘樣讓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就在剛才我還懷疑過他。
　　“當然。”我穿上衣服，又看了壹眼臉色依舊蒼白的藤秋顏，“妳怎麽樣，要不要在家裏休息壹下？”
　　“我也去。”藤秋顏咬牙站起來，渾身的曲線在我面前如水壹般舒展，“跟著妳去，我怕什麽？”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我抓了件大衣給藤秋顏披上，藤秋顏沖我感激地笑笑。不知為什麽，看到表現出嬌弱壹面的女人，我心中竟覺得有些柔軟。大概吃軟不吃硬是我壹貫的性格，在這風雨之夜看到虛弱的藤秋顏，我總免不了想起她攙扶我走下火車的那壹幕。我壹生中遭遇的溫柔並不多，是以每壹抹都能牢記於心。
　　走出門，雨聲嘩嘩打在車身上，激起壹層白白的水霧。在黑暗中，這些水霧被霓虹染成了七彩光華，宛如俗世的絢爛被折射。劉洋洋發動汽車，車載音響飄出了最近當紅影星林莎演唱的曲子《錯記美麗》。低沈纏綿的曲調中，我時不時註視咬著牙的藤秋顏，總覺得她的身體狀況不太對。
　　“古雷巴斯多教在咱們國家算是最不受重視的了。”劉洋洋怕我不熟悉情況，還跟我這個神徒介紹情況，“若是在其他國家，宗教戰爭的名義就能搞定好多事。”
　　這我當然知道，古雷巴斯多教因為擁有壹個能夠地面行走奇跡的神，在各國都有極多的信徒。無奈大漢中本就是個缺乏信仰的國家，這裏的人民對實際利益更看重壹些，古雷巴斯多教便沒有太廣闊的市場。
　　按照我與艾爾西婭的接觸來看，所謂眾神不過是能力出眾到了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奇異種族而異。他們的力量沒有強大到能夠完全支配這個世界的任意細節，當然也不可能每給予壹個信徒他們想要的。如果真要比喻的話，神族就像是治理者國家的領導人，他擁有很多力量，可以做成很多普通人無法做到的事，卻不能把所有的細節都處理好。正因為熟悉神族的能力範疇，我有時候也很好奇古雷巴斯多教的這位真神到底是何等角色，他既能通過鏡面世界來到這世上，又能行神跡，這壹點就很值得玩味。
　　如今我看這個世界的角度不同了，再想許多細節就顯得格外有趣。正如那句著名的流行語“仔細想想，可怕極了”壹樣，這世界上無數問題果然不能深究。
　　暴雨仍在不斷沖刷街道，車輪激起路面上的積水。我的心情因為胡思亂想慢慢平靜下來，只是仍在擔心藤秋顏的身體。遠處熾烈的閃電在穹空裏劈開壹道白光。我透過車窗玻璃遙望天際，想象著手持雷神之錘的那個男人英俊的面孔，好像當初艾爾西婭就是拒絕了他的求婚才觸怒了主神大人？
　　古雷巴斯多教為了避嫌，中心教堂所處的位置距市區極遠。這也不能阻擋熱情教眾們長途跋涉來此朝拜的心情，今天這是暴雨將至，更加上夜已深，壹路上倒沒見幾個趕去的信徒。
　　劉洋洋見我不時打量車外，低聲說道：“那邊的薩米大主教說今天貴客將至，在晚上的禮拜過後關閉了教堂。”
　　我心中有些疑惑，臉上卻不動聲色：“是麽？我還要感謝主教大人的熱情好客咯？”
　　“估計是沒安的什麽好心。”劉洋洋對古雷巴斯多教殊無好感，這是放浪師們壹貫的共同觀點，“這些老神棍們，壹直都在利用宗教名義為自己打算，他們死後真的能去神國嗎？”
　　“去是能去的。”我隨口說道，“不過在轉生界變成什麽東西就不好說了。”
　　劉洋洋似有察覺到什麽，小眼睛壹瞇：“妳果然知道些什麽……”
　　我嘿嘿壹笑，也不解釋，任由他胡亂猜測去。
　　古雷巴斯多教縱然在大漢中是最受欺負的存在，仍算的上是有錢又氣派的壹幫人。首都之外的教堂建得古樸莊重，尖頂建築灰白相間，自帶著壹股肅穆威嚴。我們在夜晚迎著暴雨而來，眼見圍墻內刻著各種義人行止的石頭柱子林立，巨大的拱形門狀雕塑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吹打，沈默地屹立。
　　因為要面對壹個有神跡偶現世間的強勢宗教，連藤秋顏這種虛無主義者都不免緊張，十指緊緊抓住我的手，臉色更加蒼白。我心中的艾爾西婭則不屑地哼了壹聲，表示自己對異端的無視。劉洋洋更是輕浮地吹了聲口哨，低聲問我：“妳不會也打算跟教會的人動手吧？”
　　“滾去，我可是神徒！”我笑罵道。
　　在教堂門口早有人等候著，全身被暴雨淋濕的年輕金發男子給我們開門指路。看到這張臉我心中不由得壹楞，看來這教會果然還是外國人的教會，連苦工都是不用大漢中的人。
　　完全不同於外面的淒風慘雨，教堂內熱流湧動，數百盞燭火在禮拜堂晃動，仍有幾個信徒在低頭禱告。我仰頭看著空無壹物的祭壇，古雷巴斯多教的神沒有真身，世人描繪皆不相同，於是大家禱告只憑想象。
　　很奇怪，這是世界上唯壹壹個沒有偶像形象的宗教，卻也是唯壹壹個被官方承認的宗教。
　　薩米大主教和我想象中的沒差，身材魁梧，額頭寬大，臉型端正，頭發花白，聲音洪亮而不高亢，是個典型的領袖氣質人物。坐在燈火通明的會客室裏，這位主教大人臉上的紅潤都可以當成壹盞獨立的燈了。這讓我想起那些攝影師們多年以前關於某些地區饑荒的報道，這個世界總是有這種對比，好的和壞的。
　　和親切和藹的主教閣下握手，我很清楚古雷巴斯多教的大部分教義其實承襲自上古時代的壹個宗教，因此稱呼的時候也很謹慎。
　　“覲見主教大人，子民不勝榮幸。”
　　薩米大主教發出呵呵的笑聲：“岑先生謙虛了，既然地方教會尊您為神徒並派去專員，廣聞博記在下總是有耳聞的。”
　　“大主教閣下誇獎真不敢當。”我露出少許羞澀笑容，讓傍邊的劉洋洋和藤秋顏看得目瞪口呆，“我不過是個迷途小屁孩，能見到主教大人都是蒙諸神眷顧。”
　　薩米大主教呵呵壹笑：“岑先生不用這麽客氣，您與我的相遇不過是我神壹念之間的安排罷了，我也不過為神奔走的壹個仆人而已。如今看到岑先生年少有為，我很驚訝，也很欣慰。”
　　我謹慎地朝著薩米大主教行了壹禮，真個是做到了謙卑之至：“蒙神的教誨，在下內心惶恐。”
　　薩米大主教笑著敲打椅子扶手，聲音洪亮：“好了好了，我們不要說這些客套話了。今天找您過來，主要還是想見見您，畢竟這麽久以來，我這個在神眷顧下走動的老仆人已經很久沒見過陌生的年輕面孔了。”
　　見我露出不解神色，薩米大主教解釋道：“我們這座教堂裏已經很久沒有過年輕人造訪了，妳剛才所見那個年輕人，也是在這裏長大的，並不算是陌生面孔。”
　　“那麽閣下叫我來壹定不是為了看咱這張臉。”我做出了放松的樣子，說話開始不那麽正經，“我很想知道閣下這個時候喊我來，有什麽要緊的事。”
　　大主教閣下收攏雙手，面容在燈光裏顯得尤為溝壑分明，他並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悠悠說起了壹些往事：“古雷巴斯多教自從被世界各國政府統壹奉為唯壹的官方宗教之後，讓許多宗教團體產生了諸多不滿……”
　　我從善如流地順著這話說下去：“所以後來就誕生了宗教聯盟？”
　　“的確是這樣。”薩米大主教的語調平靜，壹點都沒聽出來看不起宗教聯盟的意思，“宗教聯盟不斷提倡要回到那個美好的上古時代——有許多宗教，地位平等。”
　　“也許不止這些。”我繼續順著大主教的話說道，“宗教聯盟還有別的野心。”
　　“每個宗教都有自己的理想。”薩米大主教倒是很看得開，“那些為理想奮鬥的過程，對於信徒而言相當重要。做為神的仆人，我依然敬重那些人。”
　　此時貿然說話可能會表現得不太禮貌，劉洋洋猶豫了壹下還是忍不住插嘴道：“據說在上古時代曾經有過很多宗教，到底有多少種呢？”
　　“上古時代的宗教到底有多少，我們也沒有確切的數據。”薩米大主教親切地笑道，“我想這個問題岑先生應該可以回答壹下？”
　　我搖頭：“確切數字誰也不知道，光是信徒眾多的就已經數不過來了……”
　　“為什麽好多宗教沒有承襲下來呢？”劉洋洋倒是很好學，有不明白的就問。身為劉家的代言人之壹，他也不必擔心說錯某句話得罪了誰。
　　薩米大主教臉上的笑容換成了高深莫測：“這個……就不好詳細說與諸位聽了。”
　　我哧哧壹笑，引得這位大主教閣下側目：“岑先生有什麽見解？”
　　“有些信仰並非宗教，而應當算是壹種流派。”我如實解釋道，“這些宗教在復興的時候也會被官方篩選，有些強調個人修行的宗教都被刻意忽略了……閣下，我這樣說，不算是對我教不敬吧？”
　　薩米大主教臉上不快壹閃而過，依然是那個笑容可掬的老者：“不算不算，討論歷史問題，與我教的教義並不沖突。”
　　劉洋洋有些了然地點點頭，很知趣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禮貌這個東西，在有些時候還是要保持在基本水平線上。
　　薩米大主教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同於耶雲市的那些混混頭目，只是淡淡壹笑，輕松又愉快地轉移了話題：“岑先生在首都這幾天遊歷得愉快嗎？教會方面考慮岑先生初到首都，比較繁忙，就壹直沒有主動聯絡您。”
　　我這才註意到，這老狐貍似乎壹直稱呼我為岑先生，而非神徒閣下。這意思就是老家夥並不承認我的神徒身份？
　　很微妙的感覺，這位笑容可掬的主教大人在我眼中立刻猶如壹口森森黑洞，裏面不知道藏著什麽可怕玩意。
　　其實說到這裏，薩米大主教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我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繼續裝傻下去實在太不厚道，於是只能露出壹臉誠實的模樣，低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跟宗教聯盟的人接觸的確是多了壹些……不過因為沒有直接矛盾，我們也沒鬧到非要動手的程度。”
　　薩米大主教又是呵呵壹笑：“不要在意，我們只是隨便聊聊。宗教聯盟存在的意義很復雜，至少從威脅論上來看，它讓今天教會不會停滯不前，也讓許多官方組織團結得更緊密。”
　　這位大主教看得倒是很透徹，如果他所言真的是發自內心的話，這人至少應該是壹個反對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化的半理想主義者。從本質上來說，這樣的人跟宗教聯盟的很多人應該沒什麽區別。
　　在這個世界上，理想主義者們總是最容易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