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何似在人間】（十七）

　　朱雀坊位於東城十六坊的中心位置，從這個細節便能看出當年高祖對於裴元的器重。
　　百年歲月似白雲蒼狗，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裴貞是這個軍中豪門最後的榮光，只可惜他的功績正在被京都的人們遺忘，畢竟已經過去十余年。心比天高的裴戎自不必提，倘若他只想做壹個混吃等死的富貴閑人，反倒不會讓門楣蒙羞。
　　第五代的三個年輕人倒還不錯，然而裴越已經破門而出，裴城在西境領兵，唯壹能夠守護這座國公府的裴雲又是翰林院的清流文臣。
　　故而當前院管事稟報外面有壹隊騎兵包圍國公府的時候，裴太君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裴雲盯著裴五家的，沈聲問道：“父親不肯出面？”
　　裴五家的滿面尷尬，垂首應道：“回二少爺，太太說老爺身子不舒服，早就睡下了。如今府裏既然是二少爺管事，便請妳去應付外面的那些兵丁。”
　　裴太君顫聲道：“雲哥兒，要不去請妳沈伯伯？”
　　皇帝去興梁府祭天求雨，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都中能說上話的便是谷梁、洛庭和沈默雲，相較而言她肯定更信任沈默雲。想到皇帝剛剛離京，都中就有人帶兵趁夜襲擾，老太太心中不由得生出驚懼的情緒。
　　裴雲看起來十分冷靜，搖頭道：“這會去找沈伯伯怕是來不及了。老祖宗不必擔心，孫兒這就去看看外面的狀況。既然是守備師的騎兵，諒他們沒有擅闖府內的膽子。”
　　裴太君連連點頭道：“好，妳現在就去看壹看發生了什麽事，記住不要太傲氣，那些兵卒算不得文雅人。”
　　裴雲應下，然後轉身走出定安堂。
　　定國府門外，三百余騎兵冷眼看著臺階上瑟瑟發抖的兩名管家李榮和秦豐，胯下的坐騎躁動地打著響鼻。
　　裴永年已經成了廢人，李榮升為前院大管家，秦豐則是二管家，然而這兩人比起裴永年差了不止壹星半點。此刻面對臺階下那些虎視眈眈的驕兵悍將，他們心中沒有半點主意，只是壹味讓小廝去後面催促。
　　裴雲帶著幾名小廝出現的時候，這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悄悄地拭去臉上的汗水，微躬著身體站到壹邊。
　　裴雲懶得理會這些廢物的小心思，徑直走下臺階，迎面看著那個年輕的武將，皺眉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何要領兵包圍定國府？”
　　武將壹躍下馬，手裏提著馬鞭，略有些輕佻地說道：“我叫衛莊，燕王殿下的親衛，身後這些是京都守備師的騎兵。”
　　裴雲心中暗道果然如此，面上依舊平靜，不慌不忙地說道：“妳既然是燕王殿下的親衛，理應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我不管妳此行帶著何種目的，請妳立刻領兵離去。”
　　衛莊忽地擡頭看向裴越身後，盯著門樓上方的匾額，發出壹陣令人不寒而栗的獰笑。
　　定國府的小廝們嚇得雙股戰戰，但是裴雲不為所動，冷聲道：“妳笑什麽？”
　　衛莊語調飄忽地說道：“妳們家那個裴越弒君謀逆，還挾持了幾位皇子，燕王殿下如今在成陽侯的協助下管制京都。聽說妳那位長姐和裴越極為親近，麻煩妳將她請出來，燕王殿下有話要問她。”
　　裴雲臉上浮現壹抹肅殺之氣，寒聲道：“裴越早已破門而出，跟定國府沒有任何關系，就算他真的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定國府也沒有任何義務替他頂罪。另外，我的長姐乃是定國府的女眷，憑妳也想帶走她？”
　　衛莊右手握著馬鞭，在左手掌心裏輕輕拍著，撇嘴道：“裴二公子，我勸妳識相壹點。”
　　裴雲怒道：“莫說燕王殿下如今還是皇子身份，就算他如今是監國太子，也要對我身後的門樓留有幾分敬意。妳真是狗膽包天，帶著幾百兵卒就敢來定國府撒野！”
　　衛莊忽然上前壹步，壓低聲音道：“我知道這裏是定國府，我還知道裴元那個老畜生都做過什麽，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我沒辦法親手宰了他。”
　　話音未落，他猛地擡腳將裴雲踹倒在地。
　　定國府的小廝們呆若木雞，然而其他騎兵下馬逼過來，竟然無壹人敢動，甚至連扶起裴雲都不敢。
　　裴雲掙紮著爬起來，擡手拍掉胸口的灰塵，冷冷道：“想硬闖就殺了我，我倒要看看，燕王殿下究竟敢不敢如此羞辱定國府。”
　　雖然身形單薄，他卻昂然而立，臉上沒有半點懼色。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裴越，也不是為裴寧撐腰，而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倘若今夜放這些如狼似虎的兵卒進府帶走裴寧，不光他從此以後會成為世人口中的笑柄，更會讓裴家先祖蒙羞。
　　後者是他的底線。
　　衛莊獰笑道：“妳猜殿下為何要派我來？放心，今夜我不殺妳，也不殺妳們裴家任何壹個人，只是帶走那位大小姐而已。至於咱們之間的賬，往後再慢慢算。”
　　他壹擡手，兵卒們便洶湧地沖進定國府內，隨手便將那些小廝打得鬼哭狼嚎。
　　聽著府內不斷傳來驚駭恐慌的叫聲，裴雲血灌瞳仁，死死地盯著衛莊。
　　他隱約猜到了這個男人的真實身份。
　　良久過後，兵卒們紛紛來到府外，給衛莊帶來壹個很不妙的消息。
　　他們搜遍府內，甚至連裴太君的定安堂都沒有放過，卻根本沒有找到那位名叫裴寧的女子。至於在這個搜檢過程中諸多惡劣的舉動，自然被他們壹筆帶過。
　　裴雲壹字字道：“轉告燕王殿下，今日之辱，定國府上下永世不忘。”
　　衛莊上前掐住裴雲的脖子，面色猙獰地道：“說，裴寧在何處！”
　　他壹點點用力，看著裴雲面色漲紅不斷掙紮的模樣，眼中透出幾分快意的神采。
　　便在這時，壹道寒光劃破夜空。
　　衛莊強行避開，隨即便見到身邊的壹名兵卒咽喉上插著壹支羽箭。
　　府前街另壹頭，上百名身著玄衣手持特制鐵棍的剽悍之士現出身形，為首者乃是壹個面容清臒的中年男人。
　　衛莊心中泛起壹抹懼意，將裴雲丟在地上，扭頭喝道：“我們走！”
　　三百余騎兵飛身上馬，在衛莊的帶領下從相反的方向瀟灑離去。
　　中年男人走到近前，伸手將裴雲扶了起來，問道：“可曾受傷？”
　　裴雲搖搖頭，躬身行禮道：“多謝沈伯伯。”
　　沈默雲看了壹眼定國府的門匾，輕嘆道：“京都已亂，我終究還是來遲了壹步。這些人留下來保護府上，妳不要再有任何舉動，安心在府中待著，將太夫人照顧好，記住了嗎？”
　　裴雲心中壹凜，意識到面前的中年男人恐怕早就知道四皇子和李柄中的勾連，也看穿自己想要趁機火中取栗的念頭。他雖然不願答應，但是在方才見識到衛莊這種人的跋扈之後，已經明白如今京都就在四皇子的掌握之中。
　　因為他手裏握著京都守備師。
　　片刻之後，裴雲不甘卻又無奈地道：“是，晚輩記住了。”
　　沈默雲便不再多言，轉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
　　永仁坊，沈府，後宅。
　　裴寧看著面前不斷來回踱步的沈淡墨，擔憂地問道：“墨兒，三弟他果真不會有事？”
　　沈淡墨止步，感慨道：“寧姐姐，妳已經問了十多遍了。”
　　裴寧尷尬地笑笑，柔聲道：“妳又不肯安生坐著，壹直這樣轉圈圈，我沒辦法冷靜下來。”
　　沈淡墨便走到她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腕說道：“寧姐姐，裴越對妳真好，他這次連中山侯府那邊都瞞著，卻冒著計劃敗露的風險將妳提前送到我這邊來。”
　　“計劃？什麽計劃？”裴寧茫然不解地問道。
　　沈淡墨挑挑眉，帶著幾分無奈和怨氣說道：“當然是請君入甕的老把戲，可是不管我怎麽問，他都不肯多說半個字，真是氣死我了。”
　　裴寧想了想，隨即震驚地問道：“妳是說，今夜都中的混亂其實是三弟的謀劃？”
　　沈淡墨伸了壹個懶腰，搖頭道：“也不全是，陛下肯定有份，至於我爹爹和廣平侯有沒有參與就不得而知，或許那位染病在家休養的執政大人也在其中。不管怎麽說，他這次肯定能壹飛沖天，往後在陛下跟前，怕是連我爹爹都比不過他呢！”
　　她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幾分罕見的嬌憨之態。
　　見裴寧仍舊有些緊張，沈淡墨輕笑道：“寧姐姐，放心好了，最遲明天午後妳就能見到裴越，保證他還是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
　　“好，我信妳。”裴寧溫柔地應道。