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0章 彼岸螢星

　　邊學道壹直不太喜歡倫敦。
　　他不喜歡倫敦忽晴忽雨的天氣，不喜歡這裏的食物，不喜歡古典與現代前衛混搭以至於顯得十分混亂的建築風格，不喜歡永遠灰蒙蒙的天空與狹窄的街道，不喜歡透著距離感的禮貌，不喜歡穿著運動服囂張叛逆的chav和滿嘴種族歧視的熊孩子，還不喜歡太過鬧騰的球迷，總而言之，邊學道和倫敦氣場不合。
　　可是沈馥卻很欣賞倫敦。
　　或者換個說法，她需要倫敦，因為倫敦是世界上最具藝術氣質的城市之壹。
　　相比於維也納、布拉格、佛羅倫薩，倫敦包羅萬象的藝術氛圍是首屈壹指的。
　　音樂會、藝術展、攝影展、各種集市演出、各種博物館以及每年9月舉辦的London Design Festival（倫敦設計節），這座萬花筒壹樣的城市能滿足各領域興趣愛好者的藝術探索和靈感嘗試，也因此吸引了世界各國的藝術家前來暫住或定居，沈馥正是其中壹員。
　　沈馥壹直想憑自己的能力寫出壹首高水平作品，以維護藏於心底的壹絲驕傲，最近兩年，她很努力地充實自己，幾乎每個月都要去幾次英國國家美術館（The National Gallery）和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汲取積澱創作靈感，或者在景色美如油畫般的海德公園裏流連，跟喧鬧嘈雜的城市街頭壹刀兩斷。
　　所以，盡管懷著孕，沈馥依然是壹個極好的向導。
　　只是此刻向導走在了後面，兩個“被向導”的人反而走在前面。
　　走在前面的沈老師給邊學道出了壹道難題，不過她也留了余地。
　　判斷壹個人是不是聰明，只要看他做人做事留不留余地就可以得出結論。
　　在大學教了壹輩子書，生病前人情練達見人未語先笑，家庭發生重大變故後比大多數人都更明白惜福的沈老師無疑是個聰明人。
　　於是，不等邊學道表態，沈老師接著說道：“這是我的個人要求，也是我的個人想法，沈馥不知道，以後我也不會跟她說，決定權在妳，只要妳無愧於心就行。”
　　邊學道聽了，默默推著輪椅，沒有接話。
　　身為員工過萬的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壹念壹言或決定企業生死或決定員工命運，讓邊學道形成了重大決定斟酌再三的思維習慣，不接話不是他對沈馥感情不深，而實在是茲事體大，不能輕率表態。
　　輪椅穿過“千禧橋”時，沈老師看著對面走來的壹對白人父子說：“也許現在妳覺得我的想法很不近人情，不過等妳有了自己的孩子後，妳就會明白為人父母的心理，寧願豁出壹切也要保護自己的孩子不受傷害，或者少受點傷害。”
　　傷害……
　　從這句話裏邊學道聽出壹個意思——在沈老師眼中，他帶給沈馥的只有傷害，區別只是多點和少點。
　　對這壹點，邊學道不是十分認同，可是又覺得無從反駁。
　　畢竟“除了壹紙婚書壹個身份我什麽都可以給她最好的”這種話不適合宣之於口，也不見得能說服人生觀不同的人，而且確實比較自私。
　　心裏想著事情，原本就對遊覽倫敦興趣寥寥的邊學道更加興致缺缺。
　　……
　　……
　　有人興致缺缺，有人興致盎然。
　　2009年1月10日，農歷十二月十五，香港蘇富比【瑰麗珠寶首飾新年專場拍賣會】於上午9點50分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開槌。
　　這次拍賣會是春拍之前的珠寶首飾專場。
　　設置專場的原因很簡單，全球經濟危機之下，富人遭受的經濟沖擊遠比窮人要大，資金實在周轉不開，自然就想到把珠寶藏品拿出來拍賣緩解壓力，而因為大家都急著用錢，等不到4月初的春拍，就開了專場。
　　為了成交數據，拍賣行早兩個月就把精美的拍品圖冊送到了目標客戶和潛在客戶手裏，“太平山頂最貴豪宅”河東花園的主人很自然地被列為重點潛在客戶。
　　拍品圖冊壹直在劉毅松手裏，家宴開始前，劉毅松把圖冊拿給邊學道看，20分鐘後，邊學道決定讓曲婉代替自己參拍。
　　打動邊學道的是圖冊上的三條項鏈和兩顆鉆石，它們是——鑲嵌天然緬甸“鴿血紅”紅寶石共104.51克拉的紅色皇者項鏈；總重達85.33克拉的足色全美鉆石項鏈；鼎鼎有名的Hutton Mdivani天然翡翠珠項鏈；非常罕見的10.10克拉內部無瑕橢圓形鮮彩藍鉆“戴比爾斯千禧瑰寶4號”以及壹顆重達11.82克拉的無暇鮮彩橙鉆。
　　幾番思量後，邊學道決定不要項鏈，拿下鉆石。
　　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是邊學道曾看過壹些報道，說珠寶會跟其主人的命運產生某種關聯，壹些知名珠寶甚至帶有詛咒，比如專克女人的“珍珠淚”，比如讓英國王室心驚肉跳，不得不拿出來鎮於倫敦博物館的“光明之山”。
　　圖冊中的三條項鏈，邊學道原本十分中意翠綠得讓人心癢的天然翡翠珠項鏈，可是當他得知項鏈主人芭芭拉·赫頓的生平後，他立刻放棄了，多少錢他都不買。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芭芭拉·赫頓十分富有，可是縱觀其壹生，可以簡單概括為“有錢的可憐女人”。
　　芭芭拉幼年喪母、中年失夫（離婚7次）、老年喪子，她的父親遺棄她，她的七任丈夫沒壹個能忍受她，當她在酒店病逝時，身邊沒有壹個親人和朋友。
　　芭芭拉壹生最圓滿的壹件事，就是死之前把錢都花光了。
　　這樣壹個被眷顧同時又被詛咒的女人心愛的珠寶，邊學道腦子進水了才會買下來送給自己和沈馥的女兒，所以他決定競拍相對“幹凈”的鉆石送給自己的第壹個小公主。
　　拍賣會開始前，邊學道動用了大筆自己名下的資金，為了十拿九穩拍得，他甚至跟祝植淳和汪蔚然約定了兩筆借款。
　　按照拍賣行估價，鮮彩藍鉆“戴比爾斯千禧瑰寶4號”預估成交價在3000萬-3500萬美元之間，11.82克拉的無暇鮮彩橙鉆預估成交價在3000萬-3350萬美元之間，如果再算上大額交易的12%提傭，也就是說邊學道若想把兩顆鉆石都買下來，至少需要準備4.5億人民幣，想穩妥就得準備5億。
　　智為微博上市後邊學道的個人財富再次攀高不假，可資產和資金是兩碼事，就算不看lock up period（鎖定期），身為老板的邊學道若是上市後立馬套現，讓投資者怎麽想？讓員工怎麽想？還想不想把有道辦成世界500強了？
　　可另壹方面，該買還是得買。
　　盡管鉆石生意被戴比爾斯公司壟斷七成，該公司擁有絕對的“壟斷定價權”，導致鉆石價格虛高；盡管人工合成鉆石技術日臻完善成熟，人造鉆石已經不存在技術屏障；盡管“鉆石貶值”的論調甚囂塵上，邊學道還是決定投入巨資購買鉆石。
　　他這麽做的原因有三：
　　其壹，鉆石對女人有特殊的意義。
　　其二，無論技術再怎麽成熟，強大的利益集團不會讓鉆石價格暴跌，而且邊學道買的是頂級彩鉆，保值能力遠高於普通鉆石。
　　其三，邊學道從來不覺得人造的奢侈品會比同類的天然奢侈品更值錢，也不認為人造鉆石會對天然鉆石價格產生巨大影響。
　　因為奢侈品之所以奢侈，其中兩個關鍵要素是“稀少”和“不可再生”。
　　拿人造鉆石來說，能人工無限制造這壹條，就把成為奢侈品最重要的前提屬性給弄沒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值錢，人造紅藍寶石就是明證——市面上幾十塊、幾塊甚至幾毛錢壹個的人造紅藍寶石隨處可見，而天然紅藍寶石的價格和地位絲毫未受影響。
　　而且，同樣2克拉的鉆戒，花100萬買回來的和花1000塊買回來的戴在手上的感覺能壹樣嗎？
　　肯定不壹樣！
　　年輕人求婚，男孩好意思送1000塊的人造鉆石嗎？
　　丟了心疼不會超過兩小時的鉆石，就算男孩好意思送，女孩好意思戴在手上見人嗎？就算女孩願意戴，會精心呵護壹直戴在手上嗎？
　　說到底，從古至今人類購買珠寶的目的都是收藏、炫耀和表達“妳最珍貴”的心意，這種心理需求人造寶石替代不了也滿足不了。
　　所以，邊學道決定花巨資購入頂級天然彩鉆，他覺得這東西能夠保值，而且可以在他離開這個時空抑或夢境後，讓他關心掛懷的人在經濟上有所依靠。
　　出於同樣的考量，邊學道沒讓曲婉匿名參與拍賣，而是到現場舉牌競拍。
　　邊學道不介意外界知道兩個頂級彩鉆被他收入囊中，他甚至覺得這是壹種證明彩鉆來歷和價值的手段，避免他不在後，別有居心者質疑邊家後人擁有的鉆石的真假。
　　“為子孫謀”是刻在人類基因裏的天性，祝海山如此，邊學道同樣如此。
　　香港，會議展覽中心拍賣會現場氣氛熱烈。
　　“戴比爾斯千禧瑰寶4號”如預料中的壹樣掀起了壹波競拍高潮。
　　不能怪大家激動，實在是這顆鉆石太過珍貴稀有。
　　“戴比爾斯千禧瑰寶”系列由12顆頂級鉆石組成，其中包括壹顆重203.04克拉的“千禧之星”，以及11顆共重118克拉的藍鉆。
　　12顆鉆石全部經過精心切割和打磨，每壹顆都以戴比爾斯專有技術鑴刻上千禧瑰寶的相應編號，可以說在寶石圈地位非凡。
　　2000年千禧展覽後，這次專場拍賣會之前，12顆“戴比爾斯千禧瑰寶”銷聲匿跡了整整9年，從未在公開市場上出現過，這次是首例，所以無論誰買去“戴比爾斯千禧瑰寶4號”，都必然成為壹時佳話。
　　想成為佳話的人很多，而且準備的都非常充分，使得競拍現場幾乎從壹開始就陷入白熱化。
　　特別是兩個通過電話匿名競拍的買家，加價幅度非常之大，隔著電波都能感覺到兩人誌在必得的決心。
　　得邊學道面授機宜的曲婉同樣誌在必得，不過在加價到2500萬美元前她壹次牌都沒舉，直到現場加價到2800萬美元時，曲婉終於舉起牌，看著拍賣師說：“3300萬美元！”
　　然後……
　　沒有然後了。
　　土豪有錢不假，可是土豪不傻，這些人非常機敏，對物品價值的敏感度高於普通人，才不會傻乎乎地被托兒帶進坑裏。
　　曲婉在最後階段這麽個加價法，很容易讓人覺得她是在惡意擡價，所以直接終結了競拍。
　　等到11.82克拉無暇橙鉆開始拍賣後，曲婉壹改策略，第壹時間加入競拍，小幅度加價，經過近百輪競拍，最終以3108萬美元成功拍得這顆鮮彩橙鉆，圓滿完成邊學道交托的花錢任務。
　　1月12日上午9點，邊學道乘坐私人飛機從倫敦飛抵香港。
　　4個小時後，香港蘇富比壹名副總和幾名工作人員乘坐防彈車輛，在兩輛安保車的護衛下，駛進河東花園大門。
　　大宅二樓小型會客廳裏。
　　蘇富比副總親自向鉆石的真正主人介紹“戴比爾斯千禧瑰寶4號”的各項數據。
　　邊學道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著鉆石，定睛打量眼前這價值2億多人民幣的飽和色彩和迷人火光，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突然浮現沈馥跟他講述的那個關於螢火蟲的離奇夢境。
　　等副總講解完，邊學道把鉆石放回裝鉆石的紫檀木盒裏，微微瞇著眼睛說：“從今天起，這顆有新名字了，叫……彼岸螢星。”
　　“彼岸”拼音的另壹種拼法是“邊”。
　　“螢星”意指飛螢化星。
　　邊學道壹念之起，讓沈善芳有了認祖歸宗後的名字——邊螢星。
　　還在沈馥肚子裏的邊螢星是後話，在河東花園休息了壹晚，邊學道帶著鮮彩橙鉆上飛機，馬不停蹄地飛赴法國，他此行的目的是見父母和董雪——無怨無悔無欲無求甘心靜待良人的董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