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3章 【不畏風波危】

　　沈淡墨品著這句話裏的豪氣幹雲與自信從容，不禁微笑道：“真不怕別人說妳是亂臣賊子？”
　　裴越坦然道：“我若是亂臣賊子，恐怕朝堂上找不出幾個忠臣。”
　　沈淡墨卻道：“那是因為世人都不了解妳。”
　　裴越饒有興致地望著她。
　　他當然知道，這世上若論了解自己的人，沈淡墨肯定名列前茅，即便比不上他和葉七的心意相通，也遠非普通人能比。究其原因，大抵是從當年鴻雁傳信開始，沈淡墨的案頭上便有他的所有信息，及至後面發生的那些事，她都清楚知曉壹應細節。
　　太史臺閣的恐怖之處便在於此，難怪開平帝在臨終前要拆分這個衙門的權力。
　　沈淡墨感慨道：“其實世人對妳有很深的誤會，妳自然是如假包換的忠臣，可妳效忠的對象不是天子更非劉氏皇族，而是這個國號為梁的王朝。”
　　裴越微微壹怔。
　　沈淡墨繼續說道：“我其實不明白當初定國府中那個飽受淩虐的庶子，緣何會生出這樣壹顆悲天憫人的心。從妳進入朝堂以來，表面上的確是忠君唯上，那是因為先帝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百姓的利益，所以妳的初衷與行事合二為壹。去往北疆之前，妳反復勸說先帝不要行險，最終並未如願，所以妳沒有阻止陳希之的離去，即便妳知道她活著的唯壹目的便是復仇。”
　　裴越面露沈重之色，道：“求不得與無奈何，本是人世間常見之事。”
　　沈淡墨凝望著他的雙眼，目光中有幾分憐惜和心疼，道：“想來那時候妳很痛苦，畢竟先帝於妳而言有知遇之恩。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便確認妳與旁人不同，忠君不過是個幌子，妳真正的理想是希望大梁能夠愈發強盛，百姓可以安居樂業。至於後來妳在朝中推行的變法，自然印證了我的推測。”
　　裴越起身緩步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搖曳不定的雨簾，神情復雜地道：“妳懂我。”
　　沈淡墨嫣然壹笑，微微偏頭道：“不然我為何能下定決心對妳闡明心跡？”
　　裴越艱難地道：“這樣壹來，我更不想妳離開京都去往南境。”
　　沈淡墨亦起身走到近前說道：“南境五州對妳的重要性無須贅述，席先生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多幾個幫手不是壞事。再者，妳我已然互訴衷腸，縱然相隔萬裏又何妨？與君之約，生死亦不能改變。”
　　裴越沈思良久，然後朝沈淡墨張開雙臂。
　　沈淡墨微微垂首，並未抗拒，緩緩依偎在他懷中。
　　裴越在她耳邊說道：“皇帝和太後未必肯放我離開京都，因此這件事只能拜托於妳。我有壹本冊子，還有幾樣火器的制作方法，妳幫我帶去南境交給先生。”
　　沈淡墨伏首肩頭，輕聲道：“嗯，妳放心。”
　　裴越又道：“雖然妳身邊有不少高手護衛，還有錢冰壹路相隨，但如今時局叵測，我終究無法放心。我另外調來壹百高手，由他們負責外圍警戒，妳身邊還是沈家護衛保護。必要時，妳可以用這個知會各地駐軍，山匪賊人必然不敢靠近。”
　　沈淡墨從他手中接過壹物，便有些驚訝地道：“這不妥吧？”
　　裴越溫聲道：“只是我的國公私印而已，當不得官面用度，不過南軍將帥見到此物自然明白妳在我心裏的地位。”
　　沈淡墨心裏泛起壹陣甜蜜滋味，雙手環繞著他的後背，柔聲道：“好。我明日便動身，妳還有那麽多事，不必特意相送。”
　　裴越默然不語，將她抱得更緊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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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建章殿，滿朝重臣齊聚。
　　這段時間朝堂諸公所想皆是裴越此前的提議。
　　開平朝時虎城行營節制常設，成京行營節制也設立多次，那時候沒人覺得這樣有何不妥。因為開平帝壹直把控著權柄，而且在軍中有王平章為他支撐，其他人自然掀不起風浪。
　　但是劉賢不同，他的威望還需要時間來培養，縱有六位輔政大臣不遺余力的支持，短時間內依然無法達到威儀天下的地步。
　　大臣們並不敢輕視裴越在軍事上的判斷力，既然他說吳周兩國將會聯手發兵，那麽此事便需要慎重對待。
　　然而壹旦復立兩位行營節制，裴越必然會是其中之壹，這才是眾人糾結的根源所在。
　　劉賢環視群臣，清了清嗓子說道：“關於前幾日衛國公的提議，朕反復思量過後，決定以代天子巡視的名義派出兩位欽差大臣，視察邊軍武備及防務，督促各營用心操練，以能保境安民。”
　　許多人不禁松了口氣，如果只是臨時欽差而非行營節制，這裏面自然有天壤之別。
　　前者雖有臨機決斷之權，但不比行營節制可以調動各營乃至於任免中下層武將。
　　也有人擔憂地看向武勛班首的年輕國公，皇帝陛下的這番話應該是與太後商議之後的決斷，完全偏離了裴越的初衷，不知他會不會當朝反對。
　　似是知道底下這些人的想法，劉賢又道：“除此之外，倘若邊境突發戰事，欽差大臣亦可協調各營駐軍，臨時組建邊境防線。”
　　裴越微微頷首。
　　他當然知道近來壹些朝臣的可笑想法，但正如沈淡墨所言，如今他考慮問題根本不在意區區個人得失，只要北營和南境的基本盤未動，他便可以在朝堂上挺直腰桿。至於究竟是欽差大臣還是行營節制，這本來就無關緊要，重點在於這個職位具有臨時統管邊軍的權力，以及皇帝會派何人出京。
　　劉賢不著痕跡地看了壹眼裴越，緩緩道：“朕決定，由右軍機、襄城侯蕭瑾巡視南軍防務，京都守備師副帥裴城暫領主帥壹職。”
　　蕭瑾當即出班，躬身行禮道：“臣遵旨。”
　　接下來應該輪到裴越了吧？
　　眾人心中如是想著。
　　劉賢輕吸壹口氣，盡力平靜地道：“由左軍機、廣平侯谷梁代朕巡視西軍防務。”
　　谷梁亦出班道：“臣領旨。”
　　裴越漸漸皺起了眉頭。
　　殿中肅然壹靜。
　　皇帝的這個安排似乎很合理，雖說谷梁和裴越親如壹家，但他的履歷上缺少了西軍這壹環。過往數十年間，谷梁要麽在南軍對抗周朝，要麽在京營鎮守京都，從未去過西軍任職。如今他的第三子谷芒也隨長弓軍轉入京軍西營，他在西軍之中便沒有任何親信。
　　讓蕭瑾去往南邊也是同樣的考慮，此人與谷梁恰恰相反，此前並未在南軍各營中待過。
　　如此壹來，以兩位軍機兼壹等國侯的軍方大人物巡視邊境，既可以有效應對裴越口中可能出現的邊境戰事，也能免去很多人藏在心裏的擔憂，可謂兩全其美之策。
　　劉賢見無人反對，不禁微微壹笑，心中生出對母後的感激。
　　他看向下方繼續說道：“朕即位不足半年，想必邊境將士對朝廷會有些陌生。兩位軍機此番代朕巡視，既要監查各營軍務，也要替朕向戍守邊疆的將士們慰問壹番。朕本想讓衛國公走壹趟，不過思及他這些年為朝廷奔波不休勞苦功高，變法改革諸項政務亦在緊要關頭，因此只能作罷。”
　　裴越朗聲謝恩，又道：“陛下隆恩，臣不勝感激，只不過——”
　　他顯出幾分猶豫，這在朝堂是頗為罕見的景象。
　　谷梁去西軍巡視，安全方面自然沒有什麽問題，但他總覺得這個時候讓老丈人離京不是壹個很好的選擇，只是倉促之間找不到壹個合適的理由來反對。
　　在裴越猶豫、劉賢和其他重臣齊齊望過來時，那位肩膀寬厚的中年男人環視眾人，然後用壹句平實但又有力的話語打破這股復雜的沈寂：“陛下聖明，臣自當盡心竭力，不負陛下期許。”
　　正是廣平侯谷梁。
　　他神色平靜淡然，自有壹股沙場老將的威嚴氣勢。
　　壹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