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約定】

　　答應還是拒絕？
　　這是壹個非常困難的選擇。
　　葉七也不著急，安靜地看著他持續糾結，直到少年那張臉快變成苦瓜的時候，她才輕輕壹笑道：“這麽為難？”
　　裴越何等人物，心思轉得極快，立刻就聽出少女的弦外之音，坦然道：“這件事沒法答應，所以很為難。”
　　葉七眼神清澈，頷首道：“還行，算妳通過考驗了。”
　　裴越問道：“此言何意？”
　　葉七悠然說道：“如果妳答應，說明妳太圓滑。如果妳拒絕，說明妳太自我。眼下看來嘛，蠻不錯，沒有讓人失望。”
　　饒是裴越城府極深修養很好，此刻也有點被耍的憤怒，冷聲道：“葉姑娘，就算妳救了我，也不必如此行事吧？”
　　葉七手肘撐著桌面，下巴靠在手掌上，微笑道：“生氣啦？其實我已經觀察妳很久了。以前壹直是遠觀，或者從別人那裏打探妳的消息，今天見到忍不住想考驗壹下妳，並非刻意戲耍羞辱。”
　　仿佛有壹束光照亮裴越思維裏的盲區。
　　她說她在橫斷山中住過，她說她不是山賊，她說觀察自己很久。
　　裴越猛然坐直身體，悚然道：“平原鎮南面破廟裏，出手提醒谷範的那個女子是妳！”
　　葉七“嗯”了壹聲，眼睛眨了眨。
　　裴越稍稍往後靠了壹些，不解地問道：“葉姑娘，妳究竟是誰？”
　　葉七並不在意他的小動作，想了想之後說道：“師父去世前告訴我，當年我的父親為我定了壹門娃娃親，男孩是定國府裴貞的孫子，也就是妳。起初我沒打算真的履行這門婚約，畢竟我的父母早已過世，師父說的話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
　　“那後來呢？”裴越大腦飛速運轉。
　　“後來我想看看妳到底是怎樣的人，就在暗中打探妳的消息，壹開始覺得妳挺可憐的，後來發現妳比我想象的優秀許多。不過真正讓我對妳改觀，是在妳決心進山報仇的時候。男子漢大丈夫，有仇必報，有恩必償，這才是正道。”
　　裴越越聽越心驚。
　　從橫斷山脈回來後，他在谷梁那裏已經被狠狠震驚壹次，原來自己不是裴戎的兒子，而是壹個普通讀書人的後代。如今居然還有娃娃親，這簡直不可思議。
　　“容我緩緩。”
　　裴越朝葉七歉意地笑笑。
　　“沒關系，其實當時我比妳更震驚，只可惜師父說完就咽氣了，我也沒人可以問個究竟。”
　　葉七的話讓人聽著有些不忍，但她臉上沒有哀怨淒苦之色。
　　裴越望著少女恬靜的面容，沒有倉促地追問她，以他的經驗和閱歷來看，葉七所說都是真的，並非設下圈套讓他鉆進去。只不過這事過於離奇，頗有壹種誌怪小說的意味，諸如書生夜宿破廟忽有女妖報恩之類的故事。
　　可他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窮書生，葉七也不是妖嬈作態的女妖。
　　“能不能說下妳師父？”良久之後，裴越開口打破沈默。
　　葉七道：“師父是個很愛幹凈的老頭兒，喜歡喝酒看書，武道修行走的是內家路數，比較註重形意之道。我的槍法便是他教的，沒有那些花裏胡哨的招數，講究的是壹招制敵。對了，昨天那兩個襲擊妳的男人，用的是霸刀，只不過修為火候不到家，只知其形不知其意，應該不是西吳東山王氏的嫡系子弟。”
　　或許是因為不常與人溝通，她的思維邏輯比較跳躍，裴越盡力跟上她的節奏，但聽到最後仍然有些納悶。
　　西吳的人為何會埋伏自己？
　　當年裴貞戲耍西吳人然後攻克虎城的戰績，裴越自然沒忘記，但就算西吳人想要報復，也應該沖著裴戎，為何會盯上自己壹個庶子呢？
　　他將這件事記在心裏，既然跟西吳有關，回去之後找席先生肯定能得到更詳細的解答。
　　眼下還是得搞清楚婚約這件事，他繼續問道：“葉姑娘，冒昧問壹句令尊名諱？既然妳我有婚約，他應該不是籍籍無名之輩，我們還是得先弄清楚當年的情況，對嗎？”
　　葉七定定地看著他，眼中的情緒很明顯。
　　裴越看得明白，這種情緒叫憐憫。
　　葉七嘆了壹聲然後說道：“原來妳不知道，妳其實不是裴氏血脈，妳的父親叫淩平，是當年京都裏壹個讀書人。十四年前，王平章率眾襲擊陳家大宅，妳的父母在那夜動亂中被波及，然後不知為何妳就被抱到定國府，成了裴戎的兒子。”
　　裴越的臉色非常精彩。
　　他緩緩問道：“妳為何會知道這些？”
　　葉七沒有絲毫隱瞞地說道：“我師父曾經教過壹個女子刀法，她叫陳希之，是陳家後人，就是橫斷山脈中那些人的首領，妳們在山中見過。對十四年前的那場殺戮，我知道的比較詳細。師父出手幫她，是因為看中她堅韌的心誌，但後來發現她太偏執，便不承認她是自己的徒弟。陳希之壹直以我的師姐自居，但我不認。”
　　她頓了壹頓，微笑道：“至於妳的事情，是師父臨終前告訴我的。我的父親叫葉敢，就是壹個普通人，和妳的父親是鄰居。”
　　到了此刻，裴越已經徹底相信她的話。
　　壹切都對得上，更重要的是葉七的坦誠讓他很受觸動。
　　他苦笑道：“我以為我的身世是個秘密。”
　　葉七微微壹楞，恍然道：“原來妳知道了。妳說的沒錯，這確實是秘密，師父臨終前對我說過，不要告訴任何人妳的身世，否則妳會有性命之憂。我想不太明白，但無論妳我會不會履行婚約，我都不會害妳。”
　　裴越感激地笑笑，然後問道：“葉姑娘，婚約之事妳究竟是如何想的？”
　　葉七揉揉光潔的下巴，柔聲道：“師父去世後，我在這世上便沒有真正的親人，所以本打算就在這裏過壹輩子，平時修習武道，無聊的時候去外面教訓幾個壞人。如今遇見妳，我觀察了幾個月，妳確實挺好的，再加上婚約是父親的遺願，所以我願意和妳在壹起試試。”
　　簡簡單單的願意二字，她說得平靜又坦然，目光純澈沒有壹絲雜質。
　　裴越梳理著整件事的脈絡，忽地發現壹處不解，便問道：“為何婚約是妳師父告訴妳的，難道妳父親沒說過？”
　　葉七輕聲道：“母親故去的早，父親也在我五歲時病故，他將我托付給師父，或許也將這件事告訴了師父。”
　　裴越想著她的命運，不禁有些心疼，但從她身上看不到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緒，反而如朝陽壹般溫暖又動人。對比某個窩在國公府裏醉生夢死的紈絝，只能說苦難很容易擊垮壹個人，但也能磨練出不平凡的靈魂。
　　事已至此，裴越不再猶豫，認真地說道：“葉姑娘，請妳隨我回綠柳莊吧。”
　　葉七問道：“何意？”
　　裴越答道：“以後我來照顧妳。”
　　葉七怔了壹下，隨即笑了起來，擺手道：“不要誤會，我不是在嘲笑妳，只是妳應該先照顧好自己。就拿昨天那件事來說，妳既然得罪那麽多人，為何還敢壹個人走在官道上？如今想殺妳的人可不少，我都有些佩服妳的膽氣。”
　　裴越不好意思地說道：“以後我會註意的。”
　　葉七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微笑道：“裴越，不要勉強自己，我也不會勉強妳。我隨妳回去，暫時還是以朋友的身份。如果妳我合不來，無論將來是我不願意嫁或是妳不願意娶，都不必為難對方。”
　　裴越欽佩地望著她，溫和又堅定地說道：“天涯有路，四海為家，妳不是那種兒女情長之輩，我也不會癡纏不放。”
　　“壹言為定。”
　　“壹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